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归途

作者:金他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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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章


      桂露仰躺在沙发上,抬头正好看到二楼,发现健身房旁边的墙面反光角度有点不太对,在脑内构筑了一下这房子的结构图,结论,这房子还有一间她未探索到的密室。
      她又在沙发上打了个滚,看着古云白:“我不喜欢喝茶。”
      “那我给你煮杯咖啡?”
      “昨天我喝了咖啡,一晚上没有睡着。”
      “那白水?牛奶?”
      “牛奶。”
      好吧,古大少如同一位任劳任怨的辛勤管家,伺候桂露无理取闹的要求,去了茶水间。
      桂露探头看了看,然后像个弹簧一样从沙发上猛地弹起,不穿鞋,猫一样轻灵又敏捷地爬上二楼,在健身房旁边的墙上敲了敲,然后沿着墙摸过去,摸到一处,猛地一推,意外的是,没锁,直接就推开了,屋内感应灯随即亮起。
      桂露探身进去,待看清屋内,目瞪口呆。
      不过不是桂露想象中会震惊到自己的东西,她纯粹是被迫害妄想疑神疑鬼,这间屋子只是古云白的乐器房。
      墙上都贴着隔音材料,基本配置相当于专业录音棚,正对门的阳台上,厚实的绒布窗帘遮住了整个落地窗,日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悄悄爬进来,打在阳台上的架子鼓鼓面上,折射出一小片光晕,一边墙上挂着多把吉他、贝斯,在昏暗的顶灯光照下流转出奇异绚丽的光泽,吉他墙对面,修了高至房顶的木柜,长短不一的长盒子摆在上面,有木质的,有牛皮的,有金属的,一层又一层,和桂露家书房里那个高的好像随时要砸下来的书柜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乐器房正中央,是一架钢琴,深蓝天鹅绒布料罩在上面,昏黄顶灯从屋顶打下,让钢琴像是一片隐在夕阳余晖中的海水,平静幽蓝,桂露忍不住伸手摩挲,感觉布料在手中贴合柔软又带一点粗糙质感,桂露不懂音乐,也不懂乐器,但她猜得到,这一屋子的乐器,绝大多数都是收藏级别的无价之宝。
      “喜欢吗?”
      桂露回头,古云白靠在门边,端着牛奶杯,看着她。
      桂露收回手,走过去接过了牛奶杯,想了想,又拿另一只手托在了杯底:“你以前常住这里吗?还专门修了一个房间放乐器。”
      古云白看她小心翼翼的样子,笑了:“没有,最近才住这里,房间也是新修的,以前这里是个闲置的杂物间。”
      桂露稀奇了:“这房子虽然很好,但对你而言不算什么吧,你干嘛要屈尊住这里?”
      古云白看着桂露,没说话,看得桂露心里有点儿发毛:“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你车祸之后,我搬过来的,我原本以为……你醒来以后,我们会一起住这里的。”
      桂露:“……”她垂下了眼帘,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牛奶。

