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归途

　　桂露被晃了下眼，就又把头低下了。
　　但她突然又想起件事，又抬头看向古云白。
　　古云白还在笑，笑得一脸冬日暖阳般的温柔：“怎么了？”
　　桂露手指靳少川：“你刚才叫他什么？”
　　古云白：“靳叔叔啊。”
　　桂露疑心顿起：“你是他亲戚？”
　　古云白：“不是。”
　　桂露：“那你叫他叔？”
　　古云白：“他说是你叔叔，我跟着你叫。”
　　桂露一时都不知道该说靳少川乱充长辈，还是说古云白乱认亲戚。
　　跟着我叫，你是我什么人啊。

　　还好，不等桂露发火，病房门被敲响了。
　　靳少川高声道：“进。”
　　一个斯文清秀的年轻人穿着白大褂进来了，眉眼间温温柔柔的，清爽俊朗，戴着一副金色框的眼镜，看着就是很容易让病人心生好感、信赖依靠的那种医生。
　　他进门就开始打招呼，对着靳少川笑道：“靳叔。”看到病床上的桂露，叫道：“桂露。”
　　跟在他身后进来的马克对靳少川点了点头，也对桂露打了个招呼。
　　古云白看得清楚，自打那个医生进来后，桂露眼神就变了。
　　古云白皱眉看向那个医生，这人是谁？
　　可对方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就好像没看到桂露床边这么大块一个人似的，马克好歹还对他点了个头。
　　古云白觉得自己没有敏感，刚进来的这个家伙对自己有敌意。
　　嗯，对于帅哥来说，遭到无视，就是最大的敌意。

　　靳少川站起身：“杨可，麻烦你跑一趟，还在工作呢？”
　　杨可忙答道：“是，今天正好我值班，不然还得麻烦马叔去我家里接我。”靳少川亲自给他打电话，他连白大褂都没脱，匆匆安排了一下，就跑下楼了。
　　杨可对躺在病床上的木乃伊还是很震惊的，问道：“到底是什么事？桂露这是怎么了？”
　　没等靳少川回答，桂露开口问了：“杨可，今天几号？”
　　杨可愣了愣，答道：“六月二十六号。”
　　“年份。”
　　“2020。”
　　桂露抬手捂住了眼睛，往后靠了靠，深呼吸了几下。
　　杨可疑惑的看向靳少川，靳少川叹了口气：“脑部受创，失忆了。”
　　杨可：“什么？”
　　靳少川：“她不肯信任我们，非要你来才肯信。”
　　这下杨可疑惑了，他看向桂露，我们两什么时候关系好到这种地步了？

　　靳少川在桂露大脑缓冲的时间里跟杨可把情况说了下，杨可听了，很不可思议地看向桂露床边的古云白。
　　杨可：“她把这人当成是绑匪，把您叫来了，结果现在又不相信您，开始相信他，为什么？”
　　靳少川才发觉没有给两人做介绍：“为什么我哪儿知道？这是桂露男朋友，古云白。”
　　没成想杨可听了却笑了：“我知道他，靳叔，他不是桂露男朋友。”
　　靳少川愣了，看向古云白。
　　而古云白脸色难看的瞪着杨可，我认识你吗？
　　此时桂露终于缓过来了：“是不是的，杨可，你能从头说吗？”
　　靳少川看向桂露：“现在终于肯信了？折腾了这么一大圈。”
　　“嗯。”桂露就很平静淡然，好像回答的问题是早餐吃包子似的，全然不见刚才摔玻璃杯、抡保温杯的激动。
　　靳少川就很气结。
　　还是杨可最先反应过来：“既然失忆了，但看你样子又不像是什么都不记得，那你现在几岁了？”
　　“十六岁。”
　　……整个病房一片死寂。
　　桂露十六岁的时候，古云白还没出道，桂露根本没有任何渠道可以认识到这么个人。古云白心里漫上一股绝望，抬手扶额，眉头深深皱起。
　　而靳少川想起十六岁的桂露，头疼到想爆炸。他大概猜到桂露为什么对他有这么大的防备了。
　　杨可又问道：“那你记忆里，现在是几月份？”
　　靳少川却伸手拦住了杨可，问了另一个问题：“你现在的监护人是？”
　　听到监护人，桂露的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古云白看的清楚，不只难看，甚至还有毫不掩饰的嫌恶：“你不是说我暂时可以不用监护人了吗？”
　　靳少川也开始捂脸扶额，完蛋，真的回到了最难管的那个时候。

