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归途

　　桂露出院的那天，各路八卦周刊的媒体记者和粉丝扛着长枪短炮，把军区医院前面的后海街堵了个水泄不通，交警急赶来维持秩序，警灯把半条街都染成了红蓝色调，刺耳的警笛声和交警维持治安的大喇叭交相辉映，简直是一支催人发狂的魔鬼协奏曲。
　　桂露就是被这穿脑魔音荼毒最惨的当事人。
　　桂露失忆了，她不是很清楚自己现在身价，竟然够得着这么大场面。
　　而这一片混乱的罪魁祸首，现在就在她身旁，护着她穿过人墙，想要上到那辆眼见咫尺，实则天涯的车上。
　　保镖们奋力推开记者和粉丝，给桂露和古云白开路，可那些人丝毫不顾及桂露是一个不久前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的车祸，全身没几块好骨头的病患，镜头要怼到桂露脸上来。
　　古云白俯身护住轮椅上的桂露，费力向前。
　　有个记者脸都被挤得变形了，奋力从保镖腋下探出手把录音设备戳到了桂露脸前：“桂露小姐，有传言你们已经地下恋多年，那么这次是为什么突然公开了呢？”
　　另一个也不怕被踩死，蹲下从保镖□□里探过脑袋：“古云白先生，桂露车祸前，有传闻您和一位德裔超模订婚了，请问这和桂露的车祸有关吗？”
　　当然也有稍微善良一点的，没怼到人眼前，声音远远从人群里传来：“请问你们这次公开恋情，是桂露以死相逼吗？”
　　不，并不善良，相当恶毒，如果桂露现在手脚方便，一定把人揪过来按在地上狠狠摩擦。

　　这时候，突然有什么东西向着两人飞来，古云白一只手把桂露往怀里揽，另一只手抬起来去挡。
　　本来是下意识反应，也来不及看是什么东西，当黏糊糊的感觉从手上传来，古云白意识到那是什么时，怒火直冲脑门。
　　什么人！竟然扔鸡蛋！
　　这时候人群里传来一声堪称凄厉的吼叫，盖过了所有嘈杂的人声，甚至压过了交警执勤的喇叭。
　　“臭婊子！！！把云白哥哥还给我们！！！”
　　这一声太过凄厉，在这混乱不堪里竟然争得了一秒奇异的安静。

　　一秒过后，是更加恐怖的爆发。
　　“放屁！明明是让你们妈宝富二代放过仙女姐姐！！”
　　“狐狸精！云白哥哥是大家的！”
　　“露露！露露！只有我才是爱你的，你只有我们啊！”
　　“放屁！”“你才放屁！”“你扯淡！”“你才扯淡！”……
　　至于更加不堪入耳的叫骂，都被湮没在了人群一浪高过一浪的叫喊中。

　　直到终于上了车，驶出了后海街，桂露整个人都还是懵的，意识迟迟不能归位。
　　古云白坐在她身边，一直抓着她的手，桂露茫然看着他，嘴唇开开合合。
　　桂露废了好大劲才把自己的听力找回来，古云白在问她没事吧。
　　桂露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冷冷看着古云白：“你公开，就是为了今天这一出？”

　　今天会有这乌烟瘴气的一幕，完全因为这个人在被靳少川赶出病房的第二天晚上，发了一条承认恋情的微博，@了桂露。
　　两个在桂露车祸之后就再也没有过动态的人，突然发博，直接整瘫了服务器。
　　然后两人在热搜上常挂不下。
　　那之后，一直到今天出院，每天都有人到军区医院楼底蹲点，不知道是记者狗仔还是像今天扔鸡蛋的一样情绪激动的粉丝。
　　又或者都有。
　　甚至有一个护士的亲戚，借护士职务之便溜进了桂露的病房，幸好被古云白安排的保镖拦下了，桂露不能再在医院里呆下去了，刚有好转就提出了离院修养。

