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归途

　　“桂露……桂露。”
　　“啊？怎么了？”桂露回神儿。
　　“直接送你回家就行？”
　　“嗯。”
　　到了桂露家附近路口，刘淼犹豫了很一会儿的话才不得不说：“那个，桂露。”
　　桂露收回已经要拉开车门的手：“怎么了？”今天和刘淼谈话收获颇丰呢，淼淼姐这是又想起什么要和她分享一下了。
　　刘淼竟然少见地收起了女强人那种强势和精干，流露出了一种因为关系亲近感情特殊反而才会有的犹豫：“桂露，其实你……你自己肯定是没感觉到，但我们都觉得你最近……”刘淼顿了下，似乎是在斟酌用词。
　　“变得越来越好了。”
　　这话简直让桂露啼笑皆非，当然她不会表现出来，面上还是风轻云淡无表情：“怎么说？”
　　“你现在脾气好多了，以前像我今天这样子抱怨个什么的，你都不爱听，自己就戴个耳机缩后边了，公司给你派过几个助理，都说和你呆一起有点受不了你冷暴力，后来都调走了。虽然我觉得，你现在也没有多像十六岁的小姑娘，但起码比以前话多了，也笑得多了。”
　　桂露愣了下，没说话，没肯定，也没反驳。

　　其实不是以前，是现在的桂露也想掏出耳机来。但她觉得，在现在这个一无所知的陌生情况下，任何一句闲话她都不能错过，事实证明，闲话里的信息量，也是很大的。
　　刘淼当然不知道桂露这没心肝的货在想什么，还在那里兀自剖白内心：“虽然你演戏呀、代言呀什么的从来不会给我多麻烦，但是我总觉得你以前的样子，一个小女孩子过得太冷清了些，看到你这些变化我是很开心的。”
　　桂露想了想，还是礼貌应了一句：“谢谢。”
　　“那个，”多番铺垫准备，刘淼终于说了出来：“你回去以后，还是多看看剧本，台词，也多练练。”
　　桂露愣了，感情说这么多，是因为刘淼怕害她丢了面子，才这么委婉表达：你退步的不止是记忆和性格，还有专业能力，希望你多练练，别露陷儿掉份儿。
　　一时间桂露都感到了那么一丝丝的尴尬，她把剧本往怀里一卷：“我知道了，淼淼姐，我回去了，你慢走。”
　　刘淼见桂露会了意，心里松口气：“好，明天我来接你。”

　　桂露回到她的小窝，直接瘫在了客厅地毯上，一松懈下来，忍了一天的疼痛又开始漫了上来，而且潮涌般一发不可收拾，那些虽然看起来长住了，实际早就伤到了根基的车祸伤，处处都按捺不住蠢蠢欲动，让她一动都不想动。
　　桂露有点儿奇怪了，真开始拍戏的话一定会比这更累，她当初为什么没有在家里安个浴缸呢？劳累一天回家泡个澡，多舒服。难道是因为自己家卫生间太小了装不下？
　　桂露不知道，以前她想泡澡了，是不用回家的，市中心有一栋豪华公寓的按摩浴缸在恭候她的临幸。

　　瘫是不能瘫一晚上的，桂露最后还是靠意志力把自己撕了起来，冲了个热水澡舒缓神经，然后照旧在书房呆到了接近十一点，才回到卧室，想了想，还是去客厅把剧本拿了进来，打算睡前看个一个来小时，也算是对刘淼交差了。
　　桂露刚翻开剧本没看两页，手机铃催命一样响了起来。
　　屏幕上三个大字：“古云白。”
　　现在的手机是古云白送她的，之前那部屏已经碎成花了，保险起见，虽然找到了订货单，但她并没有立刻联系之前给她供零件的供货商，毕竟失忆不记得了，这种个人供货商的交易她还是谨慎进行。
　　古云白把手机送她的时候，在里面私心用甚的只存了他一个人的手机号。当然现在桂露已经把旧手机的数据都导入了。

