觅归途

　　刘淼极尽所能小心委婉地解释了一下古云白送房子和车子给桂露的事情，这个时候中华民族五千年积淀下的语言艺术文明就体现出了其重要价值，可惜，刘淼学艺不精，没能充分运用并发挥语言艺术的魅力。
　　况且，根本没办法圆过去。
　　就算刘淼可以解释自己刚才的嘴瓢，桂露又要拿什么掩盖之前在靳少川面前展示过的古云白的聊天记录？
　　全部是古云白：今天我在xxx，你晚上过来。
　　桂露全部回答：嗯。
　　连个多余的调情都没有，偏偏古云白还承认他们每次见面都会……

　　“你是说，桂露是他包养的情人？”靳少川几乎是从牙缝里一个一个往外挤字。
　　刘淼迟疑地点了点头。
　　啪呲，好像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靳少川手里的玻璃杯被他生生捏碎了，水混着血从指缝里留下来。
　　刘淼不自觉后退了数步，一直退到桂露床头。
　　刘淼只觉得这个男人周身围绕了一层看不见的黑色浓雾，眼里烧着熊熊怒火，脖子和手臂上因为愤怒发力而青筋暴起，像一只随时会跳起来食人的猛虎，全身肌肉紧绷，简直是进入了战备状态。
　　真不是刘淼夸张，靳少川有着他这个年纪的人少见的强壮，他年轻时候在行动科的时候，曾经干过一打十的硬仗，现在虽然老了，坐了几年办公室，可从来没有放松过锻炼，依然龙精虎猛。
　　中年猛男靳院长一身煞气把病房里三个女人都吓着了，庄琀自己都顾不上生气了，但还不等她安抚安抚丈夫，病房门响了。
　　刘淼一个箭步冲到门口去开门，她实在想逃离这个修罗场，如果不是因为太失礼，她恨不得开门直接逃走。
　　但打开门，刘淼当即石化。
　　她错了，现在才是真·修罗场。

　　古云白站在门外，一脸无辜天真有礼貌的笑脸，想要给靳氏夫妇一个好印象，还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撞到了枪口上。
　　刘淼内心泪流满面：大少爷，你现在跑还来得及。
　　不等刘淼给古云白做出任何暗示，她只觉得耳边一阵风掠过，古云白就已经被揪着衣领一把掼到了墙上，沉闷却很响的一声“咚”，古云白只觉得前胸和后背各挨了一记千斤重锤，一瞬间呼吸都上不来。
　　他下意识就要去拧对方手腕，但因为这是桂露的叔叔而有所迟疑。真要打，他也未必就打不过，作为隐叶娱乐帝国的继承人，他从小就接受过各种防身训练，桂露对他的判断没错，他确实能一拳把人脸轰的血肉模糊。
　　就这一点迟疑，靳少川对着他怒吼：“混账！你以为桂露是什么？你敢这么糟践她？！”
　　古云白反应过来，狠瞪向刘淼，高原说刘淼来见桂露了，他就直觉不好，可他匆匆赶来，也没赶上刘淼上嘴唇一碰下嘴唇，把他卖了个彻底。
　　刘淼现在只恨不得隐形让谁也看不到，招惹了古云白，自己还能在隐叶干多久？不对，自己还能在圈里混吗？

　　古云白抓着靳少川的手腕，避免对方继续顶着咽喉，急道：“对不起，靳叔叔，但你听我解释……”
　　靳少川不放开他，两手揪住他的领子就想把他扔出病房：“解释什么？解释你们家有钱，你大少爷为所欲为惯了，就敢欺负到桂露头上了？你他妈算个屁，你那公司算个屁……”
　　“少川！”庄琀急忙上前阻止，抓住靳少川，怕真的动起手来。
　　古云白彻底慌了：“不是的，那是我不知道桂露……我不会了，我对桂露是认真的，我……”
　　“靳少川！你放开他！”
　　这一声是桂露叫的。
　　靳少川愣了愣，不可置信的回头看向桂露。
　　古云白急忙解释：“我说的是真的，靳叔叔，我对桂露是真心的，我以后会对她好的，我以前是混蛋，我自己也知道，我知道错了，再也不会了……”
　　可好像没人听他解释，靳少川双手死抓着他，两眼还瞪着桂露。
　　桂露被他瞪得缩了缩，但还是说道：“靳叔，你放开他吧，我没被他包养。”
　　这下，所有人，连着古云白都疑惑的看向她。
　　桂露指了指电脑：“我名下只有一套房，车祸事故报告里，车主也不是我，是他。”
　　也就是说，房子没过户，车子也没过户。
　　桂露没收过古云白任何东西。
　　桂露没要他任何东西。

