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归途

　　倒数三十天。

　　桂露没料到古云白会紧跟在靳少川后面来，一大早两个不速之客，桂露完全来不及转换状态，把被靳少川气出来的一脸杀气和一身扎刺收回去，她现在的表情古怪又好笑，就像是个机器人在大脑内存里努力寻找合适当前情景场合的表达方式，但因为情景转换太快，大脑情绪管理一块超负荷高速运转，程序出现紊乱，面部表情管理失败，调节无能。
　　桂露就着这抽搐古怪的表情，干巴巴硬邦邦的问道：“你来干什么？”
　　古云白拎起手里的早点袋：“送早点，接你去开剧本研读会。”
　　“……哦。”桂露现在就是在把逆时针高速旋转的指针人力拨回顺时针方向，脖子都是僵硬的，她甚至要反应了一下才接上下一句：“那先进来吧。”
　　桂露正要侧身让开叫古云白进去，古云白却不由分说把袋子递到她手里，然后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弯腰一把横抱起了她，桂露一瞬间崩成了一只奓毛的猫，大脑彻底当机。
　　古云白大步走进房里，确认了桂露没把什么杯子摔到地毯上，才把人放下：“地上都是玻璃渣，你也不怕扎你一脚。”
　　桂露不知道要说什么，看着古云白没说话，古云白也是心脏被锻炼的日益强大，对着桂露满满写着排斥的眼神镇定自若，转身去开始打扫满地的玻璃。
　　不过古云白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他自己一个扫帚倒了都不扶一下的大少爷，从没干过家务活儿，他也没硬要去收拾这一堆烂摊子，只是把玻璃渣小心扫到了簸箕里。
　　这个过程里，他没说话，桂露也一言不发，他现在也算了解了桂露一点，深知桂露现在急需一段缓冲时间，就很贴心地没去打扰。
　　果然，等他握着那把和他身高相比严重不符合人体工程学的扫帚弯腰塌背别别扭扭扫完之后，桂露刚才的怒火冲天和气急败坏都已经如潮水般退去了，桂露在情绪调节方面简直天赋异禀，短短片刻脸上已经不见丝毫余怒，方才一切都像是没有发生一样。她甚至拆开了粥盒，正在早点袋里翻找勺子。

　　古云白颠了颠簸箕，问道：“这个怎么办？”
　　桂露抬头看了眼，又回去找勺子：“放那吧，我晚上回来一块收拾。”因为收到了免费方便花样繁多的早饭，语气甚至带着轻快。
　　古云白心里叹为观止，面上却是不显，就把东西收到了角落。他可不会逞能硬要去显示自己的“男友力”，那是毛头小子的做法，他是真做不来家务，非常容易弄巧成拙丢脸丢大发。所以，比起展示能力，古大明星觉得还是维持好自己无时无刻不从容镇定的形象更加重要。
　　桂露舀了一勺粥，又拿起块点心放进嘴里，仔细咀嚼品尝了下，才施施然开口，却全然没有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自觉：“古先生，我记得我们不久前才有一场不是很愉快的交谈。”
　　“不是不久前，是昨晚。”
　　“是，我记得我应该明确表示了拒绝……”
　　“那应该也不妨碍我继续追求你吧。”
　　古云白双手插兜，靠在墙上，灿然一笑：“追求漂亮的女孩儿是一项伟大的事业，当然值得坚持不懈的投入时间和金钱。”
　　桂露一愣，也笑了：“这话谁说的？”
　　古云白丝毫没有被拆台的尴尬：“沈夭华。”
　　“我就说这调调怎么这么熟悉。”桂露想起昨晚那个娃娃般精致漂亮的男孩儿，就觉得讨喜：“可我这是百分百无回报的风险投资啊，你最好还是想想清楚。”
　　古云白把桂露的“善意提醒”耳边风一般掠过，他下巴扬了扬，向桂露示意这满地狼藉：“你平时……都是这么发泄情绪的？”
　　“怎么？吓到了？要是有人我还会打人呢。”桂露不无恶意的挑衅他。
　　古云白没接她的茬，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那一眼看得桂露怔了下，里面没有她惯常见到的惊诧厌恶害怕，却有一丝怜悯和……懊悔……？
　　还没等桂露咂摸出什么来，古云白就弯腰把七零八落的碟片简单归拢了下，又去角落把椅子扶了起来，但却没坐椅子，而是走过来和桂露一起盘腿坐在了地毯上。
　　“好吃吗？”
　　桂露点点头。
　　“那我以后每天来给你送早餐。”
　　桂露一口粥噎住，艰难咽下。她扭过头，看着古云白：“不是我说，古先生，你非得这样吗？话不说二遍，你……”
　　“没有你的允许，我不会再做任何过界的事了。”
　　桂露一下没反应过来。
　　古云白却十分认真地继续道：“昨天对不起，是我不对，你不愿意，我不会再碰你，不会再吼你，也不会再强求你接受我，接受你没有的记忆。”
　　桂露愣怔半晌，才缓缓发出一声：“哦，没关系。”
　　古云白弯起嘴角，宠溺的笑了笑：“但我还是要继续追求你，我追我的，你不用管我。”
　　桂露真的强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明星都这么闲吗？这么多时间来谈恋爱吗？”
　　古云白的爱意简直要从眼角眉梢透出来：“爱你是我人生第一大事业，其他都要往后排。”
　　大早上的，桂露浑身起了一层密密实实的鸡皮疙瘩，古云白那厮还不甘心闭嘴，在后面找补了一句：“这话是我说的。”

