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归途

　　靳少川和古云白先后从病房里出来，靳少川回身带上了病房门。
　　马克看到了，手摸到后腰，进入防御姿态，靳少川抬手做了个安全的手势。马克放松下来，走过来，看了看古云白，问道：“这是谁？到底什么情况？”
　　“情况有点复杂，你先去叫医生，桂露……先让她自己呆一会儿。”靳少川说道。
　　马克又看了看两人，转身去找医生了。
　　古云白终于忍不住道：“现在让她一个人呆着不太好吧。”
　　靳少川回头看他：“请相信我，现在最好就是给她几分钟，让她自己消化一下这件事。”

　　古云白皱眉看着靳少川，对这个一脚踹开门闯进病房的人相当没有好感，更何况，桂露在他身边植物人一样躺了两个星期，他竟然没有发现。
　　桂露对守了她这么久的自己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却偷手机叫来了这个人。
　　如果不是这个人来了，那自己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发现桂露的不对劲，发现桂露失忆了？
　　自己只顾着自怨自艾，却没有意识到桂露这两个星期里在他身边是怎样惶恐的度过的，她把他当成了绑架她的劫匪，一句交流和求证都不肯问他。
　　古云白现在脑子丝毫不比刚知道自己失忆的桂露清晰多少。

　　靳少川看着古云白复杂的目光，先开口道：“你好，还没有自我介绍，我是社安院，国家社会安全研究院的现任院长，靳少川，事出紧急，没有带名片，你可以保留对我身份的怀疑。”
　　古云白：“靳……”
　　靳少川：“你可以叫我靳院长。”靳少川对这个男孩子的印象本来就不好，要不是因为他，桂露现在应该在他的麾下为国效力，而不是进什么鱼龙混杂的娱乐圈。
　　现在当面见着，更是对对方这种满身刺的傲慢表现相当不满。但他到底是个做长辈的，不能跟孩子置气，尤其桂露现在是这种情况。
　　古云白从小在娱乐圈的人精堆里打滚出来的人情练达此时一点都不想用在这个人身上，不情不愿地开口：“靳院长，你是桂露的什么人？”
　　靳少川：“于私，桂露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算她半个长辈，她该叫我一声叔。”
　　古云白：“……”不，我还是很愿意向您表现我的人情练达，不，懂事的。
　　古云白忙向靳少川伸出手：“对不起，失礼了，我从来没听桂露说起过您……”
　　靳少川没有扫他的面子，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握了握：“正常，你应该没听桂露谈起过任何她的家里事。”

　　古云白无法反驳，他以前从来没有正视过他和桂露的关系，在桂露呆在他身边长达四年的时间里，他都把她当作了一个情人。
　　他自然而然地把桂露当作他的所属物，桂露永远会在那里等着他，他一勾手，她就过来了。他懒得去想桂露为什么这么听话，更加懒得去想一个情人除了是他的情人之外，还是什么身份，还有怎么样的生活。
　　这么看来，他以为桂露独属于他，实际上，他对桂露一无所知。