　　“喂。”桂露声音一贯的清冷。
　　电话对面猛地蹿出一阵沸腾的人声，吆喝欢呼还有音乐声，光是声音就想象得到对面的灯红酒绿，古云白的声音在这一片嘈杂掩盖之下反而听的不真切了：“……露啊……”
　　桂露：“……”不仅是背景吵，大概古云白已经醉的拿不稳手机了，收声都收不住。
　　古云白语气里是清醒时绝不会有的颐指气使：“你来接我，我在…”
　　顿了好一会儿不见下文，桂露正要开口说点什么时，古云白声音猛地拔高：“盆儿，我们在哪儿？”
　　那边似乎有人喊了句什么，古云白又对着手机吼道：“南柯船！南柯船酒吧！”
　　桂露：“……”
　　古云白明显不清醒的声音顺着信号爬进桂露的手机：“听见没！过来接我！”
　　桂露好脾气地问道：“请问我为什么要去接你呢？”
　　古云白：“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桂露：“……”
　　嘟嘟嘟——

　　对面几乎是立刻打了回来：“你他/妈敢挂我电话！”
　　虽然看不到脸，但语气里也听得出因为不敢置信而横生出的怒火。
　　桂露果断选择再一次挂断。

　　古云白大概快要被气晕了，电话不断打进来，不间断的铃声就像古云白加速增长的怒气值，眼看就要突破天窗。
　　第五通电话进来时，桂露在再接一次和果断挂断拉黑之间略做权衡，决定还是要给太子爷一个面子。
　　“喂……”
　　古云白怒火喷薄：“你竟然敢挂我电话！你竟然敢不接我电话！你……呜呜……”
　　桂露：“？”
　　事实证明彭载道关键时候还是靠得住的，这位好兄弟在关键时候一把捂住老白的嘴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过手机，成功避免了古云白明天清醒之后追悔莫及，他把古云白推给卡座里的几个姑娘，示意把人照顾好，摁住了，别再瞎咧咧，然后郑重其事清了清嗓子，凑到了手机边：“桂露，还在吧？”
　　连彭载道自己都没意识到，上次东乡会所一见之后，他对桂露都有了种本能的畏惧感。
　　桂露：“在，有事吗？彭总。”
　　彭载道笑了笑，虽然桂露看不到：“老白醉了，给你打电话，你看，要不你过来？”
　　“彭总，你们几个好朋友聚会，想必不会这么早结束，我明天还有工作，就不过去参加了。”
　　彭载道忙解释：“不不不，老白已经喝一天了，没有午夜场了，我意思是你来接一下他。”
　　桂露满口真诚：“这个，是这样，我没有车，而且也不会开车，总不好委屈古大少坐出租吧，怎么，高助理联系不上吗？需要我帮忙给高助理打电话吗？”
　　彭载道被她噎的一愣一愣的，反应过来才明白，他想给哥们儿制造机会，桂露哪能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拒绝的是再明白不过。
　　彭载道尬笑，还是接了这个台阶：“是啊，高原不知道忙什么去了，我让我家司机把他送回去吧。”
　　桂露从善如流：“您真是古大少的好朋友，上次就觉得古大少对您几个不一般，我听经纪人说古大少为了保护嗓子，平时都滴酒不沾的，今天竟然在您面前喝醉了。”
　　彭载道被酒精浸透了的大脑有点应付不来桂露过于早熟的交际能力，甚至被带着走了：“是啊是啊，我们四个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嘛，关系自然和别人不一样。”
　　桂露相当自然的表现出一个下属艺人对老板公子的好友该有的客套恭维：“是吗？您几个的友谊真让人羡慕。那我不耽误您了，既然醉了就早回家吧。”
　　彭载道已经完全被绕进了这公事应酬一般的语境里了，除了哎哎、嗯嗯什么都不会说了：“哎哎，好好，那先这样，我送他回家，大晚上的，打扰了…”
　　桂露相当懂事妥帖：“不会不会，您和古大少的安全要紧，您忙，那就这样。”
　　桂露把手机放下，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彭载道摁下挂断，长舒一口气，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紧张个什么劲，回过头，拍了拍古云白的帅脸，这厮已经睡过去了。
　　彭载道叹了口气：“兄弟啊，你说说你是哪根筋搭错了怎么还真动心了呢？你为了人家喝了一天闷酒，你看看人家，都不带搭理你的，唉，委屈你今天跟我过夜咯。”