      古云白走到窗边,抬手,一把拉开了绒布窗帘,天光顿入,晃得桂露有点睁不开眼,她下意识抬手去挡,透过指缝,古云白逆光站着,表情看不真切,像是露出个笑容,依然阳光灿烂,却好像又多了一丝萦绕不去的哀伤。
      古云白看着桂露偏着头眯着眼,抬手挡住阳光,皮肤如同是秘制工艺煅出来的瓷,白皙光滑得好像透明了一般,能看到皮肤下细小的红血丝和发际处婴孩一般柔软毛绒的新发,这个角度看去,手指纤长,透过指缝,长的不像话的睫毛蝶翅一般扑闪,努力适应突来的强光。
      这个画面在古云白心底唤起一阵战栗而熟悉的悸动,和仿佛埋于灵魂深处的破碎梦境一般的回忆,眼前的女孩儿头发寸寸变短,卫衣上图案褪去变为纯色,工装裤缩成了贴身的练舞衣裤,最后,终于与记忆中的画面完全重叠。
      一样迷茫努力适应的表情,像一只午睡被搅醒的猫一样慵懒的姿态,在阳光下透明到不真实的清丽脸庞,像是留恋人间贪玩的精灵仙子,不染杂尘。
      古云白做了那时候他想做没能做的事,他抬手,握住了桂露的手,把人拉到了跟前,桂露下意识地一缩,古云白没有放手,他把她的手攥在掌中,拇指摩挲过每一处指节,掌心,指腹,眼睛却看着桂露,细细描摹过每一处轮廓。
      这气氛实在过分暧昧,桂露绷直了脊背,后槽牙咬紧,全身每一根骨头每一处肌肉都在叫嚣着逃离。可叼住了小兽后颈的那排利齿不肯松口。
      古云白声音低沉:“我第一次见这双手,觉得这一定是一双弹钢琴的手,在琴键上,一定像蝴蝶一样美。”
      桂露的手并不是小巧型的,但还是可以被轻松握在古云白手心里,手指细长却有种力度,骨节也比一般女孩子明显,那其实是从小干粗活儿的手,不是弹钢琴的。其实以前,手心还有小茧,醒来后桂露发现茧子不在了,手心皮肤也细腻很多,大概是这几年做了明星,悉心保养的。当然,古云白不会想到这些,他大概没见过除了玩音乐之外的原因磨出来的茧子。
      离古云白这么近,被他拉着手,桂露说不出的紧张,她努力不让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暴露此时不自然的状态,回道:“可惜,让你失望了,我不会弹钢琴。”
      古云白笑笑:“不失望,不弹钢琴,也一样很美。”
      “我想起来,第一次和你见面,也是在琴房。”
      “是吗?那我在琴房做什么?”
      古云白笑起来:“在躲懒睡觉。”
      桂露终于把手抽了回来,她往后退一步,抬手搔了搔鼻尖:“那倒是挺符合我的风格。”

      他拿着一摞学员资料,挨个把楼层里所有训练室门推开,每间训练室里,被惊扰到的女孩子们扭头发现是他,都发出惊呼,他无意理会,继续寻找,终于找到一间空置的琴房。
      钢琴摆在屋正中,当然,比不上他家里那架可以被收藏进博物馆的高级古董,但也够了,墨绿色的绒布窗帘被拉上了一半,显得光线黯淡。
      他现在心情不甚美丽,被一群小姑娘们叽叽喳喳吵得头疼,却还是要抓紧时间给几个队改编曲目。
      这是他第一次接这种选秀节目的导师,叶岚希望借此机会表现他的原创实力和专业能力,彻底堵住那些说他歌坛花瓶、凭妈混圈的无聊媒体的嘴。
      古云白嗤笑,教几个姑娘,提点几句专业术语就能拉观众好感,也是容易,证明实力的难道不该永远只有作品吗?
      但既然是接了的工作,他还是会认真对待的。他大步走到窗前,伸手去拉窗帘,却突然发现,落地窗角落,窝了个不明生物。看过去,才发现是个人,穿着三班的白色卫衣,修身训练裤,像猫似的蜷成一团。
      他不禁觉得好笑,这里一百来个女孩儿,全部卯足了劲儿在镜头前展现自己,天赋好的展现能力,没天赋的展现努力,为了不在淘汰赛里早早出局,使出浑身解数让观众看见自己,之前另一个导师告诉他有个女孩儿因为练舞运动过度都吐了,结果这里有一个,睡得口水都要留下来了,她是来干什么的?
      既然不想努力,那占着无数女孩儿挤破头都想要的名额杵在镜头前是为了什么?让给任何一个人,表现得都要比她好吧。
      他伸手一把拉开窗帘,他需要一个安静、明亮的创作环境。
      窗下的女孩受惊,几乎是弹了起来,向后缩靠在墙角,原本埋在胳膊里的脸露了出来,她下意识抬起手来遮挡阳光。手指纤长,睫毛扑闪。
      纵使从小阅俊男美女无数,但看到那张脸,他还是愣了下,呼吸一滞。
      像是闯入人间流连忘返,贪玩疲累而小憩片刻的仙子,被他这个大胆的俗世凡人惊扰了清梦,那种出世的容貌和气质,是所有浓妆或艳抹都不及的美丽。
      难怪敢躲在这儿睡觉,有这样一张脸,理当生出偷懒的想法,毕竟,这是个靠脸的圈子,这也是个看脸的社会。
      他觉得恼怒,他其实是迁怒了,他不禁想,就是有这种人在,人们才会有花瓶的惯性思维,他付出的所有努力他的所有才华才会被一张脸盖住。
      他冰冷道:“起来,出去。”
      她显然没醒清楚,一脸茫然,抬头看他。
      他又说:“所有人都在训练,你在这里干什么?”
      她看了眼墙上的钟表,低声说:“现在是午休时间。”
      他不禁嘲讽道:“只有你把午休当午休。”这里从学员到导师,哪个人不是在极力压缩休息时间练舞练歌准备舞台?
      她仰头和他对视,他挑了挑眉,什么意思,还要闹小姐脾气?
      两秒后,她收回视线垂下眼眸,从地上站起,有种低眉顺眼的小家子气,说道:“对不起,老师。”

