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归途

　　倒计时二十六天。

　　大学城里，来来往往的行人车辆都忍不住将目光停留在路边停车位上蛰伏的那辆庞然大物上，它即使只是停在那里，都能感觉到它如同猛兽般压抑的呼吸，强劲的攻击性。
　　尤其是大学的男孩子们，正处于梦里比现实富有，对未来充满憧憬的阶段，这样一辆所有男人的梦想停在这里，怎能不心动。
　　没错，奔驰大G，全黑车身，简直就是丛林称王的猛兽。
　　有的掏出手机来假装不经意地合影，更有大胆的绕道前面去看，隐约可辨坐在后车座上的，竟是位长发披肩的美女。
　　瞬间脑补出现代都市版美女与野兽一万字。

　　古云白的豪车私密性都绝好，桂露坐在车里，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引起了小范围的关注。
　　昨天上午古云白把他车库里的爱车照片拍给她，叫她随便挑，结果古云白还没来得及做个简单性能介绍和车型推荐，桂露看着大G两眼冒绿光，就要这个，不张扬是什么，不知道。
　　不得不说，桂露真的是纯粹简单又直接的外貌趋利主义者，就爱这种又大又野的。
　　又大又野的大G私密性绝好，空间宽敞的桂露可以打滚，她舒服地侧躺在后座上，手机编辑好微博，配好图片，点击发送。然后一只脚勾过笔记本，看着上面川流一般加速闪动刷新的数据。
　　星期五上午九点，这简直是一个无聊网民群众开始吃瓜的绝妙时间点，刚坐在办公室里，开始一个星期最后一个工作日的操蛋工作，满脑子不是在惆怅越来越稀疏的毛发，就是在烦躁出轨的老公老婆和早恋的儿子女儿，或者规划注定夭折在加班上的周末出游。
　　如此无聊的清晨，刚一打开手机准备摸鱼，就收到一条散发着恋爱的酸臭味的秀恩爱微博推送。
　　“谢谢你陪我对戏，很有感觉。”配图：一双指骨修长匀称的手捧着剧本《天高海阔，流散云飞》。
　　这条微博，被桂露千万粉丝看到，点赞评论转发，加上圈内人的互动，很快就会热度大涨，出现在更多路人的微博首页推荐，各个大媒体小媒体的文案公关迅速反应，在自家官微上转发评论。
　　大概率会上热搜，毕竟，这还是和古云白公开以来，她第一次发博，内容还是秀恩爱，但只是秀个恩爱，没什么实质内容，估计也就在热搜上呆一会儿。
　　桂露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快到要出残影了，热度上升比想象中还要快。数据洪流涌进来，本来桂露是把笔记本电脑支在腿上的，但极速升温险些没把她大腿烫个泡，她只好把笔记本放到座位上，苟着腰操作。
　　她锁定了几个用户，和大前天古云白旷工事件她筛出来的搅屎棍名单做了个交叉对比，然后给每个人送了个“小礼物”。
　　电脑可以筛选关键词却没办法判断语气变化和情感色彩，这个活儿其实主要依赖人工，也就是桂露自己，这可不轻省。等她做完，已经快要中午十二点了。
　　她终于从扎堆的数据里抬起头，可以分一点关注给响爆了的手机，刘淼的电话，古云白的电话。
　　她先给古云白发了条消息，晚上一起吃饭吧，有时间吗？看着古云白秒回的有，不自觉笑了笑，然后给刘淼回了个语音：“淼淼姐，你看怎么合适就怎么处理，不用问我，我有点事儿要忙。”不出意外收到了刘淼60秒长语音。
　　她没有听，直接回复。

