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归途

　　病房里，杨可沉默了一会儿，看见桂露没再死攥着被子不放了，就小心翼翼问道：“你没事吧？”
　　桂露面无表情，声音也听不出异样：“我没事。”平静无波澜。
　　桂露就这点好，她真发起脾气来很吓人，刚才和靳少川那一顿吵才不过显露出一点，但是桂露从来不会迁怒，脾气对着谁就是谁，绝不会波及旁人，甚至能够秒变脸不带换气的。
　　这么看，桂露其实还是有点儿适合当演员。
　　杨可放下心来。
　　桂露想起来，问他：“你刚刚为什么对古云白那么大敌意？”
　　杨可反问道：“很明显吗？”我还以为你看不出来这种事情。
　　桂露：“你说呢？”
　　杨可顿了顿：“……他是个挺混蛋的人，对你也挺混蛋。”
　　桂露疑惑：“为什么？因为他和我打炮？这种事儿你情我愿的吧。”
　　杨可摆摆手：“不是……算了，其实你想不起来挺好的。”
　　桂露：“……”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对一个急需找回记忆的人来说，就很憋气。
　　杨可却没想继续说，只是道：“你休息吧，我去和你主治医生聊聊，顺便办转院。”
　　桂露：“转院？”
　　杨可：“转去军区医院，我现在在那，你过来，方便我照顾你。一会儿庄姨来了应该也会想要这么安排。”
　　桂露把被子往上拽拽，闭上眼：“好。”

　　杨可从病房出来，轻轻关上门，他看到古云白竟然还等在病房外面，惊讶之余不免有点儿幸灾乐祸。
　　古云白脸色阴沉的看着他，看样子恨不得上来一把掐死他。自己被桂露的叔叔轰出了病房还要遭白眼，这个人被桂露要求叫来还自称青梅竹马也没有被否认。
　　就好气，心里像打翻了一坛七十年老陈醋。
　　更何况眼前这个所谓的医生，第一印象那么温和有礼纯粹就是多年医生的伪装，现在就能看出来这小子不仅满脸聪明相还嘴角噙着一丝坏笑，感觉就是只带着金边眼镜的狐狸。
　　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尤其还出现在桂露身边，对他满满敌意！

　　嗯，一般都说女人的第六感很准，但往往男人对情敌的第六感也相当准确。

　　杨可本来想再一次无视这个男人，但脑海里突然闪过刚才桂露那一声“好”……总觉得有点儿不对……是不是太听话了点？
　　他一把拽住了已经走到门口要进去的古云白：“兄弟，一会儿出来交换下情报呗。”
　　古云白脸瞬间黑了：“谁和你是兄弟？”
　　杨可不放开他：“你这人重点怎么这么偏呢？”
　　古云白：“……你到底想干嘛？”
　　杨可指指病房，贼眉鼠眼的说：“等会儿出来，咱两通个气儿。”
　　古云白一把甩开杨可，推门进去了。

　　桂露本来正眯着眼假寐呢，听到门响，又坐了起来。
　　看清来人，桂露主动打了个招呼：“你好。”就很乖，乖的古云白愣了下。
　　古云白：“……你好。”
　　桂露想了想，主动找了个话题：“刚才说你是炮友的事情，抱歉，我失忆了，没有顾及到你的心情，请你体谅。”
　　古云白对这个满满都是陌生和客气疏离的桂露相当不适应，甚至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只能依言道：“没关系。”
　　桂露语气平平，甚至有点语重心长的意思：“但我还是不能马上接受你是我男朋友的事实，毕竟我现在未成年。”
　　她是那个失忆的人，这样子，倒像是她在给古云白讲道理，希望对方能理解。
　　古云白：“……嗯。”
　　桂露话锋一转：“我要办转院了。”
　　古云白听到这个，急了：“什么时候？！谁给你办的？你要转去哪儿？”
　　桂露却依旧很耐心：“军区医院，我朋友在那里，他是主任医师，我转过去方便他照顾。”
　　古云白没控制住语气带上了强硬：“我不同意你转院，我可以给你找最好的医生。”
　　桂露愣了愣，她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有点胡闹，但没办法，有求于人，总得以礼相待不是：“呃……谢谢你，古先生。但我已经决定了。”
　　古云白心里是真的着急，甚至还有慌乱，他怕桂露就这么从他面前逃走了，消失掉，那他要去哪里找，要找多久？
　　但没等古云白再开口，桂露先说话了：“谢谢你喂我喝蜂蜜水，你可以来看我吗？”
　　这突然的峰回路转，古云白没反应过来：“嗯？”
　　桂露眼皮颤了颤，手指不安的搅着被角：“我想我在医院会很无聊，而且我动弹不了，你能来陪我吗？转院之后。”
　　这怎么可能会有理由拒绝，古云白立马表示：“当然可以。”
　　桂露像是松了一大口气，终于放下心来，对古云白露出一个轻浅的笑容，声音轻快：“谢谢你。”

