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归途

　　“放心，这次的导演和主演们都是生人，除了那个男孩儿，孔斐，之前演过你的电影里的男二，剩下的都是点头之交，只有个眼熟，都没合作过，也不了解你，你不用太担心大家拿你失忆或者什么的来欺负你。”刘淼就像个老妈子一样在桂露耳边唠唠叨叨已经说了几遍的事情。
　　“这个孔斐我熟吗？”
　　“不熟。”
　　桂露有一丝惊讶：“这么确定？”
　　“确定，你没有我不知道的私下交好的艺人朋友，男女都没有。别太小看经纪人对自己艺人的关注程度哦。”
　　桂露：“……”
　　桂露：“我记得不是跟你说不用太刻意隐瞒我失忆的事情吗？”
　　刘淼：“那也没必要广而告之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业务能力要是真的不受影响，演技正常发挥，这件事就没必要让太多人知道。”
　　桂露点了点头：“是，有道理。”
　　刘淼看了看她，又补了一句：“放心，要是有人不怀好意，就会刻意打听你的消息，他要是动手，反倒更容易露出狐狸尾巴。”
　　桂露一愣，扭头看着刘淼，眼里闪过惊讶。刘淼由着她看，半晌，一拽她，轻声道：“导演过来了。”
　　桂露侧过脸的瞬间调整到面色平静，嘴角一抹轻浅笑容淡到几乎看不出，却让她面色和缓透出一股子亲切来，和导演打招呼。
　　这也是刘淼教她的，刘淼说她以前不爱笑，走的是高冷仙女路线，高冷仙女总不能镜头前面仙气飘飘清冷出尘，私下里却是个咧出八颗牙标准微笑的阳光少女吧。
　　好在这对桂露来说还算容易，真要让她咧出八颗牙扮清纯爽朗型的才是为难。

　　“嗯，我知道，那您先过去吧，我马上就过去。”
　　和导演客套寒暄，把人先送走了，桂露回头看刘淼，笑了笑：“淼淼姐还说我不要太聪明，你才是明察秋毫呀。”
　　刘淼假装听不懂她说什么：“走了，过去了。”
　　“你要这么一直陪着我？”
　　“嗯，我陪你，有任何事情及时叫我，必要时候，搬出古云白来也行，毕竟这么大一座靠山，不靠白不靠。”

　　一个长得很清纯很干净的女孩儿坐在桂露对面，捧着剧本，肉眼可见地努力研读，仔细思考分析着导演给她讲的几句相同台词里不同的语气语境。
　　桂露在对面搭着台词，一心二用，开始想自己的经纪人，刘淼。
　　几个月过去，唯一还在坚持车祸绝非意外的只剩下了桂露自己，其他人都认为这根本就是神经质的被迫害妄想在作祟。从她能恢复生活自理之后，她就全副心思扑在了找回记忆调查车祸上，查阅自己的日志，浏览手机记录，查银行流水、购物小票、甚至鸡零杂碎的水电费单据都被她从抽屉底薅了出来挨个对过，尤其是她车祸前三个月，试图找到她的车祸不是意外的蛛丝马迹。
　　靳少川看起来嘴硬心狠，到最后还是自己托关系让老同事把监控、车祸现场勘察什么的重翻了一遍，甚至登门重新查问了货车司机，在桂露死缠烂打之下，靳少川把报告看的纸都起褶了，最后也只能得出一个结论，车祸是一场纯纯粹粹的意外。
　　可桂露抵死不认事故调查结果，这件事不查出来个幕后黑手或者自己记忆一天不恢复，桂露连个好觉都难有，庄琀已经不止一次表示希望她能去接受心理治疗。
　　桂露不让刘淼刻意隐瞒自己失忆的事情，是在试探那个她妄想出来的加害人，要是真的有这么个人，在桂露失忆的消息真真假假的情况下，一定会忍不住来试探的。
　　打草为惊蛇。
　　桂露没想到的是，刘淼居然猜到了她想干什么。
　　仔细一想，她车祸恢复这段时间，她所不熟悉的艺人工作带给她的麻烦微乎其微，刘淼无微不至、细致妥帖地帮她安排好了一切，除了出院被媒体粉丝围堵那一回，刘淼的工作再没出过岔子。
　　这么看来，刘淼是个“自己人”。但这个自己人给自己找的这个剧本，这个电影，实在是……
　　乍一看，导演是新人导演，有作品没咖位，剧本取材标新立异擦着审核的边，演员除了桂露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和桂露对手的女演员还是个没毕业的学生，也没有什么背景和作品，如果桂露想，她甚至可以把这个剧组变成她自己的一言堂。
　　小投资，小成本，校园恋，没有任何激烈动作戏，情绪激动的爆发戏都只有两场，两个人就那么岁月静好细水长流地谈了一场青春恋爱然后各奔东西，简直是养伤期间和缓工作的不二之选，除了，是两个女孩子之间的校园恋。
　　可以想见，这电影的看点只有三个，同性恋、少女曼妙的胴体、桂露。
　　这么一看，这简直是被人挑剩下丢去角落落灰的剧本，竟然还能拉来投资启动拍摄，难道就为了让桂露平稳度过失忆之后复出缓冲期，如果刘淼的运作手段真这么厉害，干嘛不选一个说得过去的剧本？
　　感觉起来这电影和桂露两座影后奖杯实不相配，这个角色不需要太多表演技巧，更多的是一个青春期青涩女高中生懵懂感情的真实流露，也许是刘淼考虑到正好她一朝醒来回到了十六岁，她那随着记忆一起不知飘到了何处的演技可以得到最好的掩饰？
　　但那是正常来说，可桂露不能算是个正常的十六岁少女。
　　桂露十六岁的时候，白天不是在学校睡觉混日子就是在和社安院斗智斗勇试图摆脱监护，晚上跟着杨可穿梭在解剖室观赏各种人骨、大脑、血管、肠肚，杨可那时候已经因为脑神经研究的论文艳惊四座深得导师信任，拿到了门卡和钥匙，桂露进医大实验室比回家都方便。
　　让一个搂着头骨睡觉的女孩儿表演青春里最干净的初恋，就像是午夜贞子顺着屏幕爬进了那些年的片场。海报上得写《那些年，我们一起逃过的贞子》，今夏让我们共赴一场惊悚青春，回忆那些年被贞子姐姐支配时加速的心跳。
　　何止不伦不类，简直恶心反胃。