　　当彭载道和司机连拖带拽把古云白这将近一米九的一大坨拖到了门厅，气都喘不匀实了，他自己也没少喝，腿脚都打不直了，手插兜里就要摸钥匙，摸了半天，司机问：“小彭总，您不开门吗？”
　　“啊？哦……催什么催！这不找钥匙呢！”
　　司机：“……小彭总，您家这不是指纹密码锁吗？”
　　彭载道：“……哦。”

　　不过没等彭载道再费心思想一下自己家大门密码是多少，指纹是哪个手指头，门就自己开了。
　　一个打扮精致，长发披肩的女人正从门里出来，低头整理着手包，礼服小裙，小香风外套，身段窈窕优雅美丽风情万种。她似乎也被门口的三个大男人吓了一跳，一时间四个人都怔在门口。
　　女人眼睛因为惊吓而瞪大，待看清了来人，才放下心，这女人抬起头，就会发现她长得很漂亮，是非常惹眼张扬的漂亮，加之身上那种绝非小门小户出来的大方气质，让她在任何场合都能是中心焦点。
　　她眨一眨眼，把瞪得溜儿圆的眼睛眨了回去，这才看出来，她也是一双秋波泛滥的桃花眼，和彭载道还有点儿像。
　　彭载道八两白酒掺啤酒是叫酒浸的头晕眼花，还是司机先反应过来：“夫人。”
　　女人也反应过来了：“今天怎么这个点回来了？还喝成这样？这是……”
　　彭载道终于找回了自己舌头：“哦哦，是那个，老白，失恋了，我陪他喝多了……”
　　这下女人震惊了，桃花眼又瞪了个溜儿圆：“古云白？！失恋了？！！！”说完立马意识到失态，连忙让开门口，示意人进门。
　　司机帮着把人抬进去，其实彭载道已经完全使不上劲儿了，他自己都东倒西歪，还是他那漂亮的太太扶着他进去的。
　　漂亮太太把彭载道扶去沙发，又引着司机把古云白抬去客卧，细高跟在地板上踩得哒哒响。司机把人放好了，又帮着把鞋脱了，领带松了，然后站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走了，夫人一看就是正要出门，这家里留两个喝高了的醉死了都不知道。
　　别家司机这时候该麻溜儿滚蛋了，但彭家的司机，理所当然觉得，他家夫人不太可能留下来照顾醉酒丈夫盆儿大少爷，更何况，大晚上十一点以后要出去，夫人这是有约呀。
　　但大概是因为今天喝醉的不止是彭载道，彭载道还带了客，不能太下人面子，漂亮太太转头对司机说：“辛苦你了，都这么晚了，先回吧。”
　　司机尽量委婉：“夫人，这……不用我帮忙吗？”
　　漂亮太太很肯定：“不用了，你天天跟着载道，今天好不容易不忙，早点回去吧。”
　　能早回家司机当然求之不得，再没犹豫，嘴里说着感谢就走了，心想，他家太太真的是一贯的人美心善。

　　彭载道正在沙发上坐着，头都快要栽进□□里了，这时，玻璃杯碰撞茶几“叮”的一声，声音不大却是把他叫醒了。
　　一道温柔的女声响在头顶：“喝点蜂蜜水解解酒吧。”这声线温柔中不显娇媚，端庄却不失亲和，是听了就会让人觉得由心舒服的感觉，尤其是男人。
　　彭载道当然也是个男人，当然也舒服，但这舒服不是让他生出了什么旖旎心思，而是如清泉冽水，让他舒服着清醒了。
　　他拿过水杯喝了一大口：“谢谢啊，简绛。”
　　彭载道在外面花天酒地，回了家，对自己正牌的妻子，反而客气的不行。
　　朱简绛接了句不谢，直接道：“能起来吗？洗洗睡吧。”
　　“能，没喝到那份儿上呢。”彭载道这才注意到朱简绛还没来得及脱得外套，一身打扮闪闪发光，精致的不行，连忙道：“你是要出去玩是吧，你快去吧，不用管我了，别让你朋友等。”
　　彭载道这话说的实在是很古怪，美貌娇妻夜半出门，他不但不拦也不问，还要倾情鼓励一下，就差掏出卡来给朱简绛，上吧，老婆，老公出钱支持你花天酒地吃喝玩乐。
　　当然彭载道不可能掏卡，因为朱简绛不差他那一张卡。