　　庄琀终于把靳少川铁钳一样的双手扒了下来，把两人分开了。
　　古云白当即深深一鞠躬：“对不起，我知道自己错了，但我以后再也不会了，请你们相信我，再给我一个机会……”
　　庄琀阻止了他继续道歉，她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古云白急了：“庄阿姨，请你听我解释……”
　　“没什么好解释的，露露和你也不会有以后了。”庄琀用从没有过的强硬姿态表示了拒绝，把人请出了病房。
　　古云白对着紧闭的房门愣了半天，突然又鞠了一躬：“请你们相信我，我会证明的！”

　　房中众人却根本无意再听他任何一句解释。
　　靳少川坐在椅子上，缓了好几口气才压下心中愤怒，他觉得情绪平复了，看向刘淼：“你就是桂露的经纪人吧？”
　　刘淼肉眼可见的颤抖了一下，恨不得立正回答：“是，我叫刘淼。”
　　“我是靳少川，是桂露的……”明明刚才还为了桂露暴起揍人，现在自我介绍的时候却不知道该怎么说，靳少川烦躁略过，直接问：“桂露和你们公司的合约还有多久？”
　　刘淼一听，这是把自己当成和古云白一边儿的了，要拆伙儿，这可是万万不行：“露露现在正是事业上升期，而且露露的发展很好，国内像她这个年纪就拿下两个影后的根本没有，而且粉丝数量也很庞大，既有实力又有流量，露露的市场……”
　　“市场？你当我们家的孩子是商品，摆出来卖的吗？”靳少川心头又火起。
　　刘淼快要被吓哭了：“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露露的事业发展很好，好多大导都说露露是天生做演员的料，将来成就不可限量，这时候谈解约，给露露的事业带来的影响……”
　　“我不谈解约。”
　　桂露打断了刘淼已经带上了哭腔的解释，在这间病房里，作为当事人，桂露的声音反而是那个最冷静的。

　　“我不谈解约，淼淼姐说得对，再说，失忆归失忆，我还得挣钱养活自己和老袁的。”桂露声音淡淡的，却十分坚定。
　　庄琀也被气的不轻，劝到：“露露，你靳叔的打算没错，你干什么不行，如果你还想当演员，也没必要非得在现在的公司。”
　　“我现在闹解约，可能成功吗？成功了，以后哪家公司会要我，谁拍电影会找我？”桂露反问她。
　　庄琀不说话了，刘淼见机劝到：“是啊，而且现在叶总拿露露当摇钱树呢，怎么会让人欺负她呢，二位不要太担心了……”
　　靳少川沉默了一会儿，才下定决心说道：“我好歹是社安院的院长，总能找到门路……”
　　桂露却直接打断了他：“我知道，你要是亲自出面帮我谈解约，轻而易举，但我不想解约。”说着，桂露扯起嘴角露出个凉薄的笑，“你现在是允许我动用私人关系请社安院院长公报私仇吗？”
　　让靳少川一个连公家一张纸都没拿过的人为了桂露的事情要搬出社安院院长的身份来压人了，足可见靳少川是真拿桂露当女儿来疼了。
　　靳少川知道桂露还在为了他不肯帮她查车祸的事情生气，当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沉默了。

　　桂露却像是没看出来靳少川的歉意，也不肯感受靳少川的良苦用心，拿着小刀戳个不停：“车祸你都不愿意帮我查，解约你倒是愿意帮我，怕什么呢，靳院长，我又不是你什么人，我被包养，也不丢你的人。”
　　“你们不是说我成年了就没再联系过我了，左右也五年多没管过我了，这时候也不用觉得愧疚，我巴不得你们不管我，什么时候我能和你们社安院彻底没关系了才是最好。”
　　“我和古云白不管到底是什么关系都不劳你费心，反正你真的关心我这些事吗？你只会把我推给什么恶心的监护人，省的我天天给你找麻烦。”