　　桂露在心里叹了口气，开始翻剧本。
　　最近她太忙着自己的事，剧本只大致看过一遍。两个女孩儿，一个是出身优渥大家闺秀，三好学生多才多艺，学生堆里的小天鹅，所到之处即为焦点中心，一个是贫困生，原生家庭可怜可悲，衣服没几件，辅导书都买不起，把考大学当成人生唯一出路，做着有一天靠录取通知书丑小鸭变天鹅的美梦。这样云泥之别的两个人，恋爱了，中间还横亘着同性恋这么一条天谴鸿沟，注定不得善始善终。
　　除了两个女孩儿之外，实际上故事俗套，情节狗血。
　　双女主，桂露演小天鹅，对面的女孩儿演丑小鸭。
　　桂露抬头打量坐在对面的丑小鸭，顾浅。
　　这女孩儿可不丑小鸭，小夹克小裙子勾勒得身条纤长，颈间一条钻石项链手腕一条细链表端的是低调奢华有品位，妆容精致浓淡适宜，比起桂露这一身毫无看点的灰色套装运动衣，顾浅才是小天鹅。顾浅的剧本上面，隔一段就有用签字笔勾了划重的痕迹，显示这小姑娘还是真的仔细读过剧本，用心钻研了的。
　　相比之下，桂露的剧本比脸都干净。
　　桂露顶着导演充满暗示性的在两人剧本上来回梭巡的眼神，淡定地拿过桌上刘淼为她特备的旺仔牛奶小口啜了起来。