　　朱简绛只是解释道：“我已经和朋友推了，不出去了，你们两这样我也不放心你们，万一晚上难受什么的好歹家里还有个清醒的人。”
　　“我们两？谁？”彭载道的桃花眼还真情实意的迷茫了一下，才终于想起自己的发小：“哦，对，老白，哎，那个，这个，今天真的是和他喝多了，丫的，平时闷住了烟酒不沾，今儿一开戒就喝大发了。”
　　朱简绛也对这个有点儿好奇，毕竟，古云白，失恋，这件事就像彭载道会和她真心相爱一样匪夷所思。

　　嗯，他们不相爱，说起来也简单，政治联姻，老一辈搞出来的东西，结果正好两人都愿意，也都爱玩。有人说他们这叫open marriage，但其实不是，他们两不是实质上的夫妻，他们只是两家公司签了个合同，合同形式叫婚姻，借着这合同生意上互助互利，平时各玩各的，谁也不会多管谁，彼此竟然还真做到了相敬如宾，算是个朋友。
　　她忍不住很好奇，毕竟是古云白的真绯闻，就问道：“古云白出什么事了？”
　　彭载道酒喝多了有点大舌头，而且思维混乱，凡是说什么都要这个、那个半天，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朱简绛也不问了，又不是什么急事大事，更何况还是别人的。她说道：“你今天去主卧吧，古云白醉成那样也收拾洗漱不了了，委屈他将就一晚上吧，我去书房。”
　　彭载道连忙站起来：“别介，我跟老白睡客卧就成，你不用去书房。”
　　朱简绛笑了：“你们两大男人挤一张床……”
　　彭载道：“真不用，简绛，你睡你的，不用管我俩了，床那么大挤不着我俩。”他一边说还一边离开沙发，退着往客卧走去，虽然脚还摆不正，但好歹腿不扭麻花了，他似乎有些急：“这个，我也懒得洗了就这么睡了，太臭了不去你那屋滚了，那个，你要是不出去了就快去卸了妆洗洗睡吧，太晚了，老白今儿真喝大了，我跟他睡一起也方便照顾……”
　　朱简绛突然惊呼：“小心！”
　　然后“砰”一声，彭载道实打实的撞到了门上。
　　朱简绛哭笑不得：“你没事吧？”
　　彭载道捂着脑袋：“没事没事。”然后反手摸到门把，倒退着进了客卧把门关上了，逃也似的。朱简绛只来得及喊了一句：“晚上要是你们有人难受就叫我。”

　　彭载道靠着门呼了口气。
　　这样子的彭载道，大多数人见了，都会觉得不可思议。
　　燕城小彭总，那是谁，浪里小白龙，桃花眼一撩，只要是个母的，鹦鹉他都能逗上半天。可家里放了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妻，盆儿少爷都不带动心的，非但不动心，还非常之尊敬、非常之客气，不但不会动人一根手指头，连任何一丁点儿的非分之想都没有。
　　这话说给谁听谁都不会信，但彭载道自己心里清楚。
　　大多数人都可以撩一撩，可以谈情说爱，但有的人是绝对不能动，一丝妄念都不能有，既然不真心喜欢，就决不能招惹。
　　至于原因嘛，当然也只有彭载道自己心里清楚了。

　　彭载道揉了把脸，进浴室捧了把冷水洗了，出来把古云白扒的只剩了个裤头，看着人家完美的腹肌人鱼线啧啧两声，数了数，嘿，完美，八块。
　　然后又把自己也给扒光了，看了看自己平坦的腹部，努力吸了口气，凹出了一点点线条，仔细辨别了下，觉得勉强能算有四块吧，彭载道心想，一定是我酒喝多了眼神儿不好，明儿早上起来再数数，另外四块怎么还能丢了呢？
　　然后一头栽进了被子里。
　　睡意朦胧之间听到旁边这只还在呢喃桂啊，露啊。
　　彭载道眼都不带睁得，心里连嗤笑或者惊讶都没有了，哎，出息，就为了个小女星。
　　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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