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归途

　　杨可拽住古云白手腕，想让他放开：“你慌什么？你和桂露的事，除了桂露自己现在忘了，有谁不知道。”
　　顿了顿，杨可忽又一笑：“哦，对，靳叔和庄姨还不知道。”
　　古云白知道他是故意激自己，他压低声音威胁杨可：“管好你的嘴，敢说一句多余的，我让你后悔长了舌头！”
　　杨可终于挣脱掉古云白，后退两步，嘲讽一笑：“收收你的脾气吧，古大少，就因为你这样子桂露才想离开你的。”
　　古云白死死盯着杨可，眼神冷的像冬日寒霜，心里一丝慌乱却开始在愤怒中冒头。
　　杨可准确抓住：“桂露现在不记得，还能一辈子不想起来？我不说，别人不会说？她自己不会查？看她那么能折腾，你以为她想不起来，你就能瞒得住？”
　　古云白无法反驳，他是担心桂露一辈子想不起来，但他更怕桂露想起来了就会从他身边离开。

　　杨可站好，整了整衣领：“我希望你明白，古大少，至少现在，我算是在帮你。你最好不要在桂露面前撒谎，她一眼就能看出来。我说了我希望你守在她身边，不是假话，她和你四年了，现在她又主动留你在身边，说明你是能给她一定的安全感的。你不是说喜欢她，要做她男朋友吗？那你不该多了解了解她？我可是在给你制造机会。”
　　古云白现在是彻底不明白这个人到底要干嘛了，变脸比翻书还快，说了这么多，甚至还要嘴欠激自己，明明今天第一次见面，却硬生生把两人关系搞到恨不得再不相见，眼前干净。
　　他到底想干什么？
　　杨可却是没理会他，继续道：“她刚刚醒来，手脚还动不了呢，就已经开始自导自演一出离间计了，我怕她再这么下去，把自己逼疯掉。至少你在她身边，让她觉得还有你这么一个人是她可控的，她会安心一点。”
　　古云白不明白：“离间计？”
　　杨可：“不然你以为我刚才在病房里为什么跟你对着干，我又没有神经病，和你一个刚认识的人吵架。我和你关系表现得越不好，桂露就可能会认为我们和你不是一伙儿的，不会伙在一起骗她，那她就能多信任一点我和你还有靳叔。”
　　这就是桂露，正常人会选择一方信任，再不济也会各有取舍，桂露第一反应就是谁也不信，还要反过来算计他们互相牵制，谁也不能在她面前撒谎。
　　古云白看着杨可，那你现在在病房外面这么嘴欠讨打是图什么？
　　杨可就像是在古云白脑子里安了个监视器：“不过也不全是演戏，我确实看你不顺眼。”
　　说完，就趁着古云白再一次扑上来之前，脚底抹油，溜了。

