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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马克从资料里抽出一张银行流水复印:“名义上是公司和你,但是打钱给司机一家的是个人账户,我托银行工作的同学查了,账户是你那个小男友的,他帮你把钱出了。”
“古云白?”
“是。”
“他不是我男朋友。”
“是不是现在不重要,这个我建议你看一下。”马克又翻出几张纸,是手写之后又经复印的,“这是古云白在交警那里的笔录,你不是说自己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发疯,大半夜飙车吗?喏,飙车理由在这儿了。”
马克食指哒哒敲了敲纸面,像是敲在了桂露心头:“他说你车祸前一直在和他闹分手,车祸当晚你去见了他的母亲,你们发生了口角,你情绪激动,跑出门,驾车离开,超速行驶,违反交规,酿成车祸。”
“我不得不说,结合当时的娱乐新闻、绯闻偷拍、车祸证据、他人旁证,这场车祸现在证据完美,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意外。”
桂露沉默了,她低头翻着笔录。
就现在她所掌握的所有情况来看,都指向毋庸置疑的一点,失忆之前,她对古云白用情至深到了不顾生死的地步。
因此,她飙车、车祸、失忆、被公司有意排挤,因此,古云白对她穷追不舍,刘淼高原对她明示暗示。
良久,桂露抬头,看着马克:“你信吗?”
“什么?”
“我喜欢古云白,因为他情绪失控,你信吗?”
马克斟酌半晌才开口:“桂露,我到现在都记得,你曾把一个比你高一个头的男孩打得头破血流,就因为他喝了一口你的矿泉水。”
桂露咧了咧嘴,似乎是想笑一下,但没成功:“明白了,你相信我会情绪失控,但不是因为他,而是我本来就是个随时随地会失控的疯子。”
马克却没像古云白那样马上反驳,他沉默了,从书桌抽屉里摸出根烟,却没有点燃,凑在鼻子前闻了闻味道。
桂露看他想抽又不抽的样子:“怎么,戒烟了?老婆管得紧?”
马克笑笑,没反驳,放下烟才道:“但你二十三岁了,桂露,我觉得你已经学会正常的表达感情了。”
桂露挑挑眉,等他的下文。
“你有了工作,而且表现出色,你还谈了恋爱,虽然不怎么尽如人意,可感情问题,不怎么尽如人意才正常,你在社安院的心理评估报告长期趋向稳定,汇报放宽到了一季度一次,如果你要去外地无法赶回,社安院还允许你请假。这些都说明你已经能够正常生活了。”马克两指夹着没点燃的烟,在桌上磕了磕。
桂露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进去了。像马克这种条分缕析的说明,桂露非常信任,远比古云白搂着她肩膀抵着她额头说我觉得你不是疯子要有用的多。马克是个在工作上从不感情用事的人,而桂露,虽然也能算有些私交,但毕竟从一开始,她就是马克的工作,不管是小马警官片区的小混混,还是马大队长工作单位的重点监护对象,所以桂露丝毫不担心马克会糊弄她。
“除非,”马克话头一转,桂露忍不住跟着绷紧了神经,“这个人,古云白,他真的让你很伤心愤怒,不管是不是因为爱情。”马克向桂露手里的笔录复印件抬抬下巴,“所以我让你留心一下这份笔录,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桂露摇摇头:“没看出来,但笔录是速记,不比原话,最好我能现场听听,语气语境什么的,我能听录音吗?”