　　古云白又伸手握住了桂露的手，她的手现在冰冷没有温度，手心都是虚汗，古云白可以看到她的脸都在轻轻颤抖。
　　“你别怕，有我在，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古云白轻声安慰，一只手抚摸着桂露的后背，想给她些许安慰。
　　桂露扭身躲开了他的手。
　　“我不是害怕。”桂露的声音依然冰冷，但还有不易察觉的颤抖。
　　害怕其实是有的，但和愤怒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为什么？她为什么要平白承受这种愚蠢的凡人没有逻辑的恶意侮辱？智商低下就是他们横行霸道的资本了吗？见识浅薄就是他们肆意害人的本钱了吗？
　　还有她身边这个男人，脑子是喂狗了吗？不对，他没有脑子吧！
　　桂露一眼横扫过去，满腔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把古云白烧成灰！
　　但她看到古云白，愣住了：“你受伤了？”

　　古云白被她一问，才想起来，抬手往自己额头摸了一下，摸到了血。
　　高原在前面听到，连忙回头看，递了个手绢过来。
　　古云白接过手绢，按在伤口上，“嘶”抽了口冷气：“没事儿，不知道那群傻逼扔的什么东西。”
　　桂露才不关心他有没有事儿，就是提醒一下，她甚至恶毒的想，刚才人群里怎么没人扔刀子，不管扔到他们两个谁脑袋上，都算一了百了。
　　桂露是真的叫气得不轻。
　　但实际上古云白远比她要生气的多，他上车就开始骂人，叫人马上去查是哪个王八羔子把桂露今天出院的消息泄露了出去，他骂的一车的人都不敢抬头看他，更不敢多一句嘴，他才回头发现桂露在旁边一言不发，气得全身打抖。

　　古云白听她说不害怕，马上道：“我知道，你是生气，我也生气，但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都是一群傻逼，你别理他们，别气坏自己。”
　　高原在前座目视前方，刚才是谁把粉丝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的？
　　桂露努力想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发现是徒劳之后也懒得再努力了，就那么顶着一脑门火气，冲着古云白：“我他妈就想不明白了，你搞这么一出图什么？”
　　他们两自从车祸后就一直在赔钱，现在这么一闹，要流失的代言和资源不可估量，古云白是不怕，没准儿借机多写几首情歌就又火了，可她呢？
　　古云白看着桂露：“我喜欢你，我希望你明白我是真心的……”
　　桂露依旧是冰冷的声音：“人们不都说我跟你四年了，四年了，你现在想起来喜欢我了？你觉得我会信吗？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古云白心里一阵闷痛：“我知道你不信，所以我才公开的，这样就没退路了，我妈也不能把咱们怎么样……”
　　桂露都气笑了：“既然你妈都不同意，你干嘛不听听她的话。现在看来，只我一个人没退路，你拍拍屁股一走，你妈照样能把你捧成小天王。”
　　“你还是不肯信我。”
　　桂露彻底炸了：“你是我什么人啊，我要信你！我跟你有关系吗！你他妈要发微博，随便找谁不行，找我，你他妈问过我吗？”
　　古云白还想再说什么，桂露直接一伸手用两根指头捏住了他的嘴，这种孩子气的做法在桂露身上有一点可爱，可惜说的话一点都不可爱：“够了，你他妈闭嘴吧，我不想听你说话了，让我耳根子清静会儿。”

　　古云白就保持着鸭嘴兽的造型，听话的闭嘴没再打扰桂露。
　　可他内心可以说是又憋屈生气，又委屈不甘。
　　他发那条微博不是那么容易的，粉丝什么的先不说，今天已经见识了。他妈几乎是暴跳如雷，当即就要求他删博，还要工作室发澄清，他不配合，他妈就把他关在了家里不许他来找桂露，还想编个什么账号被黑了之类的理由应付粉丝。
　　他本来想向老姐求救，结果这次全家人同仇敌忾，都觉得他脑袋被门挤了不正常，就该关在家里好好反省。
　　他是好不容易偷手机给自己几个发小发消息，叫人来救他，才从家里逃出来。
　　逃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把公开的微博置顶，还录了个小视频，彻底把这件事坐实。
　　叶岚也是急火攻心，自乱方寸，那么多人都看到的微博，是删了就能解决的事情吗？叶岚是万万没想到，手底下调教过那么多自以为牛皮的艺人，哪个不是服服帖帖，最后栽在自己儿子手上。
　　母子两这几天为了这件事闹得不可开交，前天叶巍还打电话臭骂了古云白一顿，真为了个小明星把自己妈气进医院了。
　　可古云白做了这么多，桂露就是不肯领他的情，桂露连多看他一眼都嫌烦，古云白怎么能不委屈。
　　桂露捏着他的嘴不让他说话，他就用一双充满哀怨的眼睛死死盯着桂露。