　　这一笑，就把古云白笑恍惚了。
　　有道是，美人在骨不在皮，桂露的骨相就很好，她眉形微弯，眉色浅淡，一双丹凤眼，眼角似挑非挑，睫毛长但没有很卷翘，闭眼的时候在眼下遮出一片阴影，不用干什么就透出一股子美艳和缱绻，连阅美人无数的古云白，当初撑着脑袋看着在身边熟睡的桂露的时候，都干了一回数睫毛的蠢事，又蠢又浪漫，像是个没谈过恋爱的毛头小子。
　　以前没珍惜过的，没当一回事儿的，现在都被古云白拿出来反复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想要应证桂露是喜欢自己的，也想要应证自己也曾经对桂露好过，也把桂露放在心上过。想的太用力，桂露轻轻一笑，就把他脑海里的往事又勾了起来。
　　桂露其实没有现在流行的网红瓜子脸和嘟嘟嘴，她脸型稍有一点方，这让她一开始出现在选秀里的时候还蛮受争议。但节目组很快就发现，这是一张很禁得住镜头的脸。
　　桂露脸部的线条不像一般女孩子一样柔和，眉宇间多了一股子英气，嘴唇薄薄唇色浅浅，淡然又清冷。不管多厚的舞台妆，都盖不住天生丽质，镜头第一次在大舞台上给到她，就引起一片惊艳的呼声。
　　在她的第一部主演的电影里，导演就用开头长达一分钟的长镜头特写表达了对这张脸的喜爱，镜头怼着脸整整一分钟，而桂露纯素颜出镜，只有旁白和音效，桂露缓缓睁眼。
　　桂露闭着眼，银幕下的观众被这张古典又大气的脸吸引，睁眼之后，又在那清冷出尘的气质里彻底沉沦。
　　除了表演需要，桂露几乎不会笑，但也不会给人阴沉难以接近的感觉，整个人就清清浅浅的，这也被公司包装成了她又一大卖点，在电影第一波评价出来之后，公司就抓住风向，可足了劲儿把桂露往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方向打造。
　　至于质疑嘛，仙女为什么不笑，这么不平易近人？很简单，下凡如此辛苦，怎么能再勉强仙女姐姐强颜欢笑，这倒让桂露相当方便，不用多做反应，面无表情应对所有媒体采访，面无表情走过所有红毯。
　　但是，越是这样看着都要食花饮露的仙儿，突然动了凡心，对着凡人一笑的时候。
　　凡人就会觉得，清风拂云过，朗月照星辰，让人忍不住由心发出一声：“啊！”
　　仙女姐姐！

　　古云白就是个凡人，还是个大凡人，更何况，不可避免给桂露这一笑加持了十八层情人滤镜，自己把自己的魂儿晃到了病床边，挂在桂露身上不肯下来。
　　魂儿挂过去了，人还是不敢轻举妄动的，已经被靳少川撵过一次了，好不容易桂露这边主动邀请，他不能吓着人家，既然失忆了，就得循序渐进。
　　桂露看着古云白就那么愣在那里看着自己，被看的有点儿不自在，想起来，询问道：“你可以再帮我一个忙吗？”
　　古云白忙不迭回答：“你说。”
　　桂露：“你应该知道我家在哪里吧。”
　　古云白：“知道。”
　　桂露：“那你有钥匙吗？”
　　古云白：“有。”桂露车祸之后，她所有当时随身携带的，车上的东西都在他这里，当然包括钥匙。
　　桂露：“那麻烦你去我家里帮我取一下我的笔记本电脑，如果有外置硬盘的话，也请一起带来。”
　　古云白想起那个已经看不出是笔记本的铁块：“出车祸时，你的笔记本在车上，挤压坏了。”
　　桂露却没多意外，也没什么惋惜：“那把坏了的笔记本拿过来给我吧，还是请你去我家里拿一下外置硬盘和备用的笔记本。”
　　古云白愣了愣，这……还会随时准备备用笔记本吗：“你手还打着石膏呢，用不了笔记本吧。”
　　桂露：“我看视频打发时间。”
　　古云白：“……好吧。”
　　……
　　过了一会儿。
　　桂露开口：“我没有其他事了。”
　　古云白：“嗯。”
　　桂露又说：“我想休息了，你也请回吧。”
　　古云白明显拒绝领会精神：“没关系，我陪床。”
　　桂露无语了：“……好吧，那晚安。”

　　古云白还是明白桂露现在不太能接受他的，那么说只是逗逗她，见她一脸不情不愿的躺下了，心里觉得这样子的桂露还是蛮可爱的。结果一推门出来，发现杨可竟然还真没走，等在走廊。
　　古云白关上门。
　　杨可迫不及待：“她和你说什么了？”
　　古云白盯着他不说话，不知道这家伙到底要搞什么。
　　杨可又耸了耸肩，手一摊：“行吧行吧，我先说。”
　　他自动跳过不美好回忆：“她要求靳叔给她查车祸，坚信不是意外，结果把靳叔给惹恼了，两人都快掐起来了，然后我说要给她转院，她竟然乖乖答应了。”
　　古云白没明白他在意外什么：“你不是她朋友吗？她要叫来你才肯相信自己失忆了，现在习惯性依赖你也很正常吧。”
　　没错，就是习惯性，自己必须克制住，桂露是因为失忆了不记得自己才依靠这个狐狸的。