马克摇摇头,显然,能给她看笔录已经是最大的权限,甚至可能已经违规了,而且古云白只能算配合调查,有没有录音都不知道,桂露长出一口气,揉了揉眉心,把资料放回了桌上。
马克看着她,还是劝道:“桂露,有些事情,我们发现不了它背后的故事,也许不是因为它隐藏太深,只是因为它确实只是它看起来的样子,你已经见到了真实。”
桂露没说话,没赞同,也没反驳,马克知道,她到底还是不接受这个调查结果。
半晌,桂露起身从马克手里拿过那支烟,从笔筒里摸出个打火机,含着点燃了,深吸一口,满足的吐出一片云雾,马克看着她那熟练的动作,眉头深深皱起。
桂露夹着烟摆摆手:“你让我抽一根,医生不让我抽烟喝酒,好几个月了。”
马克到底还是没说什么,想给她找个烟灰缸,结果发现自己戒烟已久,遍寻不着,抽出张A4纸给她折了个简易烟灰缸。桂露看着那熟悉的小纸盒子笑了,以前马克在派出所的时候,唯一的一个蓝玻璃烟灰缸被摆在所长办公室里,他们这些值班民警就拿每天的报纸折个小纸盒子放烟灰,有时候底下烧透了又不知道,烟灰就会从办公桌一直洒到垃圾桶,在整条走廊拉出一条灰线,像是蜗牛歪歪扭扭爬行留下的银线。
马克显然也想起来了,笑着道:“那时候你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儿,天天撵在我自行车后面跟着跑,不让你跟着你就扎我车胎,从小就知道捣蛋。”
“是啊,我都二十三了。”桂露又吐出一口烟雾,然后烦躁的挠挠头:“你听说没,靳少川又要给我找委托监护人了。”
“知道,审查过程我也参与了。”
桂露眼睛瞬间亮了,看着他,马克马上领会,拒绝同流:“你别指望我给你透露候选名单,我今天告诉你,明天人律师遭个什么意外,我就等着引咎辞职吧。”
桂露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那行吧,那今天就这样,我先走了。”
马克叹气,再没有人能像桂露一样把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诠释的更明白了,空手来他家蹭了顿饭,拿到自己想要的立马拍屁股走人。
嗯,临走还顺走了他在老婆的大扫荡下好不容易保下来的最后一盒烟。
桂露最后还是没能得见马太太的芳容,毕竟高三学子们不过十点半不下晚自习,桂露戴好墨镜帽子,重新扎进了地铁口。
地铁里,已经快十点了,这趟线本来就人不多,桂露走了一段,找到个空车厢缩在了角落的座位。
灯管把车厢映出一片惨白的凄楚,车窗上倒映着桂露的身影,整张脸包在墨镜和帽子下,黑风衣裹得严严实实,即使身边没有一个人,桂露也没有卸下伪装的想法。她头向后仰靠在车身上,闭上眼,嘴抿成一条生硬的线,男人背着粉书包领着小女孩儿说说笑笑的背影却闯进了脑海。
家啊。
马克现在都成家了,有妻有女,靳少川和庄琀也是中年夫妻老来伴,和谐的不行。
一觉醒来,各奔前程,人人圆满,独独她少了七年的记忆,对所有变化措手不及,手忙脚乱,适应困难。
桂露不是个别扭或者傲娇的人,那是有人娇宠才能生出来的小姐脾气,她的成长没给她那样的机会。她对自己总是有种冷静到残酷的坦诚。
她坦诚,她从未有过和谁一起组建家庭的想法,现在也没有,但在这辆走走停停,上上下下的地铁上,她心里生出的孑然凄惶,又让她如此难挨。
地铁减速停下,报站的女声冰冷地响起,桂露本来安然端坐,但在门要关上的最后一刻,她突然站起,仓惶跑了出去,背影跌跌撞撞,像是在逃离这一片浓厚到行将实质的孤寂。
军区疗养院。
值班室里小保安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揉了揉眼,看看已经在行军床上睡死了的保安大叔,想着就这么窝在椅子上打个盹儿,窗户上突然映出一张惨白的人脸,小保安一激灵吓醒了,整个人往后一仰,椅子在地上拉出刺耳的声音。
床上睡着的中年人骂骂咧咧醒了,睡眼朦胧一看,也是吓一大跳:“卧槽,什么东西!”
小保安眨眨眼仔细看去,才发现不是什么鬼呀魂呀,窗外站着一个极漂亮的年轻女人,穿一件黑风衣,身材单薄,长发披肩,脸色被值班室的灯光映得青白,显出一种不正常的诡异,这才吓到了两人。
女人抬手敲了敲窗户。
男人对漂亮的女人总是容易心生好感,小保安过去把窗户打开:“有什么事吗?”