　　古云白现在满脑袋问号，但他知道现在不适合问出来。现在重要的是让桂露先把自己理清楚了，至于其他的，古云白觉得，既然靳少川把他留在病房里了，就不会让他一直一无所知下去，再不济，都知道是社安院的了，他还能自己查。
　　古云白就静静站在桂露身旁，手一直搭在桂露肩上，桂露大概是没感觉到，或者说顾不上感觉，由着他那么搭着了。
　　桂露又问了几句，几人谁知道就谁回答，对于桂露近几年的工作和生活，反倒是古云白能帮她解答的多一点。

　　然后突然话题又转回到了古云白身上，桂露问杨可：“你说他不是我男朋友，那他是谁？”
　　古云白就很纳闷，我当事人还站在这里，你为什么要问他？看向杨可的眼神就也充满了不善。
　　杨可耸了耸肩：“我只知道，在你这场车祸之前，他可从来没主动承认过是你男朋友。”
　　桂露准确抓住重点：“主动承认？”
　　杨可双手一摊：“你们娱乐圈的事情，真真假假的，我一个外人也说不清楚。”
　　哦，对，差点儿忘了，自己现在在混娱乐圈，大大小小算是个影视明星。
　　桂露对杨可这种敷衍的态度很不满意：“你一个外人？那这些年来我和你没联系吗？”
　　杨可：“联系是有，但是……”
　　桂露打断杨可：“杨可，我现在需要的是准确的陈述来帮助我找回记忆，你任何带有情绪性以及情感掩饰色彩的话都会影响我的判断。”
　　杨可没再说话，向病床边上的古云白瞟了一眼。
　　这一眼瞟的就很有意思，其中意义不言自明。
　　古云白早看这人不顺眼，要不是桂露叫来的早就拎出去了，现在明晃晃的暗示桂露自己才不可信，要把自己撵出去。古大少当即就很生气：“你什么意思？”
　　杨可毫不退让：“我没什么意思，在场的靳院长和我都和桂露认识十年以上，对她的情况十分了解，而你对桂露一无所知，甚至桂露在你身边躺了两个星期，你都没有发现她已经失忆的情况，我想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接下来我们要和桂露交流的内容，涉及到她的个人隐私，你恐怕也不适合继续听。”
　　古云白简直愤怒了，但愤怒之中还有更多是因为恼羞成怒，因为杨可说的每一句话都直戳痛点，对方没再提男朋友的问题，却比说了更有力。
　　你什么都不了解，什么都不知道，桂露也不信任你，你有什么资格自称是人家男朋友？
　　但古云白天生不知道退让为何物，恼羞成怒只会更加难缠：“那你又是她什么人？”
　　杨可语不惊人死不休：“我是她青梅竹马。”至少也要惊一惊古云白。
　　古云白是真的一惊，眼神里瞬间闪过危险的暗芒，阴恻恻的目光直瞪着杨可，以前为什么从来没听说桂露有这么一号青梅竹马？
　　但他看见靳少川没有否认。
　　而桂露的反应，桂露说了一句：“杨可，你一定要把咱两说这么恶心吗？”
　　也没有否认。
　　杨可很无辜：“青梅竹马哪里恶心了？”
　　桂露没有再理他，古云白没来得及继续问，桂露先发话了：“他不能出去，你要说什么就现在这样说。”
　　杨可愣了：“为什么？”
　　“因为我不信任你，现在有一个对我的认知角度和你们完全不同的人在这里很合适。”桂露回答。
　　杨可一脸的难以理解：“你自己要求叫我来的，你现在说不信任我？”
　　桂露面无表情：“嗯。”
　　杨可难以置信：“你让我一个值班医生，抛下一层楼的病人，大晚上来找你，你却不相信我，还要一个外人在场做旁证？”
　　桂露依旧面无表情：“嗯。”
　　杨可回头看靳少川，靳少川学着他的样子一耸肩：“她让我一个社安院的院长，在星期五即将下班的最后半个小时里，狂飙上路结果堵在了晚高峰，还摁住行动科情报科全体加班，结果她却不信任我，病床都不让我靠近，还和一个外人一起抡着保温杯要砸我。”
　　一气呵成，语调毫无波澜，满满怨气简直要冲出来毒死桂露。
　　可桂露就是有本事面无表情，端坐床上，纠正道：“你们情报科就一个值班的”。气人气的理直气壮，气壮理直。
　　要不是看在她现在骨折加失忆，完全不能自理，怕是靳少川忍不住一套老拳要把这兔崽子收拾服帖。
　　杨可还是难以适应，靳少川叹一口气，拍拍他的肩膀：“十六岁。”
　　杨可深吸一口气，没错，桂露现在回到了十六岁，又成了那个让人头疼的小混蛋，而自己已经长大了，是的，我已经长大了，不能和她一般见识，我要拿出儿科医生一般的好耐心来对待这个小兔……小妹妹。
　　杨可露出职业微笑：“那好，我们先来探讨一下你床边这位先生的身份吧。”