      当然,现在古云白知道了,那两秒,桂露怕是把他祖宗十八代都亲切问候了一遍。

      然后她就饶过他向门边走去,他总觉得,这孩子根本没听进去他话里的意思,是要换个地方继续睡。
      “站住,”她应声回头,他看了看她身上贴的名牌,“桂露?”
      她点了点头。
      他在手里的那一堆资料里翻了翻,找出了她的,皱眉道:“练习时长……一个月?!”就这都敢来和一群起码三年起的女孩儿竞争?不是来送人头的吗?
      她摸了摸鼻子:“夸张了,我在公司呆了两天就来这里了。”
      “……”
      他诧异,但很快理解了,这么一家小公司,肯定也不会抱什么挤进前十最后出道的心思,估计就只是让自家艺人来露个脸,混个脸熟,靠脸挣几个镜头,这种买卖,倒也不亏。
      他把她简单打量了下,目光最终停留在她纤长的手指上:“学钢琴的?”
      她摇摇头:“没学过。”
      他都不知道当时为什么要问:“想学吗?”

      古云白看着桂露手痒似的假装不经意地摸着那块天鹅绒的绸布,问道:“想学吗?”
      桂露愣了下,收回了手,摇摇头:“别了,我没什么音乐细胞,别糟蹋了好东西。”

      她眼睛亮了亮,似乎是惊喜,但很快又被她掩下,复又恢复那副低眉顺眼:“谢谢老师,我不擅长音乐,别对不起这架钢琴。”
      经年之后,同样的问题,回答竟然都没差到哪里。