　　平心而论，杨可和桂露还是能说是朋友的，也许不能达到知心的程度，但桂露处的好一点的人一个巴掌数的过来，论年份，杨可排头一个。
　　和古云白说的那些话，是真的他对桂露的看法，桂露那种智商，注定不可能和普通人达成精神交流，也就显得既被迫害妄想又神经质。但杨可对桂露的担心也是真的，有句话叫什么，医者仁心，他不能看着桂露把自己给折磨吓唬疯了，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先尽量顺着桂露，她想留谁在身边就留谁吧。
　　到底是从小就被家里大人耳提面命，桂露比你小，你要把桂露当妹妹，杨可心里可能真还有那么点当哥哥的责任心吧，对着一个曾经伤害过桂露的男人，既然不能打，还不能嘴毒几句撒撒气吗？
　　杨可走到路边拦出租车，回头仰望人民医院一个个亮着灯的窗格，突然就心生感慨，渣男浪子回头的时候，桂露正正好就失忆了，是命吧，都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入夜，庄琀翻个身，却发现桂露还没睡。
　　手机屏幕发出幽幽的一片光亮，照亮女孩儿瓷白的脸，那份出尘仙女似的美，硬是被这幽幽蓝光照出了女鬼的妖冶。
　　庄琀坐起来，给她倒了杯水：“伤得不轻，就好好休息吧。失忆的事情，着急不来，等明天去了军区医院，再做个全面的检查，看医生怎么说。”
　　桂露嗯了一声，还是没停下，她在翻手机里的聊天记录、照片、录音、录像等等，但凡是过去七年的生活记录，她都打算重新翻一遍。
　　庄琀见劝不动，桂露一点睡意都没有，她伸手捂住了桂露的手机屏幕：“不想睡，就先歇歇眼，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先问我。”
　　桂露没再坚持，放下了手机，想了想，问道：“老袁怎么样了？”
　　庄琀避重就轻：“老院长退休了。”
　　“我不是说这个。”桂露晃了晃手机，“我手机里有他的病历照片，还有他最近的照片，看样子像是在疗养院。”
　　庄琀犹豫了下还是如实说了：“老院长在一六年的时候，中风了半身不遂，那时候一直是你在照顾，后来你太忙了，老院长身体也好转不少，就送到军区疗养院了，你经常去看他。”
　　实际上桂露如果不需要去其他城市拍戏的话，她甚至会陪袁平在疗养院住几日，如果休长假，还会接回家。疗养院里不知道的，都以为这是袁平亲孙女，羡慕的不得了，想起自己家的熊孩子就唉声叹气，把袁老院长哄得笑呵呵的，红光满面，脸上皱纹都笑得少了好几条。
　　桂露反倒疑惑了：“我在照顾？我和老袁什么时候……”她有点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她为什么会跑去照顾袁平，袁平有个儿子的，就算儿子不孝，老袁大半辈子丰功伟绩，还不够社安院给他请个护工的？
　　庄琀想起她现在正是十六岁的时候因为监护人的事情闹腾的时候：“你记忆不是正停留在没监护人的时候吗？你一直不肯接受新的监护人，最后老院长提前提交了退休申请，申请成了你的监护人。”
　　桂露惊讶了：“提前退休？就因为我？”老袁一辈子火里来雨里去，年轻时候在前线就总是一马当先，一二三等功立到数不清，也把老婆逼得领着儿子离婚跑了，后来好不容易当上了社安院的院长，有了呆在后方的安稳日子，终于能抱着大茶缸子当几年领导了，却为了迁就桂露提前交了退休申请。
　　老袁已经当了几年院长了，要是不提前退，还能再往上走。结果就因为桂露……
　　桂露有点儿不敢相信，心里觉得很不痛快。
　　庄琀想起来，也是觉得遗憾：“你不肯接受社安院给你推荐的监护人，可你也知道，像袁老院长这种级别的，怎么能随随便便办理收养，更何况还是你，只能先退休了，再做你的监护人。”
　　桂露现在可正是个没心没肺的小混蛋呢，那点不痛快她很快消解了，想到，既然老袁这么为自己了，那自己照顾照顾人家也无不可。

　　她不知道自己当初是怎么照顾老袁的，庄琀当年见了，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桂露一直是个铁石心肠的混蛋样，袁平六十多的人，桂露一句尊称都没有，老袁长老袁短，靳少川每次都被她气的头疼眼晕，好像别人对她多好她都不在乎，不关心，别人掏出颗心给她，她都能视而不见，烦了还会一把拍在地上踩两脚。
　　就这么不知好歹的桂露，当初蹲在地上，给老袁清理排泄物。
　　桂露有洁癖的，平时甚至要用酒精洗手。
　　庄琀甚至还听护士说，袁平老年人容易便秘，护士帮袁平排便时候，桂露就在一边学，怕以后接袁平回家了，自己照顾不来。
　　庄琀看着现在躺在床上的桂露，也许别人都不能理解，从袁平，到现在的靳少川和自己，对这么一个精神疑似有问题的问题儿童这么上心干什么？院里甚至有过传言，说桂露其实是上头哪个大人物和小情儿生的私生女，才会这么照顾的，不然就这么狼心狗肺的一个丫头，还老是神神叨叨的说些吓人的话，亲生的怕是都遭不住。
　　但庄琀知道，桂露是个好孩子，就是还没怎么学会融入社会。