　　这个探讨相当混乱，因为过程中杨可一直和古云白各种唇枪舌剑，互相插刀，虽然第一次见面，关系却迅速恶化，要不是碍着有靳少川这半个长辈在场，杨可和古云白怕是要开始问候对方的器官和祖宗。
　　古云白为了证明，掏出手机翻出了他和桂露的聊天记录，但就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和桂露的聊天内容除了他发的“今天过来”和桂露回的“嗯”之外，乏善可陈，毫无有回忆价值的东西，更别说他还有定期清理聊天记录的习惯。
　　而桂露意识到有聊天记录这个东西在，要来了自己的手机。
　　桂露拿到那个在车祸里屏幕已经碎成了花的手机时，沉默了片刻，还是打开了，试了两次密码没对，古云白在旁边友情提示，可以指纹解锁。
　　好在，屏碎了不影响其他功能，这手机相当顽强，桂露点开手机里的聊天软件，开始翻找。
　　古云白不是没想过要帮桂露换个屏，但是高原拿着手机去修的时候，人师傅说这手机有零件是定制的，不是原厂出产的成品货，找不到匹配的屏幕，还有可能在拆卸安装过程里损坏其他零件。高原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手机不买现成的，还要自己装的。
　　古云白想到了靳少川告诉他的，桂露因为智商太高，被社安院酌情长期监护的事情。
　　好像就都有了解释。

　　桂露把手机屏幕怼到古云白鼻子底下，打断了古云白的思绪。
　　古云白：“怎么了？”
　　桂露说道：“我发现我有两个微信号，一个人多，一个人少。”
　　古云白：“这很正常，我们一般都有两个号，一个工作，一个私人。”
　　桂露点了点头：“看来这个人多的是工作号了。”
　　古云白刚想问她找到了没，桂露继续道：“我两个号里面都没有和你的聊天记录，只在工作号的通讯录里面有你。”
　　古云白马上道：“这不可能！”
　　杨可好整以暇往墙上一靠，还和靳少川对了个眼神，我说什么来着？这怎么可能是男朋友。
　　靳少川也面露疑惑，他看着古云白，这确实是桂露近几年档案里的那个男孩，难道桂露撒谎了，现在失忆了，自己败露了？但是，桂露有什么理由撒谎。
　　古云白急道：“也许是你删除了，我的聊天记录总不可能是凭空有的。”
　　桂露想了想，抬头看着古云白，认真问道：“我和你发生过性关系吗？”
　　古云白怔了怔：“……有。”
　　桂露又问：“次数呢？多频繁？”
　　古云白强自淡定，尽量自然的，按照桂露要求的无情绪性和情感掩饰的来面对这个问题：“很多次……每次见面都有。”
　　然后……

　　然后，古云白直到被靳少川“请”出了病房，还是懵的。
　　刚刚桂露说的话就像一台巨型压路机从他的脑内轰轰滚过，把一切都撵了个乱七八糟。
　　“我相信你的聊天记录是真的，但是不管从聊天内容还是我手机里的记录情况来看，我们的关系都明显没有密切到交往四年的男女朋友的地步。现在来看，最大可能，我们是固定的长期炮友，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我们在交往的误会。”
　　然后，古云白就被再也忍无可忍的靳少川强势请出了病房。
　　古云白脑中一片混乱。
　　不是桂露先来招惹他的吗？
　　不是桂露随叫随到，洗衣做饭，无微不至照顾他的吗？
　　不是桂露说的她喜欢他，喜欢了四年的吗？
　　为什么？
　　他就成了个炮友了？
　　为什么桂露的手机里会没有任何他的痕迹，聊天记录删了便罢，为什么连张照片都没有？
　　喜欢是这么轻飘飘的吗？
　　难道不会在两人相处的时候，在她早晨先睁眼醒来的时候，忍不住想要留存一下两个人的美好吗？
　　就在他，就在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喜欢上她的时候，早晨起来看到那个厨房里转来转去的背影，也曾觉得温馨，想要让那个身影在自己的手机里留存一段时日。
　　就在他还只把她当一个听话的情人的时候，他看到她电影剧照发布的时候，有特别让他印象深刻的，也会不自觉地就按下保存。
　　可她呢？
　　那个只喜欢他的桂露，喜欢到命都不要的桂露，现在一觉醒来，就没有了。
　　桂露不认得他了，也不记得曾经疯狂的喜欢和爱意了。
　　她当他是个没有资格过问她生平的陌生人。
　　不，是炮友，还他妈的不如索性是个陌生人呢。
　　古云白只觉得被人一拳轰在胸口，半天上不来气，憋得他眼泪都要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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