　　“我不去剧本围读了，我在那里找不着感觉，围读四天两次热搜，他们连初期宣传都省了，我对得起这电影了，没人会来找我麻烦。”
　　刘淼坐在办公桌前，听着桂露的语音气的肝疼，小王八蛋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发什么之前不能和她打个商量吗？怎么失个忆人还真成了十六岁爹妈嫌的叛逆少女了，越来越难管。
　　电脑屏幕上是微博界面，刷新一次热评和关注度就几何级上升，刘淼不断刷新翻看，看着看着，看出点儿不一样来。前段时间似乎全网同仇敌忾的风气不知何时悄然转了方向。热评变化不断却不再是恶言恶语，古云白及时反应点赞似乎也影响了他一部分粉丝，粉丝反应激动之余，好奇吃瓜之中，关键词“祝福”“羡慕”“狗粮”也在增多。
　　一天之隔，人们对于古云白和桂露恋爱这件事似乎接受度突然就Nn似的攀坡陡增。
　　刘淼想起前天古云白突然出现在会议室，以及高原对她信誓旦旦的保证，这事儿绝对解决好！白哥绝不让桂露受委屈！
　　她疲惫的叹了口气，抬手捏住眉心，古云白，到底是不能放过桂露啊。

　　桂露刚和古云白聊了两句，空旷的大学城里响起一阵音乐，这附近燕大，晨大，医科大，传媒大学四校一区，自成一体，作息也是出奇一致，中午下课，铃声此起彼伏，上一分钟还猫狗三两只的林荫大道，瞬间变得熙熙攘攘。
　　桂露看着这些朝气蓬勃的男孩儿女孩儿，有些出神。
　　按记忆，她还没上大学，按实际，她好像高中毕业，没有上大学，所以，不管怎么说，她都不知道大学生活是什么样子的。
　　她突然想到古云白昨天问她的，如果没当艺人，没来演戏，她会去干嘛？毕竟她会做那么多，好多可以选的专业。她会上大学吗？会和这些人一样吗？
　　男男女女成群结队，脸上笑容洋溢，自信张扬，仿佛世界都握在他们手里。
　　桂露看着来往人群，脑内又惯性开始了解构。穿西装打领带但难掩一脸青涩稚嫩的，应该是大四找工作的，不疾不徐走往校门外的，应该是要去往小吃一条街呼朋唤友，拉着行李箱的，应该是下午没课的本地大一学生，打算把自己又积攒了一星期的生化武器级袜子内裤脏衣服拎回去交给翘首以盼的爹妈，还有手里什么都没拿的，应该是出来吃个饭回去接着学习或者实验，当然，也可能只是饭点从宿舍里逛出来觅食的…
　　桂露着实有点意外，没想到会这么多人，而几乎所有路过的，都会用注目礼表达一下对这辆车的敬意，桂露决定不在这儿等了，爬去驾驶座，开车离开了林荫大道。

　　程玉出了校门，在路边小摊买了个煎饼当做午餐，往自己的出租屋走去，拐过巷口，一抬眼，她猛地站住了。
　　女人靠在大G车门上，身材高挑，双腿修长包裹在黑色贴身牛仔长裤里，墨发披肩，皮肤白皙，气质出尘，两手插在红色风衣兜里，看到她，一手勾下墨镜确认了下，然后抬手向她招了招。
　　程玉当下反应是转身就跑，不曾想对方比她更快，疾走两步伸手拽住了她，不等她挣扎叫喊，直接道：“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什么都不用你做，就是想交个朋友。”
　　程玉愣了，眨眨眼。
　　桂露摘下墨镜，舒展面容，露出了笑容，仙子展颜，夺魂摄魄：“还没吃午饭吧？想吃什么，眼影妹？”