“我想进去见个人,袁平。”声音比这深秋里的夜风还要清冷。
“袁平?是……”小保安正在想疗养院里哪个是这号人,床上睡着的大叔披着军大衣探过身来:“这都快十一点了,姑娘,你要见谁我都不能让你进去呀,我们有规定的。”
女人站在窗前,没说话。
“这院里面住的不是老人就是病人,这个点早都睡了,你进去了也见不着啊,你是有急事儿吗?”大叔又把军大衣紧了紧,抵御窗户里吹进来的寒风。
“……没有。”
“那姑娘你体谅体谅我们工作,没办法放你进去,你要是想探望,明早上九点之后再来。”
女人又不说话了,半晌点了点头,然后从大衣兜里掏出个帽子扣上,转身走了。
两个保安都被这半夜里造访的女人搅得一头雾水,小保安坐在椅子上咕哝:“怎么这女的看着这么眼熟呢?”
保安大叔脱了大衣又钻进被窝里去了,哼笑一声:“你小子,见着个漂亮的都觉得眼熟。看看人家穿着气质,是你能认识到的吗?”他后半夜还要起来换岗的,谁知他刚有个迷糊劲儿,小保安突然啪一拍大腿,嗷一嗓子又把他给吼醒了。
大叔怒而奋起:“三天不打你小子皮痒是吧,让不让人睡觉了!”
“不是,我想起来了,那是桂露啊!”
“哪个桂露?”
“拍电影的,大明星,桂露啊!”
桂露回到家,已经过了十二点了,她趴在地毯上,感觉气都懒得出了,军区疗养院距离地铁终点站还有两公里,在这座繁华都市的最边缘,取了最幽静处修生养息。
然后她他妈的脑子被门夹了步行了两公里去疗养院确认了下十一点无法探病保安尽职尽责之后又走了两公里回地铁口赶末班车!
桂露直到下了地铁都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到这儿了,自己到这里来干嘛,然后就无意识的往疗养院方向走,大概是指望寒秋冷风吹醒自己今天过分感性的大脑,实际上只是把头发吹成了爆炸效果。
片刻后,桂露终于在脑内把自己今天抽风的行为翻来覆去反思反省骂了自己一轮儿,打算去洗澡睡觉时候,才从兜里捞出了自己的手机。
锁屏界面上,未接电话古云白三个,微信消息古云白十三条未读,最后一条,“你要是看到了就马上回我一条消息”
桂露边向浴室走,边打开微信,挨个看过去。
20:13“吃过饭了吗”
“吃的什么”
“你事情办完了吗,顺利吗”
“需要我帮忙吗”
20:46“你和朋友在一起吗,天黑得早了。”
21:00“九点了,你回家了吗”
这是掐着点来查岗吗?
21:10“你到家了没”
21:25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大概是恼羞成怒,开始威胁了,威胁了又后悔,自己撤回了。
22:45“桂露,你到底上哪儿去了,回消息!”
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回消息,不然你等着!!!”
无力的感叹号,这是坚持了一个多小时不理她,结果并没有得到回应,彻底愤怒了。
23:10“桂露,我只是担心你,你接电话行吗”
“你是已经睡了吗”
“没睡回个消息行吗”
23:30 “你要是看到了就马上回我一条消息”
桂露回了一条:“到家了。”
然后她一抬头,就看到镜子里,一张嘴角翘起,笑出后槽牙的陌生脸。桂露倏地愣住,那点笑意立马冻住,然后瞬间恢复冷漠。但这一晚上四公里暴走,来回六次地铁转线的凄惶孑然,迷茫惶急,像是随风一口气,被卷到了遥远的天边。
还不等桂露对自己的异常有点反应,古云白秒回“干什么呢,还不睡觉”
大兄弟,你不也大半夜的不睡觉吗?你又是在干什么?
“洗澡,准备睡觉”
“那你洗完给我回电话”
这命令的口气又招来桂露一个大白眼。
温水留下,打湿头发,舒缓了身体,却没有让桂露无时无刻不在高速运转的大脑慢下速度。
桂露冷静想了下,也许自己找上古云白,只是因为有某个时刻,像今天这样,太孤单了想要个人陪陪,也无不可能。
桂露最后还是没回电话,因为古云白打过来了,桂露拿浴巾把自己囫囵擦了下,接起来摁开免提。
“不是说让你给我回电话吗?”
“你说的是我洗完澡。”
古云白听到吹头发的声音:“你洗澡要洗这么长时间?”