　　靳少川被桂露说的越来越愤怒，眼看着又要发火，却在最后一个“恶心的监护人”面前败下阵来。
　　他才意识到，现在的桂露回到了十六岁。
　　她看起来凭着每天的工作日志和过目不忘的本事，似乎已经能马上回归正常生活了，可记忆始终只有十六岁。
　　十六岁那年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她没办法摆脱掉。
　　庄琀想要辩解几句，但还没开口就被桂露堵了回去。
　　“我的心理评估结果是你下的，庄教授。”
　　桂露简直是360度无死角发射扎心小刀，庄琀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庄琀知道桂露是故意的，故意把“监护人”事情翻出来，让他们再受一次愧疚的折磨，可是没有办法，因为这确实是他们的错。
　　庄琀想起七年前的事情，深深叹了口气。

　　晚上，庄琀换上睡衣，在陪护的小床上躺下，看着桂露还在那里一只手敲着键盘，床头昏黄的光和电脑屏幕莹莹的蓝光交叠在她的脸上，照出了一种奇异的瑰丽。
　　今天中午她把刘淼送走，又劝走靳少川去上班，桂露今天甚至不想让她陪床，她废了好大力气才和桂露沟通好，自己再陪护她三个晚上。
　　庄琀内心忍不住叹一口气，真是不好管的孩子。
　　庄琀试探着问了下：“今天的事情，你有什么想谈的吗，露露？”
　　桂露手上动作停了，扭过头来看着她：“为什么这么偏袒我？”
　　“嗯？”
　　“听到说我被包养，怎么也不见你们骂我一句不知检点？”桂露知道靳少川向来护短，他自己的人，怎么罚都行，别人要想插手，怕是要被剁爪子。
　　可今天也偏袒过头了吧，靳少川一句都没说她，而且怎么会那么生气，桂露都感觉得到靳少川的杀气，对一个小子，犯得着吗？

　　庄琀愣了愣，下意识不想告诉桂露事实。
　　可她和桂露有非常相像的一点，就是对人心的洞察力。
　　她不会在桂露面前撒谎，那么相应的，桂露在她面前也会保证诚实，这是她们两个的相处模式，只有保证在对方面前的绝对坦诚，才能和桂露拥有信任。
　　对于她们而言，谎言是最无聊的，因为一眼就能看穿，而失去了在人与人的试探间你来我往、利益博弈的乐趣。
　　庄琀说道：“你不可能被他包养的，你不是对名利感兴趣的性格，也不会为了演艺事业找一个金主，你并不热爱你的工作。”

　　桂露没有怀疑，这是真的，她听到自己去当演员的第一反应就是，疯了吗？
　　但她还是疑惑：“那我为什么要在表面上保持和他的关系，还假意接受了他的房子和车子。”
　　因为你喜欢他。
　　你想有理由呆在他身边，而他只能接受一个不麻烦、不纠缠、随叫随到的乖巧的情人。
　　却接受不了你一颗真心。
　　他给得起钱，给得起名，给不起感情。
　　这些，都是庄琀今天才终于想明白的。
　　但是庄琀不打算告诉桂露，事实上，她希望桂露永远不要知道的好。
　　这也算是她和桂露心照不宣的交谈规则，不想说，不能说，可以不说，但绝对不能撒谎掩饰。
　　桂露见她不回答，没再追问，自己摆了摆手：“算了，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庄琀就是算准了桂露不会追问。
　　换做别人，失忆之后，对一个明显和自己的过去纠葛颇深的人，一定会刨根究底。但桂露不会，桂露只会跟随人类最本能的天性，好奇。
　　她对这个男人不好奇，就不会去探究。
　　靳少川不懂这些，只知道桂露挺喜欢那个男孩子的，下意识就觉得桂露是叫欺负了，那男孩子耍混蛋。
　　可庄琀是桂露的心理评估老师，从桂露十岁起就给桂露做心理记录。
　　要不是桂露自己愿意，谁能欺负得了她？
　　现在也是一样，桂露自己对那人提不起兴趣，谁又能扭转她的心意？
　　事实上，从桂露醒来之后，就没有表现过一丝一毫对古云白多余的好奇，失忆之后，桂露轻轻松松就甩脱了她这辈子的大情劫。