　　“淼淼姐，为什么要给我找这么个剧本？”
　　“嗯？”刘淼刚启动车，没料到这一问。
　　桂露看起来颇为认真：“……我醒过来之后，淼淼姐对我的照顾我都知道，我一个失忆的小孩儿，还能过渡的这么顺利，全靠淼淼姐，所以，我不明白就直接问了，这个剧本，是淼淼姐你挑的吗？”
　　桂露的演技可能真的是天分，当她想要表现得推心置腹，可以让人戒备心瞬间沦陷，更何况刘淼正因为桂露失忆这飞来横祸而母爱爆棚，被桂露一口一个淼淼姐叫的身酥心软，毫无戒备防范。
　　刘淼露出个为难的表情：“这事儿其实我不想现在跟你说的，现在有一个大投资的好项目，我正在接触，本来如果那个也谈不下来，我才打算和你说的。”
　　桂露精准抓取信息：“也谈不下来？我的资源已经流失到这种地步了吗？”
　　“也算是积患成疾吧，最近事儿赶事儿。之前你的车祸就闹上了热搜，你是全责，给大货司机造成的伤害太过严重，人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但就只有这一个劳动力，靠体力挣钱的，车祸之后，已经彻底失去了工作能力了，这件事造成的影响非常差。”
　　桂露：“这件事我目前没有什么发言权，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天要开那么快的车，我如果知道，是要追责还是赔偿我都可以。”
　　“唉，不管是追责还是赔偿你都不用管了，古云白让高原帮你处理了，这件事目前不可能翻出别的水花了，但只要一提起这场车祸，你的黑子们、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媒体们就都会揪住这件事不放，你出院时候就有人在质疑你为什么没有被拘留，网上关于明星特权什么的讨论……唉，你也算撞上了。”刘淼想起这个就头疼，叹气的频率尤其高，她想起那几个月每天都揣着辞职信上班的日子就觉得心灵受到了无可挽回的伤害。
　　桂露撇了撇嘴，无言。
　　“还有就是你和古云白公开恋情，古云白真的是一时脑热不顾后果，他是舒坦了，有理由把你绑在身边了，结果是把你架在了风口浪尖上，你现在被古云白的粉丝公开敌对辱骂，有过分的竟然还……这群粉丝也是够了，就算是真谈个恋爱吧又能怎么样，碍着他们什么了，歌不是照样还会出，戏也照样还会拍，长没长点脑子啊！”刘淼愤愤发言，车都开得不太稳妥，泄愤一般一脚油门一脚刹车，颠得桂露前摇后晃。
　　桂露听了她叨叨，倒是印证了件事情：“你都能气成这样了，看来之前公司里说有粉丝给我寄血衣和遗照，是真的了？”
　　刘淼惊讶：“谁告诉你的？”
　　“淼淼姐，人都是长嘴的，这么新鲜的事儿你怎么可能管住所有人的嘴都不八卦，偶尔一两句传到我耳朵里也不算意外吧。”桂露没什么表情，看着窗外飞速退去的高楼穹宇，眼神却没什么焦点。
　　刘淼愤然：“一群八婆，还在什么经纪公司，该去八卦小报当编辑！”
　　“能让你气成这样，这粉丝也算极品了，你之前不还教我，干这行的，观众和粉丝是衣食父母，得当爷爷当奶奶的供着。”
　　“我说的那是真粉丝，不是私生，私生算什么粉丝！骚扰你的那是私生……你想起来了？”刘淼猛地扭头，车在大马路上转出一个惊险的S弯。
　　桂露连忙抓住安全带：“……没想起来，我把你这句话记在日志里了，应该是我觉得很有道理吧……我现在也觉得很有道理。”
　　虽然失望，但刘淼还是被桂露这个隐形的马屁拍的浑身舒坦，老脸上甚至还飞上两片红晕：“哎呀，你怎么还把人说的话都记下来呢，真是的……”
　　女强人突然扭捏害臊，其场面如同杰森斯坦森穿着超短裙在桂露面前跳极乐净土一样冲击力骇人，辣眼睛。
　　刘淼在桂露毫不掩饰的嫌弃神色中秒变脸，恢复严肃：“总之就是一件件的，你现在的处境比较危险。”
　　“虽然说艺人公开恋情脱粉几乎是必然，但也不至于到失业的地步吧，再说我不是实力派吗？我的影后是白拿的，还是真的因为我傍上了古云白，后台操作的？”
　　“影后是实实在在的，古云白还没那么大能耐操盘这么重量级的奖项。但是，你也知道你年纪轻，入圈晚，别人是才不配位，你是位不配才，几次影后角逐，同样提名的都是前辈，那人家的公司呀、粉丝呀也不是吃干饭的，肯定趁着这次来踩你呀。”
　　桂露把刘淼委婉的话中意说出来了：“那说白了，我能‘公平’地得到这两个奖，其实还是因为我身后有古云白撑腰是吧。”
　　刘淼顿了顿，还是说道：“不止是古云白，桂露，主要是叶大老板。”
　　这下桂露倒是有点惊讶：“隐叶的大老板，古云白他妈，叶岚？”
　　“是。”刘淼没有丝毫犹疑地肯定。

　　这下桂露倒是觉得有意思了。
　　不过仔细一想也是，古云白再厉害也只是个举头三尺有老娘的太子，哪来的那么大能量，能把她一个入圈四年的新人捧成双料影后，这一定得要是叶岚的手段，照这么看，叶岚甚至有把她往下一代隐叶一姐培养的意思。之前刘淼也确实说过她现在是叶岚的摇钱树，珍贵的紧。
　　那要这么看来，叶岚应该和她关系不错才对，怎么她给叶岚发邮件叶岚都不回的，现在她的资源流失成这么个破烂样子，几乎就要沦落为十八线的地步了，也不见公司伸以援手？