洗澡不需要,思考以及冷静自己过分感性的大脑需要。桂露:“古大少这么晚不睡,是孤枕难眠需要找人聊天吗?”
“……我还以为白天我们已经说好了。”
桂露愣了下:“说好什么了?”
“你说愿意和我试试的。”
“呃……”好吧,她是真忘了。
“那你能换个称呼吗?还有你这是什么语气,什么古大少,还有,至少看看我发的消息,回复一下,你知道我多担心吗?就算……就算不把我当男朋友,起码的礼貌……起码体谅一下,收不到你回复,我真的着急,我都他妈快急疯了!”
“……对不起。”也许是,古云白语气里的气愤着急太真实了,桂露罕见的有点儿怂,“手机静音了,我没有看到。”
“真的?”
“假的。”
“……”
她只是没有心情,所以不想理会兜里嗡嗡作响的手机。
古云白声音里满是无奈:“你还真是,你连撒个慌哄哄我都不肯吗?”
“你希望我对你撒谎吗?”
OK,终极送命题来了,每对情侣必经之路,你不哄我是对我不上心,你撒谎是渣渣做法,你要我哄你是胡搅蛮缠不懂事,你当然不希望我撒谎。
古云白选择了避而不答:“早点睡吧,很晚了,明天不是还要去医院吗?”
这时候桂露回一句“好”,就可以结束这场对话了。桂露也确实回了句“好。”
古云白有点后悔这么快就掐断了对话,但又找不到话题继续,只好“那好,晚安,明天见。”桂露挂断了。
古云白握着手机,想了想,还是调头回家了。不然,他难道能继续开车,冲进桂露家里看看人是不是真的乖乖回家了吗?他是真叫桂露那天那一巴掌打怕了。
这要是以前,古云白肯定是一脚油门飙到桂露家楼下,上去敲开她的门,你看,本少爷多爱你,因为担心你,大晚上飙车也要来看你。
以前,他肯定是要把这满满爱意怼到桂露眼底下让她看到,让她知道。
现在,桂露刚才也避而不答他的问题,她到底是试试还是不试?还是,就这么打个哈哈,把这个问题糊弄过去了?但桂露从来不是个糊弄问题的人,这一点古云白还是很确定的,桂露从来是有一说一,不管是私下还是工作,这也是曾经古云白很欣赏的一点。
桂露不矫情,不纠结,少有犹豫,果断,行动力强。
这就更让古云白担心了,难道桂露是怕说太明白了不好收场,想让他自己慢慢疲了累了?可她都拒绝这么多回了,差这一回吗?
这时候,被古云白甩在副驾上的手机亮了,一条消息进来。
古云白捞起来看了一眼,“一个月,还有,别再用命令的口气和我说话,男朋友。”
古云白一脚刹车停在了路中间,车轮和地面摩擦出让人牙疼的声音。他浑然不觉,不敢相信地把手机上两行字看了十几个来回,好像不认识字的文盲似的,直到后面有车摁喇叭,他才像是清醒过来,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哈哈大笑。
古云白是真乐了,乐疯了,他轰着油门上路,感觉引擎的轰鸣就像自己内心开心的低吼,喇叭声都像极了庆贺音乐,两行字被他的大脑选择性接收,只剩下了男朋友三个字,脑内刷屏。
他现在想调头回去一把抱住桂露举高转圈圈,想一脚油门轰到郊西赛车场跑两圈,不,跑十圈,想把沿路所有睡下的人都叫醒,大吼,桂露答应做我女朋友了,知道吗?
他觉得万籁俱寂的深夜,燕城上空盘旋着一段欢快的旋律,像精灵乐舞,花鸟和鸣。
桂露,桂露,桂露……
每想一下,每叫一声,都好像把这个人更抓紧了一点儿。
古云白真的是使出了活到现在最大的努力抑制住调头冲回去把桂露从被窝里薅出来分享定情喜悦的冲动,他本来想发语音,想了想这实在容易暴露自己过分激动的内心现状,选择了单手打字。
但打什么字都不合适,回复什么都感觉要么过了要么不够。
古云白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
凌晨,桂露已经完全进入了深眠,床头柜上手机亮起,古云白的消息姗姗来迟。
“今天是第一天,女朋友,好好想个像样的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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