　　而对过去七年消失掉的人生，桂露已经从她小小的电脑和手机里找回了大半，说不会太影响正常生活，完全不是夸张。
　　说到底，人生能有多复杂呢，就算每天记录，到最后，都填不满一个硬盘和电脑。
　　可不管是多是少，桂露的人生记录里面，没有古云白。
　　桂露都想嘲笑了，一个连张照片都不在她手机里的人，跑过来说自己是她男朋友，装什么深情？

　　桂露这几天不仅浏览了自己电脑里所有的文件夹、音频、视频，还上网搜了所有自己的消息，从公司官网到百度百科，从微博到论坛，以桂露为关键词，搜了所有信息。太过庞杂，过滤掉重复无用消息也还是爆炸性的信息量。
　　真不愧是全民娱乐时代，自己一个小明星这么多流量。
　　桂露一条条看过去，一个字一个字记在脑海里，这些东西激不起她的记忆，但她总要一一试过，再者，就算记不起来了，以后的工作生活总还是要继续的。
　　桂露看着自己的简介，自觉很是开挂了，十九岁参加了一个女团选秀节目，虽然没有最终成功出道，但积累了关注和最初一批粉丝，之后被隐叶看中签约，之后的发展就都集中在大荧幕上了。
　　比起多少昙花一现的小女星小爱豆，桂露的发展都不是一帆风顺，简直可以说扶摇直上。第一部电影最佳新人奖，平均每年两部挑大梁主演电影，一部重要配角，四年两座影后奖杯，就在车祸之前，桂露刚刚完成了最后一本一线杂志的封面拍摄，完成了杂志大满贯，顺利从准一线跨入一线，咖位又上一层楼。
　　然后就是这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将让她在床上残废至少三个月，这三个月她是一动不能动，三个月之后漫长的复建，至少半年，她能出席的活动、参加的工作都将少之又少，这对一个事业上升期，红得发紫的女明星来说简直是致命打击。
　　更麻烦的事情还不是这具只有头和右胳膊能动的身体，而是，她失忆了。
　　失忆这种狗血的事情，在偶像剧里那是对男女主爱情的考验，可惜桂露的人生里没有男主，能不能恢复记忆全靠随缘。
　　桂露都要被这么佛的想法逗笑了，什么时候自己这么不坚定唯物主义了。

　　庄琀见她露出一抹笑意，内心诧异，问她想到什么了。
　　桂露笑了笑：“没什么，虽然失忆了，但我总觉得自己脾气好了不少，没那么容易着急了，是不是？”
　　庄琀想起她刚醒时候，不敢苟同：“你不闹脾气，是因为没遇上你在意的事情。”
　　桂露眨着眼睛，想了想：“好像也是。”
　　庄琀见她又开始做独臂键盘侠，一只手在电脑前狂飞乱舞，忍不住问道：“一晚上了，你在做什么？”
　　桂露没隐瞒：“数据恢复，最近的还好，早前的有点难找。”
　　庄琀没再问了，说一句我先睡了，就合上了眼。
　　庄琀听见桂露轻轻嗯了一声。

　　桂露终于结束了漫长的数据恢复工程，只有一只手，实在是很拖慢效率。
　　她把恢复后的文件都拖到桌面上，随便挑了一个先点进去了。
　　桂露看着电脑屏幕，满脸惊讶，越看，眼睛越瞪越大。
　　她看向身旁的庄琀，呼吸绵长沉稳，已经睡熟了。
　　她一个一个打开那些恢复后的文件，眼里满是震惊，眉头不自觉地深深皱起。
　　深夜，只有电脑屏幕发出幽蓝的光映着桂露的脸。
　　在她不敢相信地把所有文件都打开看了一遍之后，终于疲惫的遮住双眼向后靠去，她深呼吸几口，放下手，看着屏幕，良久，她动手，把所有恢复好的文件重新来了个粉碎性删除。
　　然后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合上电脑放到床头，躺下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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