　　靳少川没听古云白有回应，继续说了下去：“时间不多，虽然让桂露自己消化一下这件事比较好，但也不能让她一个人呆太久，我就长话短说了，古先生。”
　　古云白忙道：“您叫我名字就好，古云白。”
　　靳少川没有客套，算是默认：“于公，我是社安院院长，而桂露是社安院有长期观察政策的重点监护对象。”
　　古云白没反应过来这个于公：“什么？”
　　靳少川：“你不知道是正常的，桂露要向你说明也得先向社安院申请。但现在情况特殊，我身为院长特别向你透露部分内容。我需要向你确认几件事，请你如实回答。”
　　古云白勉强让自己冷静一下：“……好，您问吧。”
　　靳少川：“桂露有跟你说过任何她认识你之前的事情吗？”
　　古云白仔细回忆了一下，不仅仅是因为靳少川的问题，他自己也想证明，对桂露，他并不是一无所知，但却发现是徒劳：“……没有。”
　　“任何事情都没有？”
　　“没有。”
　　这下轮到靳少川疑惑了，虽然靳少川猜到桂露一定会有所隐瞒，但没想到竟然什么都没说，这……不是说谈恋爱了吗？恋爱是这么谈的？
　　靳少川深吸一口气，索性问道：“她有和你说过，或者你有在相处中感觉到，她异于常人吗？”
　　这下是彻底把古云白问懵了：“什么意思？”
　　靳少川：“桂露智商极高，记忆力、计算能力、逻辑推理能力等等都远超常人，当然，因为极度敏感，她在另一些方面……也很特别，你在生活里没感觉吗？”
　　古云白摇摇头。
　　古云白已经因为震惊而头脑发晕，他觉得失忆的不是桂露而是他吧，不然这个男人在说什么呢，怎么自己一句都听不懂，他的桂露怎么突然之间变成了什么又是天才、又是被监护对象的。
　　靳少川奇了：“你们不是都快四年多了，你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这话简直就像在古云白心口上重重来了一拳，锤得他呼吸都困难。
　　古云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有摇摇头。
　　比起现在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桂露的过去，他更想去质问桂露，为什么什么都不说，为什么什么都不肯告诉他。
　　靳少川皱起了眉头，看着满脸茫然震惊的古云白，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暗自嘀咕了一句：“这孩子，这恋爱哪是这么谈的……”

　　靳少川的声音不大不小，古云白听到了，这句话把他带回了四年前。
　　水晶灯折射出暧昧的光晕，映射出包间里的声色犬马。
　　男男女女们喝着酒，聊着天，调情撩骚。夜色掩映之下，人人都脱去了外皮，成了贪婪的妖怪，嗅着权也财也色也的味道，蠢蠢欲动。
　　那个时候的他，沉迷于这样的权力财富和美色的游戏，他觉得游刃有余，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最后会是赢家，可只有他才是生于这游戏中的执掌者。他从出生起，就在这样的名利场里长大。每个人都被欲望冲昏了头脑，他也沉醉其中。
　　她推开门进来了。
　　她站在门口，清清冷冷地，和这个纸醉金迷的世界格格不入。
　　她死死盯着他，和他怀里正搂着的一个女孩。
　　他站起来和她出去了。
　　穿过四年沉重的时光，她的脸在记忆里模糊不清，他都不记得她说了什么。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可掩饰的戏谑和嘲笑。
　　“她？不是我女朋友。”
　　“你？你也不是啊。”
　　“你不会以为我要跟你谈恋爱吧？”
　　“你都进这圈子了，这都不懂的吗？”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上我床了？”
　　“就算不知道，你都来混这圈子了，玩儿不起的吗？”
　　她是怎么回答的？
　　她看了他好一会儿，看的他都烦了。
　　“操，你是什么贞洁烈女吗？”
　　她突然开口了：“玩儿得起。”
　　“嗯？”
　　她说：“不是贞洁烈女，没什么玩儿不起的，还玩儿吗？”
　　他笑了：“玩儿，你还挺有意思，你别跟别人了，就跟我吧。”
　　她淡淡地说：“好。”

　　好，一个好，就是四年。
　　古云白恨不得一拳轰在二十三岁的自己脸上，让那张脸再也说不出混蛋话来。
　　他有什么资格去质问桂露，他现在恨不得把过去的四年从两人的人生里彻底抹掉，他们一切从头开始。