　　杨可听了，笑了，似乎很不可思议：“朋友？你这么觉得？她没朋友，她不会把任何人当朋友的。她都失忆了，还能在病床上装两个星期不被你们发现，在手脚无法自然行动的情况下偷到手机给社安院发求救信息。你们应该把她照顾的挺好的吧，她都一点没有放下戒心和你们交流的意思，你觉得她会因为失忆而一时脆弱依赖我这个熟人吗？”
　　古云白很不喜欢他谈起桂露时候的那副样子，他皱了皱眉：“那她为什么要叫你来？”
　　杨可好像听到了个了不得的笑话，满脸都是意外：“你以为她把我叫来是因为信任我？她叫我来是因为她十六岁的时候我十九岁，还在生长期，不管是身高还是外貌体型，会有不可抹灭的生长痕迹，无法作假。你没发现她一看到我就迅速接受了失忆的事实吗？难不成你以为是你们告诉她现在是2020年她不信，我告诉她她就信了？”
　　“那她怎么不看别人，非要看你？”
　　“你她不认识，靳叔人到中年，年岁不显，她当然只能想到我了呀。”
　　古云白心情已经相当不爽了，他原本以为这人算半个未知情敌，现在他觉得，这人根本连和桂露做朋友的资格都没有，有人会这么说一个刚刚车祸而且失忆的女孩儿吗？还是在对方明显十分信任他的情况下。

　　古云白这么想着，语气里就带了生气和不满：“那你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杨可却像是没感觉到，依旧笑着：“交换情报呀，我跟你说了，你也跟我说说呗？”
　　古云白不说话，也不打算回答他。
　　杨可丝毫不介意，迅速提供解决问题的新思路：“那好，我猜猜，我说对了你就点头行吧。”
　　古云白想在那张笑脸上来一拳，他已经要为桂露心疼死了，可这家伙还在这里拿这件事调笑猜赌。

　　“我猜，她对你很友好，看起来还蛮乖的对吧？她应该邀请你在她转院之后去看她是吧？她应该没否认你是他的男朋友，也没承认，是吧？”
　　古云白一愣，他没想到这家伙是认真在猜，还都猜对了，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杨可“哈”一声，露出一个果然如此，洋洋得意的笑，看的古云白更想揍人：“因为她就是这样的人。她知道自己失忆了，她不会依赖任何人，她只会怀疑所有人。她会反复试探身边每一个人，她不相信车祸是意外，她会反复调查。把所有我们提供给她的证据用各种证明方法排除一遍。”
　　古云白没想到这个答案，他知道如果杨可真的和桂露从小一起长大，能了解桂露也情有可原，没想到杨可却来了一句“因为她就是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什么样的？多疑，伪装，谁都不相信，谁都要试探的人吗？
　　可他认识的桂露不是这样的。

　　杨可看了看古云白，继续火上浇油，嘴欠说道：“是不是很像被迫害妄想症？她们这种智商太高的人精神多多少少都不正常。”
　　古云白不耐烦：“你到底想说什么？”
　　杨可却收起了那副欠揍的模样，正色道：“她告诉你她要转院大概是怕我们会限制她的行动，但其实就算她不告诉你，我也打算告诉你的，我希望你能多陪陪她，安抚安抚她的不安和多疑情绪。”
　　突然又变成了正经人，好像真的是个和桂露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哥哥似的。
　　说起来变脸这一套，杨可还是和桂露学的呢。

　　果然这么一来一回，古云白就被忽悠的有点懵，连语气要充分表达自己的敌意和不满都忘了，下意识跟着道：“你为什么认为我能安抚她？在这场车祸之前，我根本不知道她是……”
　　杨可接话：“她是这样子的？我告诉你这么多是想要你有点儿心理准备，她说的话你信一半留一半，别叫个小丫头耍得团团转，她现在谁都不相信，随口和你聊个天都可能是在试探。”
　　古云白反应还是够快的，他很快明白过来刚才杨可用那种口气说桂露也是在试探他的态度，试探他会不会对桂露产生成见，就不愿意管桂露了。
　　果然，杨可又说道：“我看你一时半会儿也认识不到桂露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你就趁这段日子好好认识一下吧，然后再决定要不要当人男朋友。”
　　这话说的，明显抱着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我和桂露怎么样轮不着你管吧。”
　　“我没想管，就是给你提个醒。”
　　古云白气笑了：“这么说你还是为了我好？”
　　丫的，一看就没安好心，你是想看我和桂露分手你好趁虚而入吧。

　　杨可耸耸肩：“我是为了桂露好。本来我觉得就你以前干的那些混蛋事，你该在桂露面前彻底消失最好。但谁让桂露失忆了呢，她现在就是颗定时炸弹，得有个人守着。”
　　杨可怕是天生的冤家，触古云白的逆鳞，一触一个准。
　　古云白一把揪住杨可领子把人揪到面前：“你知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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