　　桂露眼神失焦，下意识地抠着食指指甲。

　　哦，对，因为古云白。
　　桂露作为摇钱树和叶大老板合作愉快，我拿你的资源你从我身上薅钱，但是呢，你这棵摇钱树竟然不乖乖生钱，觊觎上了我儿子，我儿子是你能觊觎的？那就别怪我不给你浇水了。
　　不过，她已经主动提出了时机一到就宣布和平分手，叶岚也答应了，继续这么整她，未免太失风度，太难看了些，这真是叶岚那种身份的人干的出来的事儿吗？
　　哦，不对，也许在叶岚那里，这事儿不是这么简单就能解决的。
　　因为古云白不肯配合。
　　古云白已经不能再明显的不配合了，抽空就给她微信、电话，昨天碰上了还一直纠缠进家，今天一大早的又追来……整儿个就是一个恋爱脑的大龄失智儿童。
　　是啊，你个小蹄子，乖乖挣钱，名利双收不满足，竟然敢让我儿子真心喜欢上你？我家的门是这么容易进的吗？你做梦呢，老娘还不整死你？
　　嗯，这么一想就比较符合叶大老板的心理活动了。
　　两人宣布恋爱，本该“同甘共苦”的，但在最初一场热度过去之后，网上风向就全转向了桂露，古云白被很好的保护了下来，至于传说中的和桂露的各种版本的爱情故事里，不是桂露以死相逼古云白和已经订婚的未婚妻分手，就是桂露小三儿上位，至于更扯淡的就不必细谈了。大概率这是叶岚大老板的手笔。
　　古云白对她的不明智的感情，到了叶岚那里，成了桂露不该有的野心，叶岚当然不能这么放过桂露，分手是当然的，叶岚还得要把桂露彻底折腾个死去活来才能解气。
　　那她知道古云白和她之前已经睡了四年了吗？

　　桂露同志有非常好的特质，不懂就问：“淼淼姐，叶大老板知道我和她儿子的关系吗？”
　　“不知道。”
　　桂露有些诧异：“真不知道？我还以为……”像她这样的老板，手底下正花心思培养的艺人和亲生的儿子之间有什么事，她会不知道。
　　“我是说我不知道，叶大老板……嗯，怎么说呢，她不是很关心这些事。”
　　哦，明白了，儿子和谁睡了，有几个情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别想让一个外面的情儿登堂入室，家里的正室得是拿得出手的体面人。
　　公司里自己的艺人只要干净，也是可以让自己儿子玩玩的。甚至，如果桂露既具有成为将来公司一姐的能力，现在又有了自己打下的事业地位，那她对公司的继承人古大太子有感情的话，实在是有百利而无一害，至少在续约什么的上面会因为感情偏向而变得非常好谈。叶岚应该也清楚自己儿子对女人有怎样的吸引力。
　　但玩玩可以，敢有别的心思……呵呵。
　　如果桂露真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这事儿叶岚还真是没算计错。

　　桂露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她醒来之后，每一个人都对她喜欢古云白这件事深信不疑，从古云白、高原到刘淼，甚至是成年之后来往甚少的靳少川和庄琀，都知道她有一个明星男朋友很宝贝。
　　是她真的对这个男人爱到了不可自拔人尽皆知了呢，还是……
　　如果假装爱上一个人可以在各方面获得诸多好处的话，那说实话，桂露没那么强道德感，何乐而不为呢？
　　结果现在，她逢场做个戏，人太子爷还当真了，叶岚放手心里捧大的宝贝，从小就是在各式各样的人精堆里滚大的，又不是没见过女人，这么容易上当？

　　如果是这个思路的话，那桂露看起来是一个专心搞事业的女明星，积极向上，追求远大，爱情就是垃圾、炮友聊作调剂，理想就是成为下一个巩俐张曼玉，拿遍国内国际大奖。
　　要这么说的话，还是一个桂露能接受的人设。
　　但有一个大前提，也是一个大问题，让桂露觉得这个方向也解释不通。艺人这个工作，真的会让她这么认真对待吗？她会对演戏这么感兴趣？
　　至少今天一天，她没觉出来。
　　除去之前那些谈电影的明里暗里的应酬工作，虽然刘淼也没让她参加多少，大部分都替了她，但，真正的演员的工作，是今天她才算第一次接触。第一次的感觉，不能说多好多坏，只能说，毫无感觉。
　　她对这个工作，兴奋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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