      桂露指了下墙边顶天高的立柜:“那是什么?”
      “我收藏的乐器,是我生命中第二重要的宝贝们。”
      桂露想也没想就接茬:“那第一是什么?”问完就想到答案了,马上后悔这一问。
      果然,古云白满眼深情,凝视桂露:“你呀。”
      惊起一层鸡皮疙瘩。
      桂露强装淡定,转移话题:“所以这是你擅长的事情了?弹钢琴,写歌,做音乐……”
      “是,我从小就没想过做别的。”
      桂露走到那柜子前打量:“那你还是很厉害了,从小就只做这一件事,我看网上有人说你四岁就能在钢琴前面坐一天了。”
      古云白见她放下牛奶杯,小心捧起一个小盒子,说道:“想看就看。”
      桂露迟疑了下,还是把盒子递给了古云白:“你开吧,你的宝贝,我给弄坏了可赔不起。”这一架子,全都是揣着钱买不到的牛逼玩意儿。
      古云白啼笑皆非:“再宝贝还能有你宝贝。看你之前一脸冷淡,竟然还会上网查我?”
      “我一觉醒来全身跟瘫痪了似的动不了,身边就一个自称是我男朋友的陌生人,我不该查查吗?”
      听到“陌生人”古云白瞳孔缩了下,但还是很快掩下失望落寞,把盒子打开,给桂露看:“那是网上人们瞎说的,四岁我有点记忆是那样,四岁之前,据我妈说,我就已经开始天天练琴了。”
      桂露惊叹了下,到底是豪门世家,家教就是不一样。她探过去,看到盒子里是一整套吉他弦,虽然她也看不出这弦特殊在哪,但就是觉得一定是好东西:“这个值多少?”
      古云白:“有价无市。”早买不到了,绝品。看桂露那一脸酸酸的表情,猜想这丫头一定又在腹诽万恶的资本主义,就忍不住笑了:“那你呢?什么时候学的医?还有什么编程呀,心理学呀,你当初是想做医生吗?”
      “我以前没想过要做什么,学医那算是机缘巧合吧。”桂露把盒子盖上,放回架子上,还好像不放心似的在盒子上拍了拍,才重新捧起牛奶杯。
      古云白看在眼里,觉得桂露随便一个小动作都可爱的冒泡,这个男人现在全身都沉浸在恋爱的粉红色气氛里不能自拔:“机缘巧合?”
      “我小时候借住的亲戚家,邻居家有个学医的大学生,后来不学了,就把教材课本都扔了,我闲着没事干,就捡回来看,医学书算是我的科学启蒙书吧。”
      “你那时候几岁啊?就能自学大学课本?”
      “没那么夸张,我没有基础,半懂半不懂吧,不过高数基础物理什么的都是那时候学的,编程、信息检索是后来有条件了才学的,我也没多喜欢,也不算长项。”
      寥寥几句,概括了整个童年求学历史。
      古云白却知道绝不是这么简单,桂露是孤儿,无父无母,她在借住的亲戚家会受到怎样的待遇,才会在其他孩子都蹦跳着去念书的时候,“闲着没事干”去捡书回来读,“后来有条件”又是多久的后来,又是什么条件?
      但他压下探究的心思,没再问了。这几个月苦追,在桂露身上得到的一个大教训,就是学会了适可而止。只要不过,桂露就心平气和,一但热情太过,追的太紧,桂露就会像个撬不开的蚌壳,逼急了还会夹你一下。
      只要古云白耐住性子,慢慢地给桂露顺毛,慢慢地不易察觉地靠近,桂露就会慢慢接受,慢慢做出一些回应,像今天这样,愿意透露一小点点过去和心声。桂露不是敌对或者排斥他这个人,她没有亲人朋友,她排斥任何亲密关系,她实在太过慢热,太善于伪装,随时准备在一段关系里抽身而退。古云白不禁觉得,他想要抓住她,完全拥有她,恐怕要用很长的时间。
      他不怕时间长,就怕桂露不要他,离开他。

      午饭古云白点了燕城特色酱鸭肉送到家里来,桂露吃的相当享受,吃完,古云白去厨房放个碗的功夫,桂露就在沙发上睡着了,还真是吃饱喝足万事不愁。
      他本来想把人抱到卧室去,但他刚一靠近,桂露整个人就绷紧了,眉心皱起,不安的翻了个身蜷起来向沙发里面缩,可能是睡梦之中,桂露这一次没能很好的掩饰住表情动作。他顿了顿,终于捕捉到了每一次他靠近桂露时,桂露身上那种异样感。
      医院里,他把她抱起来的时候,她总是僵直不动,肌肉紧绷。
      那天从东乡会所送她回家,他追上楼去想要解释,抓着她凑近了,她直接扇出一巴掌。
      昨天告白,把她堵在茶水间,她无可奈何的“试试试试”,然后落荒而逃,脚步踉跄。
      现在,此刻,他刚刚凑近,她就忍不住缩起来,恨不得缩进沙发缝里。
      她害怕他。
      古云白心一阵闷痛,像是被人伸手狠攥了一把。她害怕他,为什么,就算现在失忆了,他也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
      对啊,他只是个陌生人,桂露怎么会怕他呢?古云白突然想明白,桂露不是怕他,桂露是害怕近距离肢体接触,桂露不止是在感情上排斥亲密关系,她的心理问题已经严重到引起生理反应了。
      他心里漫上一股酸疼,想明白这件事并没有让他好受多少。
      他相当于同时收到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桂露不是特殊对待他,不是害怕他,坏消息,桂露答应和他正式交往试试纯粹是因为被他误打误撞找到了死穴,逼得没法子了,所以才有什么“就一个月,后悔也不会太久。”
      桂露从来就没想过要和他有多长久的关系,现在在一起,都是勉勉强强。
      他刚刚准备好慢慢来,再不逼迫,再不让桂露不舒服,再不让她逃开,就得知,连在一起,其实都是他逼她的。

      古云白找了个毯子给桂露搭上,然后上到二楼,走进琴房,坐在钢琴边,却再也想不起昨天晚上那只盘旋在燕城天际,让他快乐的找不着边的旋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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