　　桂露听到病房门响，抬头看去，靳少川和古云白领着那个黑框医生进来了。
　　桂露还保持着刚才直挺挺坐起来的姿势。
　　她向靳少川投去怨愤的目光：“你们就这么出去了？”
　　靳少川：“不是你让我们滚的吗？”
　　古云白：“你先躺下吧，身上有伤。”
　　这就是桂露怨愤的原因：“我他妈的躺不下去，起太急，腰别住了！”
　　“哦哦。”古云白忙上前，扶着桂露的腰躺下，又把床帮她摇起来。
　　靳少川看着两人，等古云白把桂露安排好了，问道：“现在能接受了？让医生给你看看。”
　　谁知道桂露反手抄起了床头柜上的保温杯，终于完成了她盘算了一个下午的事情，她厉声说道：“别过来，我不信你！”
　　靳少川愣了，但是刚刚就被桂露闹过一轮，还被砸了个玻璃杯赶出了病房，他使劲儿劝自己，这孩子失忆了，不能跟孩子一般见识，更不能跟病人一般见识。
　　深呼吸两下，尽量心平气和：“你到底不相信我什么？你不信我你把我叫过来干嘛？”

　　其实桂露自己也说不清楚，现在的情况让她处于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和恐惧里，她可以快速接受身边任何突发情况并找出应对方法，但是她接受不了自己一觉醒来失去了对自己本身的掌控。
　　她明明记得进医院之前她还在上学，混日子等毕业，现在她就被告知自己已经二十三岁了。失去了整整七年的记忆，她知道只有失忆才能解释她醒来之后身边发生的所有吊诡的状况，但她还是很难接受。

　　靳少川指着古云白：“你不让我过去，你为什么就相信他？”
　　桂露还是用自己仅能活动的右手举着那个保温杯：“我醒过来两个星期了，他一直在旁边，想做什么早就做了。”
　　靳少川无奈了：“那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信？”
　　他们已经用手机向桂露展示过日期了，但桂露说，所有电子和机械的东西都可以人为操控，反正就是不信。
　　桂露举着保温杯的手微微发抖，她没想到这玩意儿还有点分量，加上她眼下实在是重伤没力气。
　　但桂露突然觉得手上重量轻了几分，她回头看向古云白，古云白伸手帮她扶着保温杯：“我不拿走，我帮你扶着。”
　　就很贴心。

　　桂露扭头对靳少川道：“把杨可叫来。”
　　“杨可？”靳少川想了下这人：“杨得章儿子？”
　　“你信他？那你和他直接通话就好。”靳少川说着就要把手机递过去。
　　桂露又举起了保温杯：“不用通话，你别过来，我要见到他人。”
　　靳少川气的眉毛倒竖：“你……”你了半天，还是愤愤说道：“电话多少？！我总得先联系上人吧！”
　　“不记得，自己查，杨可在社安院留过档的。”桂露举着保温杯，面无表情。
　　靳少川习惯性就想拉开门出去打电话，给情报科。
　　桂露：“不许出去，就在这儿说，又不是什么机密。”
　　靳少川被气得胸闷，还不及他开口，桂露又说：“打开免提。”
　　靳院长一把年纪了，被噎的一愣一愣的，很后悔没有带静心口服液。
　　打给情报科的时候，硬生生把那边那个刚上岗的小姑娘吓哭了。
　　那边的小姑娘本来汇报的好好的：“杨可，二十七岁，登记是后勤保务科科长杨得章家属，现在在军区总医院任脑神经科主任医师……”
　　靳少川打断：“这些都没用，我要他的联系方式！”本来没想这么重的口气的，但靳院长着实被桂露气的不轻。
　　过了寂静的十几秒之后，小姑娘抽抽嗒嗒的声音从手机传出来，响在病房里：“院…院长，查到了…电话是154XX…XXX…XXX……”
　　靳少川有点受不了小姑娘哭，就硬邦邦回到：“好，知道了。”
　　“等等，院长！”电话那头突然叫住。
　　靳少川忙问：“有什么情况？”
　　“您…您见到桂露姐姐了吗？她怎么样？”声音就怯生生地，很小心。
　　靳少川：“……”
　　桂露：“这人认识我？这声音我没听过啊。”
　　电话那头十分惊喜，虽然还带着哭过的鼻音：“桂露姐姐？是你吗？！”
　　靳少川愤怒了：“我让你查个电话你结结巴巴，现在到你偶像跟前就说得来话了？！年纪轻轻不好好工作，一天天的就知道追星！”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后，“哇……”，就哭的很惊天动地。
　　靳少川忍无可忍按了挂断。