　　好孩子桂露瞬间把在军区疗养院翘首期盼她去探望的袁老院长甩在了脑后，有了新的问题：“我最近几年和你们联系多吗？”
　　庄琀实话实说：“除了每季度的心理评估和一年一次体检，几乎没有私下联系。”

　　庄琀心里一直放不下桂露，可也最多只能在过年时候发个短信，没有办法，靳少川身居高位，她身为家属必须得学会避嫌，别说桂露是重点监护对象，就说桂露现在正当红的明星身份，随便一个电影或是广告代言电影片酬就是百八十万，甚至上千万，这能随便拉关系吗？
　　而于桂露而言，庄琀就算难受，也得承认，与社安院的联系越少，甚至到最后再也没有，对桂露而言是最好的结果，因为那说明桂露已经不需要特别监护，可以彻底自由的生活了。
　　庄琀本来已经做好准备，目送桂露走她自己的人生路了，结果桂露就突然出了事，失忆了，变回了十六岁。
　　十六岁的桂露问庄琀：“那这么说你不知道我车祸咯？”

　　庄琀叹一口气，果然来了。
　　因为失忆，对周围环境陌生、失去掌控造成极度缺乏安全感，所以不断猜疑和刺探身边人，看谁都不是无辜，觉得谁都对她有所企图。
　　不相信意外，只相信阴谋。
　　没办法，桂露太聪明，别人要想很久才明白过来的套路诡计，桂露一眼就了然。也因为看得太明白，见得太多，所以谁都不信。
　　这种时候，要想不让桂露对自己都产生抗拒，就只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在你今天主动发消息之前，我们和你已经有将近两年没有过私下联系了，也没有关注娱乐新闻的习惯，我们完全不知道你车祸的事情。”桂露刚刚当艺人的时候，庄琀倒是很关心的，还开通了微博，结果在各种黑粉、绯闻的打击之下，一看手机就胸闷气短，最后把微博都给卸载了，眼不见心不烦，也不敢去打扰桂露。

　　桂露没有怀疑，庄琀问她：“有什么人想联系、想见的吗？”
　　桂露摇摇头：“暂时没有，等我明天拿到笔记本了再说吧。”她得先自己理清楚了，才能全副武装去应付那些没有在记忆里，却实实在在与她人生轨迹交汇的形形色色的人。
　　说了一会儿话，桂露感觉困意卷上来了，就闭上了眼，庄琀给她盖好被子，也睡了。

　　深夜，万籁俱寂，古云白抬脚走进逼仄的走廊，走廊灯应声亮起，却闪闪烁烁昭示着自己的寿命，似乎随时可能砰一声爆掉，归还这一片寂静给黑暗。
　　走廊窄小，楼梯也不宽，实在太为难古云白这么大的块头，这种空间，古云白甚至都觉得有点儿上不来气儿。
　　也不知道桂露是怎么在这种地方一住那么多年的，挣那么多钱，就不能买套房子吗？不想买，那他白送她一套，她也不搬过去。
　　古云白送过桂露一套房子，这没什么，对于他们这群少爷来说，对情人好点儿，是风度，也是面子，毕竟人跟你一回，不能白跟不是？
　　但刚刚他去那套房子，才发现那里桂露的东西少的可怜，只有换洗衣物几件和洗漱用品，反倒是他的东西，为了他随时可能的一时兴起要在那里过夜，准备充足，衣服从套装到休闲服到睡衣睡袍，一应俱全，塞满了衣柜，连电视、电脑和游戏都是最新的，他喜欢的。

　　以前没注意的，现在无一不在往古云白心上扎刀子。
　　桂露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钱或者资源才来找他的，桂露从一开始就是因为喜欢他才呆在他身边的。
　　而他把她当一个可心的小情人，甩给她房子、车、钱……以为就可以买桂露呆在他身边，听话一辈子了。
　　现在看来，桂露几乎是随时准备着从他身边离开。