　　“想吃什么随便点，我请客。”桂露把菜单递过去，程玉诚惶诚恐地接过。
　　她借菜单的遮挡，偷偷打量坐在对面的人，这个国内近几年炙手可热的女演员，年轻的双料影后，大明星，无数的头衔王冠，在东乡会所混乱一面之后，竟然找上了门。
　　她下意识把书包往身后推了推，觉得桂露没有看出来她是从医科大出来的，毕竟大学生穿着随意，而她太早一脚踏进社会的大泥潭，身上更是早早没了青涩的学生气。
　　打量半天，桂露只是示意她轻松随意一些，并没有提问任何问题，她用茶匙在茶杯里缓缓搅着，动作随性自然，她目光不移地看过来，却没有让程玉觉得不舒服。程玉渐渐放下一点戒心，也许真的没事，也许就是有钱人一时好奇，就像那些往她短裙里塞小费和电话号码的男人们一样。
　　只是，如果她穿着短裙，化着浓妆，她也许能更从容地面对这个初遇在东乡会所的客人。
　　程玉点了几个菜，一个汤，把菜单递还给了服务生，桂露点了点头示意没问题，服务生下去了。桂露手指敲着茶杯，眼影妹很会点菜，搭配合适，量也合适，应该是经验使然。
　　“我还以为碰不到你了，我只是大概记得你家在这个巷子，等了你四个多小时。”
　　程玉惊讶：“露姐等我做什么？找我有事吗？”
　　“我一定要有事才能来找你吗？只是想找个人陪我吃顿午饭。”桂露脸上始终是温和的微笑，看起来诚挚而亲切，“你不化妆的样子很好看，比化浓妆好看。”
　　程玉愣了，有点儿接不住这话，什么意思，来找她吃个午饭，还夸她好看？她想了想，正色道：“还没有和露姐说过谢谢呢，原以为没机会了。”
　　“你不必谢我，该说谢的是崔姜，那种时候敢跑出来呼救也是很勇敢了，你当时怎么会有勇气呢？”
　　“……都是女人，眼睁睁看着她出事，我也于心难安。”程玉不自然地拢了拢头发，对这样的夸奖显然很不习惯。
　　“后来那个什么张总没有去找你的麻烦吧？”桂露眼里满是关切。
　　“没有，他都不一定记得我了，而且，东乡对自己人是会护着的，那天先坏了规矩的是张总，他不敢的。”程玉垂眸抿茶。
　　“规矩？”桂露露出点儿恰到好处的好奇。
　　程玉反倒犹豫了，似乎还有点后悔嘴快了：“露姐不知道？”自己别是瞎说漏了什么吧。
　　桂露坦然表示：“我只是和古云白一起去玩过几次，不是会员，顶多算熟客吧，不过看那么大的会所都没有出过过分的事，管理应该很严格吧。”
　　程玉放下心来：“是，规定很多，违反的话，惩罚也很严重。”
　　桂露不动声色喝了口茶，回味了下。东乡是个有自己规矩的地盘，规矩是双向约束的，对在那里工作的，例如眼影妹，也对去那里的客人，例如张延，那条死肉虫，而且东乡有绝对的实力保证这规矩的执行，否则，以张延半水分局局长表外甥的身份，不至于会不敢。
　　那么，东乡哪里来的保障，背后是谁，规矩包括什么，以及，违反规矩，后果，应该不是被开除或者取消会员资格这么简单吧。
　　“那你工作一定很辛苦。”桂露适时转了话题，没再问下去，“喜欢吃牛肉吗？”程玉刚才点了一份牛腩。
　　程玉摇摇头：“喜欢，不过我是考虑露姐你可能会有保持身材的需要，所以选了牛肉……”
　　“谢谢你，你真的很细心，应该很多人都会喜欢和你聊天说话吧。”桂露一脸欣喜赞赏。
　　程玉笑笑。
　　“不过你很会点菜，这家的牛肉确实好吃。”当然是刚刚临时和古云白咨询的，“不过你不用担心，我近一段时间都没有减肥的需要，相反，前段时间车祸，养伤一直吃的清淡，瘦了不少，新戏要演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导演说我瘦的骨架嶙峋，要我稍微吃胖点，显得莹润健康。”
　　程玉一听，马上又对桂露的车祸表示了担忧和关心，一顿饭下来，竟然一直有话聊，程玉又有了在东乡遇见桂露时的感觉，好像桂露和她是一个世界的人，桂露了解她，懂她，她们像许久未见的朋友，吃饭聊天，她会在别人面前的尴尬、自惭形遂在桂露这里全没有。
　　她甚至感觉到了久违的尊重和平等对待。
　　虽然她一再提醒自己，桂露这种身份的人怎么可能，但她还是在不知不觉中放下了戒备。