　　吃过早饭，桂露去梳洗换衣，古云白则按照桂露的吩咐，把地上的碟片先按导演名字，再按时间，依次收起来排好，重新整齐码在放映机旁。
　　桂露收拾好了还特意绕过去视察了一下工作，然后才双手插兜大爷似的换上鞋，迈着外八字步，溜达出了门。桂露就穿了一套很简单的灰色运动服，兜帽一扣，口罩一带，六亲不认。
　　古云白跟在身后，忍不住就笑了：“唉，前面那个老大爷。”
　　桂老大爷扭头一记眼刀。
　　古云白：“注意下仪态，你这样子导演要换女主的。”
　　桂露不理他，双手仍然插在兜子里，但好歹走路不那么威风八面了。
　　开车上了路，古云白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她闲聊。
　　“去见一堆导演主演的，你不化个妆？”
　　“不怎么会化，等一会儿见了淼淼姐再说吧。”
　　“那你昨天那个妆是谁化的？”古云白好奇。
　　桂露也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一场乌龙，乐得眼睛眯了眯：“我捣鼓了一下午呢。”
　　古云白就笑了，笑声不大却爽朗，和着清晨的阳光一起洒在桂露心上，如暖风拂过，奇异地抚平了心头尚未完全平下的倒刺，桂露摇下车窗，艳阳与秋风，红叶与枯枝，深秋天气，秋高气爽，桂露的心情就像被微风卷起的那一片黄叶，飘飘荡荡，自有一派悠哉。
　　古云白本想提醒她关上车窗，这座城市里无处不是窥伺着他们的摄像头和躲在镜头后面各怀心思的人，但看着桂露眯着眼趴在窗口吹风的舒服满足的样子，古云白就什么都不想说了，安静的开车，余光划过桂露的眉梢眼角，鼻梁唇瓣，粉嫩的耳朵，纤细瓷白的颈，初晨阳光给桂露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柔软的金色，古云白突然明白了那些把桂露称作人间仙子的粉丝是怎么想的了。
　　只要不开口骂人，不打架动手，那真的挺仙儿的。
　　这么惬意的桂露感染了古云白，桂露没有像昨晚一样表示出那么明显的拒绝和排斥，今早吃了他的早点，也愿意他陪着去工作，古云白不禁生出了一丝妄想，桂露已经开始接受他了，毕竟谁能拒绝像自己这样有钱有颜万中无一的男人呢？
　　可惜古云白的孔雀尾巴还没来得及开屏，桂露就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什么叫真正的妄想。

　　在一个红绿灯路口，古云白趁着等红灯的时间回身从后座探了条毯子，又递了个墨镜给桂露：“披上吧，天气已经凉了，小心吹感冒了。”
　　桂露从善如流地接了，看得出来她是真的被这个好天气取悦了，唇角弯了弯：“谢谢。”
　　这一点笑，这一句谢谢，又给了古云白往前一步的勇气。
　　其实还是古云白不够了解桂露，桂露对外人都还是会稍花些精力伪装一下的，越客气越说明她没把你当回事儿，真正那些和桂露有深交的人，譬如老袁、靳少川、庄琀，桂露都是不惮以最冷淡、刻薄、暴躁的面目来面对他们的，就连在杨可面前，都从不忌讳自己没拿他当人只拿他当预备实验品的目光。
　　可古云白尚不自知，他因着那一点勇气有点飘：“桂露，今儿早上怎么了？”
　　桂露磕巴都没有，也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私事。”
　　这两个字简直是不能更疏离，并且成功堵住了古云白继续探究的后路，古云白的妄想在这两个字里碎的稀里哗啦，心里的失落漫上来，让他喉头发苦。
　　可还没等古大少细品这苦，桂露紧跟着又来一记重锤。