　　桂露烦躁不已，电话响了，桂露看是庄琀的，直接挂断，回了条消息说没事，算是交代。
　　桂露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楼宇街道，意识到一个蛮严重的问题：“我们要去哪里？”
　　“我在立江山上的别墅，放心，护工都找好了，我也会一直陪着你的。”古云白急忙答。
　　桂露不说话，阴阴地看着他。
　　古云白马上会意：“我知道你不愿意，可是现在别的地方都不安全，你去哪里都可能把记者和粉丝引过去，你也不希望打扰到靳叔叔他们吧，而且你现在还不能自理。”
　　桂露没有反驳，她是不愿意，可也确实没有别的选择，现在只有古云白有能力帮她拦住那些乱七八糟的记者粉丝。她去找靳少川也不是不行，可靳少川一旦被媒体盯上了，怕是要引咎辞职。
　　这种鸡肋的境况，实在是憋屈，她只能狠狠瞪一眼古云白，又看向窗外了。
　　古云白见她不说话，就知道她是答应了。这几天的相处，古云白也算是能摸清楚和桂露的交流方法，现在这个小桂露，你跟她说多少感情都没用，只有把利害明明白白讲，她才会信你。
　　唉，怎么十六岁就这么冷心冷面的呢？

　　自从古云白从家里逃出来，他就跑去了医院，赖在桂露病房里死活不肯走，靳少川把他撵出了病房，他就和杨可要张折叠床赖在走廊上，什么大明星大少爷的面子都不要了，瞅着空，把鞋卡在门缝也要挤进去看桂露。
　　靳少川也不能不上班成天盯着他，本来靳少川想安排两个人来看门，禁不住桂露满是怀疑的眼神，怕桂露误会自己是要叫人来限制她行动。
　　古云白又可着劲儿表现自己，打水送饭，买花唱歌，每天变花样儿。饭直接从米其林三星打包，桂露要是不吃他就一直捧着饭盒什么都不让桂露干，平时节目唱一首三十万，古云白能免费给桂露唱一天，灵感来了还能现场作一首新曲。
　　最后硬是凭着一张厚脸皮，接替庄琀成了陪床。
　　高原在旁边看着都牙酸，他以前以为像古云白这种的，天生就是花心大萝卜，老天降下来惩罚女人的，现在才知道，古云白要想对一个人好，是真能把人宠上天的。