　　13：50
　　桂露眼看着程玉越来越坐不住，却装作毫无察觉，不紧不慢地闲话家常。
　　“原来你是关阳人啊，关阳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我之前拍戏还去那里取过景。”
　　“是吗，露姐见多识广。”
　　“哪里，不过是拍戏，跟着剧组，不得不去，就在凤鸣山那一片。”
　　“我老家就是一个小县城，离凤鸣山还很远。”
　　“哦，是吗？不过关阳山多水也清，我当时还想，要是以后退圈了，可以在关阳养老，不知道关阳地价怎么样，可不可以盖个小院。”
　　“露姐要盖个小院还是很容易的……”
　　“那这么说我可以准备起来了，你要不要推荐个合适的地方？”
　　“露姐你还这么年轻，这种事不着急的。”
　　桂露捧起茶杯喝了一口，从杯沿上方观察程玉，程玉已经没有多少心思防备应付桂露，她也捧起茶杯喝茶，借此掩饰自己瞟向窗外的目光。
　　她在着急，想要离开。
　　原因桂露猜到了，程玉大概是下午有课。不过程玉明显不想要桂露看出她还是个大学生。桂露从善如流，假装不知。
　　程玉明显没想到一顿饭会吃到这个时候，两人其实都吃饱了，但桂露不放人，拉开要大谈特谈的架势，屁股像黏在了椅子上，稳如泰山。程玉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时间，心一横，大不了下午的课就不去了，逃一节。
　　13：55
　　程玉已经彻底放弃了，还有五分钟上课，她又不能飞过去学校。
　　就在这时候，桂露却突然放下杯子，站了起来，拿过外套：“饭吃的差不多了，和你聊天很开心，希望以后常聚，可以吗？”
　　程玉大松一口气：“当然可以。”
　　“那既然这样，可以给我留个你的联系方式吗？”桂露笑得温柔，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
　　程玉心里犹豫了下，手上动作却没有被看出来，相当“得体大方”地给桂露留了自己的号码，像她面对的所有客人一样。她对桂露的疑惑越来越大，今天突然这样跑过来找她等她，请她吃饭，闲话家常，还这么轻易地说出要留联系方式，常聚，这岂不是意味着，她要是给她打电话，自己也就有了桂露的联系方式，一般明星会这么随便吗？
　　交浅言深，总有所图。程玉尽量让自己显得不动声色，在桂露面前自然合适。
　　桂露看着这个小姑娘在自己面前假装镇定，觉得一丝丝有趣。程玉自以为已经足够老练，但她任何一个眼神的小飘忽，手指的小颤抖，嘴角的小抿动，眼角的小抽搐，都在向桂露暴露自己的内心。
　　这些控制不了的微表情，都是内心思想最诚实的刻画。
　　两人穿好衣服，向楼下走去，桂露忍不住又拖了她一句：“我下午想去逛街，你要不要一起来？”
　　“抱歉，要扫了露姐的兴了，我晚上还要出台，下午想回去休息一会儿。”
　　“哦，好，你们的工作也是辛苦，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不用了，离得不远，我走回去就好，正好吃完饭消消食……”
　　程玉拒绝的坚决，桂露也不好再坚持。她开车离开，从后视镜里看着见她离开就撒腿狂奔向医科大方向的程玉，面无表情。
　　她拨通杨可的电话：“帮我查个人，医科大的。”
　　“有什么难的？你没有留教的同学吗？没有关系好的教授吗？查个学生有什么难的？”
　　“你帮我查，我给你找个女团粉丝见面会的名额。”
　　“我给你要齐所有姑娘们的签名加语音叫醒服务，行了吧！”
　　电话对面传来响亮的一记拍桌声：“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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