　　抬头看见古云白和桂露都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桂露：“可以啊，靳院长，都能把人小姑娘吼哭了。”
　　靳少川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被看得很心虚：“新来的，缺历练。”
　　桂露没再管这个，问道：“你什么时候成院长了，老袁呢？”
　　靳少川愣了一下，想了想，只说到：“退休了。”其他的，桂露以后总会知道的。
　　桂露反应过来：“是啊，老袁该退了。”

　　靳少川往后靠在了墙上，古云白相当有眼力见的把陪床椅推了过去，靳少川也没客气，直接坐下了。
　　他又打电话给马克：“别等了，你回吧，让周勤去军区医院接个人，照片情报科发过去了，告诉弟兄们，没事了，下班吧。”
　　马克本来还在走廊待命，他向电梯走去：“人我去接吧，我顺便上来看看桂露。人没事吧？”
　　靳少川：“也不能说没事，不过现状安全，你先去接人吧。”
　　马克：“好。”
　　之后靳少川又给杨可打了电话。

　　挂了电话，靳少川看着桂露还举着保温杯就气不打一处来：“你听听！听见了没！为了你一条乌龙消息，整个行动科在星期五下午待命加班到现在！”
　　“你还举着那破杯子干嘛？我真想干什么你一个破杯子挡得住？”
　　“还有你！”靳少川怒目看向古云白，古云白无端被怒火波及，疑惑看向靳少川。
　　“你还帮她扶着？什么意思，她一声令下你还要打过来吗？”
　　古云白慌忙解释：“没有，靳叔叔，桂露身上伤重，我怕她再别着胳膊。”
　　这个靳叔叔不知为什么，就让靳少川觉得很受用，奇异的抚平了靳院长的怒火，他白了桂露一眼。
　　你看看，人家小伙子多懂礼貌。

　　桂露想了想靳少川的话在理，就把保温杯放下了。
　　三人在病房里沉默的呆着，等马克去接桂露要求见的，名叫杨可的医生。
　　黑框医生早就被靳少川又请出去了。
　　靳少川坐在桂露床对面，看着手机，翻阅着刚刚情报科发过来的桂露车祸的资料。
　　桂露坐在床上，面无表情，看不出来在想什么，但无疑她有太多事情需要想。
　　古云白站在床边陪着她，一直看着她，想今天发生的一件件离奇的事情。
　　桂露失忆了，把自己当成了绑架她的绑匪，为什么桂露会有这种先入为主的想法，而且在两个星期里没有放下一点对他的戒心？
　　桂露趁自己不在的时候偷了护士的手机，如果这真是一场绑架，她怎么有这么大的胆子，而且她怎么保证万无一失，不会被他发现？
　　桂露为什么不报警，为什么找来了这个人，现在却又极度不信任这个人？
　　桂露都能接受她曾以为是劫匪的他站在她身边，却不相信她自己冒险喊来的救兵，为什么？
　　社安院是什么机构，全称来看只是个研究院，可他刚才看得清楚，走廊上那个人，明显带了枪。
　　就算是政府直属的研究院，要什么级别才能配枪，一个研究院，有枪械使用权吗？
　　古云白站着，看着桂露，这样子他只能看到桂露乌黑的发顶。
　　古云白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还有自己的这个小女朋友，好像有很了不得的大秘密。
　　桂露抬头看他。
　　他看着桂露，笑了。
　　没关系，不管是什么秘密，你总归还是桂露，还在我身边，而我一定不会再让你离开了。

　　桂露就觉得，这医院电路一定有问题，不然这灯天天闪什么闪，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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