　　可惜了，二十三岁的桂露可能会感到幸福，十六岁的桂露完全不知道自己享有的是地球少女的梦。
　　嗯，古云白的粉丝给的昵称：“哥哥是地球少女的梦。”
　　高原一开始还以为桂露是在矜持或者害羞放不开，后来才发现，人家压根不把他们白哥当回事。
　　开始时候拒绝是因为不习惯陌生人，后来完全使唤顺手了也毫不客气，吃吃喝喝绝不矫情，无聊了就拿古云白当免费的点歌机，过了一会儿不想听了直接就喝一声闭嘴。
　　古云白当即就怒了，知不知道别人求爷爷我唱歌我都不给他唱的，你还敢叫我闭嘴。
　　桂露才不管那么多，我是病号我最大，不想呆着就滚出去。
　　古云白愤而摔门去，高原就想劝桂露哄哄古大少爷，结果也被桂露骂出了病房。
　　最后是古云白自己憋不住了，去打包了一份清淡的病号饭，又回去了。
　　当年的桂露，四年都没能让古云白安下心来看看她，好好对她。
　　现在的桂露，三言两语就把人治了个服服帖帖，古云白再恼羞成怒，再气急败坏，最后还是妥协了。
　　说到底，不过是因为曾经的桂露，心里只有一个古云白，而现在的古云白，心里只有一个桂露。
　　高原叹气，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古云白还发现了，桂露虽然每次会和他大吼对骂，毫不留情，但其实她自己并不生气，转脸就云淡风轻，而桂露要是真生气了，也就冷着脸一会儿，很快就能缓过来，脾气来得急，去的也快。
　　就像今天，桂露也知道在医院门口遭遇围堵的事情不能怪古云白，古云白还替她挡了一身臭鸡蛋，桂露也没生多久的气，到了别墅，佣人说房间已经收拾好了，桂露却不觉得累，不想休息，还很轻快地要求古云白推着她在房里面转转。
　　“我以前来过这里吗？”桂露一边看这富丽堂皇的大房子，一边问。
　　“来过几次。”具体几次古云白也忘了，当然是古云白懒得去市区，把桂露叫过来的。
　　然后古云白推着桂露，乘电梯到了三楼的露台。这也是古云白选这里修养的原因之一，有电梯，桂露的行动会方便很多。
　　两人站在露台边，山间凉爽的清风拂过，拂去了夏日的燥热，古云白替她撑着伞，挡住了太阳灼热的光线，桂露舒服的眯起了眼睛。

　　古云白看着她，用眼神细细描摹桂露的脸庞。
　　桂露眯着眼，眼睫毛一抖一抖，像是调皮的小松鼠在眼睑上一蹦一蹦，阳光透过遮阳伞给她全身都罩上了一层暖黄的光晕，让她看起来不再生人勿近的冰冷，也不再仙女下凡似的清绝，有种更踏实的真实感。
　　失忆之后的桂露，有太多让古云白措手不及的新身份，新性格。
　　他以前从来不知道桂露原来也会生气，生气了还会骂娘。
　　他以前也不知道桂露原来有那么多可爱的小表情小动作，比如会假装看电脑其实斜眼观察别人，比如睡着了凑近她耳朵会动，比如被靳少川教训了就想假装自己不存在，不是往被子里缩就是举笔记本挡脸，或者拉过自己来挡住，比如撅起嘴来吹自己前额掉下来的碎发……
　　比如像现在这样眯起眼来晒太阳。
　　以前不知道，现在桂露做什么古云白都觉得怎么那么可爱呢？
　　难道是因为桂露回到了十六岁？
　　古云白脸大的想，一定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我爱桂露爱的深沉。

　　桂露睁眼，和古云白四目相接：“看够了没？”
　　古云白丝毫没有不好意思：“没看够，看一辈子都不够。”
　　桂露翻了个白眼，问他：“我以前真的是你包养的情人？”
　　古云白一噎，他知道他们俩逃不过这个问题，可没想到桂露这么直接。
　　古云白好半天，才憋出一个：“嗯。”
　　桂露面无表情，眼里满是嘲讽：“那你这对情人也太好了，亲自照顾我到出院。”
　　那眼神有些刺伤古云白：“我没拿你当情人，我已经和所有人承认了，你是我的女朋友。”
　　“你问过我了吗？我同意了吗？虽然我没谈过恋爱，但我也知道，谈恋爱不是这么强买强卖的生意吧。”桂露一张嘴叭叭的像是把机关枪。
　　古云白反应了过来，桂露现在不过才十六岁，虽然她看起来凭着不像人的记忆力硬记住了自己几年的日志，也改变不了那些记录无法成为一个人实实在在的人生，桂露现在其实就只有十六岁，不管是阅历还是为人处世，有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无畏，却又像小狐狸一样处处透着聪明狡黠，不会像成人一样一切唯利是图，做事大多随心，但也绝不会让自己吃亏。
　　看着这样的桂露，古云白心里就只觉得可爱。
　　所有以前他没见过的桂露的样子，或者没有去在意探究过的样子，现在他都想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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