　　走到三楼，古云白掏出钥匙开门。他之前来过这里一次，在楼底看着那灰蒙蒙的墙和脏兮兮的窗户，连车都没下，拉着桂露去了自己家。
　　笑话，他古大少爷怎么可能在这种地方过夜。
　　古云白走进房里，他没急着去书房找桂露要的东西，而是在这间房里慢慢转着，想要好好看一看桂露生活的地方。
　　打开灯，让古云白很意外，这个家虽然不大，传统的两室一厅户型，但并没有像这个住宅楼看起来几乎摇摇欲坠的龙钟老态，相反的，整体冷淡金属风格的装修，甚至称得上新潮。
　　鞋柜上有浮尘，主人已经快一个月没回来了，无人打理，里面清一色塑料透明鞋盒摆的整整齐齐。古云白仔细看了看，第一排全是运动鞋，第二三四排全是帆布鞋，什么颜色都有，最底下一排是一排高跟鞋，可主人明显并不经常临幸它们。
　　一双黑色的拖鞋放在旁边。古云白伸脚比划了一下，最后还是脱下鞋，赤脚走了进去。

　　客厅里，没有电视茶几沙发，桂露安了一面墙大的投影，影幕对面是很厚的绒地毯，地毯上放着几个抱枕靠背。
　　这点桂露倒是和古云白挺像的，古云白为了听歌音质好，能花上千万把家里和车上的音响都换成专业工作室级别的。
　　那桂露为了看电影，能把家里重新装修成个小型家庭影院。

　　客厅墙角有一个柜子，古云白走进了细看，才发现是消毒柜，里面各种杯子琳琅满目，高脚杯，啤酒杯，香槟杯以及其他大大小小的酒杯茶杯水杯，按照大小前后摆的整整齐齐。
　　有的杯子只有一个，有的有一套，大概是人家不卖一个，只能整套买。小消毒柜充分昭示了主人的独居身份，也显示了主人变态般的洁癖。
　　古云白知道桂露有洁癖，但是……
　　一个把消毒柜拿来存放杯子的女人，桂露。

　　古云白转去洗手间，灯一开，忍不住心里惊叹一声。
　　虽然这个洗手间好小，兼具浴室、厕所和洗衣房的功能，但是，太整齐了。
　　没有浴缸，透明玻璃围起淋浴的小小空间，洗衣机在旁边，没有一点水渍。
　　最让古云白惊叹的是墙上一排排的洗浴用品。
　　女明星的护肤用品当然不会少，就连古云白老妈的五颜六色的各种瓶瓶罐罐的护肤用品都挤满了他们家几十平的大浴室，看的古云白头疼不已。
　　而桂露自己订做了一个贴墙的架子和清一色的纯白瓷瓶，在瓶身上贴好标签，再把买回来的各种这个液那个乳，那个露这个霜换到白瓷瓶子里。
　　瓷瓶下面，台子上着毛巾和浴巾，叠的整整齐齐，边角都不带折的。
　　看着干净利落，浑身舒爽，让强迫症极度舒适。

　　厨房也是一样的变态般整齐，所有的碗盘瓷勺，大大小小，都是一个款式，这些连带着菜刀，一起被整齐安置在另一个消毒柜里。
　　一个独居的二十三岁女孩，需要两个消毒柜……
　　这个小家的厨房和餐厅是一起的，桂露也没有做隔断，让空间看起来开阔一些。
　　古云白打开冰箱，里面没什么食材，大都是水果，已经因为放的太久，干的皱皱巴巴。看这冰箱，桂露不至于食花饮露，也快要成仙了。
　　虽然水分流失有碍美观，但古云白看到那摆的整整齐齐好像站队似的苹果、橙子和柠檬，还是对桂露的强迫症程度有了新的认识。

　　从厨房出来，古云白在卧室门口迟疑了一下，还是进去了，不过只是看了一下，并没有变态似的去翻人家衣柜。
　　不翻也可以想象，里面的衣服，挂起来的必定一丝褶皱都没有，叠起来的像是没拆过包装的新衣，没准儿还真套着包装袋。

　　古云白最后去了书房，然后震惊了。
　　比看到那一排排齐齐整整的白瓷瓶子还要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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