　　“你早晨说以后不会越界过分，算话吗？”
　　古云白心凉，觉得已经猜到桂露是想说什么了：“当然。”
　　桂露笑了笑：“我是第一次被人追，你也是第一次追人吧。”
　　古云白：“算是吧。”
　　“我猜也是，昨天彭载道说，像你这样子的，看上什么人从来都是招手即来，我是个奇葩，忒不知好歹。”
　　古云白被桂露三言两语说的心虚，生怕桂露下一句就开始问陈年旧事，心里扎了个名叫彭载道的小人狠戳小刀，面上还要强做正经：“你别听他瞎说。”
　　桂露没揪着不放：“我就是确认一下，毕竟你是个有手有脚的成年人，我也管不着你要追谁，怎么追，你早晨说追我是你的事，和我没关系，我想了想还挺在理。”
　　古云白：“……”我现在收回这句话成吗，我追你当然和你关系大了去了。
　　桂露抬手扒拉了下被风吹乱的刘海儿，继续道：“那你随便怎么追吧，别再像昨晚那么吓人了，也……别太盯得我死紧，我也会不舒服，如果有什么事情我不希望你做的，也希望你体谅一下。”
　　古云白愣了，反应过来之后，不禁感到恼火，他强压住，内心疯狂劝说自己桂露现在十六岁，接受不了自己是正常的，正常的，然后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就没想过，和我在一起，也许有助于找回你的记忆吗？”
　　桂露笑了：“恕我直言，我失去了七年记忆，你和我有关系的只有四年，就算是四年，我又不是和你二十四小时腻歪的小情侣，你能在我的记忆里占多大……占多少比重，我每天会见多少人，有多少工作，我的生活又不是只有你。”

　　这话对桂露而言，实在是客气至极，以前学校里没长眼敢骚扰桂露的小混混，桂露都是采取能动手绝不动口原则，打不过，没关系，叫靳少川，说这人骚扰我，上课给我递纸条下课堵我上厕所，靳少川一个对付十个气都不喘。
　　可这话对古云白而言，实在是……丢脸至极。
　　古云白人生第一次心动谈爱，第一次想把个女孩儿捧在手心里宠，第一次认认真真追一个人，对方拒绝就罢了，现在还因为自己追的太紧无奈说出我不舒服请你体谅。更让人生气的是桂露的话外之意，她看古云白就像个小孩儿一样上蹿下跳跟她要一样玩具，气急败坏，她却懒得对给一个眼神，有什么好管的，小孩儿贪玩图个一时新鲜，还能折腾多久，自己折腾累了自然就不闹了，她只希望这小孩儿别打扰到她就行。
　　是啊，你算什么啊，你和人家多久见一回，你了解人家什么，你在人家心里能占多大分量，你还好意思舔着脸在这里自以为自己是个多重要的人。
　　这话说的就好像古云白是个多不要脸的舔狗一样上赶着犯贱。
　　古云白活到现在，没有一个敢对他这么说话，没有一个敢这么轻视无视他的心意，别人的爱情是真金，那他古云白的爱情就是稀世宝石，一克万金，竟然敢有人毫不动心还嫌累赘？！
　　古云白隔夜的怒火再一次被桂露这不识好歹的大胆刁民瞬间点燃，他猛打方向盘然后一脚刹车停在了路边，桂露险些被安全带勒死，疼的她倒抽一口冷气，不知道第几根肋骨又在隐隐作痛。
　　可惜古大少爷怒火中烧完全理会不到，他挑眉冷笑，声音像镀了一层冰：“桂露，你以为你是谁？”
　　“我在心在意地伺候你这么久给你脸了是吧，每天电话微信，昨晚上刚挨你一巴掌今天早晨就给你送早饭我是不是特犯贱啊，你他妈嫌烦就直说，拐弯抹角有意思吗？”
　　桂露：“……”感情您老还嫌我不够直接呢，那我该直接指着你鼻子大骂吗？
　　“过分？越界？我就搂了下你离你近了点就过分了？那我告诉你，更过分的事情我都早跟你干过了，你不记得了就能当没发生吗？”
　　古云白怒火喷薄，桂露坐在副驾驶上，只是不说话看着他，眼神越来越冷。她早就看出来古云白没有好脾气，什么风度翩翩温柔旖旎都是装出来的形象经营，欺骗普罗大众的，翻脸比翻书还快，亏她早晨还真的因为那一袋早点胃暖心暖，想平心静气和大少爷谈谈他们两之间的问题，现在看来自己这想法简直扯淡。
　　桂露哪里是那么乖乖挨骂的人，当下就要怼回去，但万万没想到古云白相当绝，他不等桂露发起反击，直接一句：“下车！”
　　桂露愣了。
　　“下车！”
　　等桂露站在了街边，呼吸着古云白扬长而去的小跑尾气的时候，终于爆发了，她对着远去的车屁股大吼：“妈的，你是小公主啊！”她身上还披着那件深灰的小毛毯，脸上架着一副遮去半张脸的大墨镜，口罩拉到下巴底，形象要多搞笑有多搞笑。

　　“古云白是神经病吧！他有脑子这种东西吗？！是他来找我的，是他说要送我过去的，现在他说翻脸就翻脸，把我往路边一撂自己跑了，我说什么了，我说错了吗？我就说他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别过分别越界，怎么错了，这不该是基本的吗，你追个女孩儿非要把人祸祸的正常生活都不能过吗？”
　　刘淼开着车，目视前方，敷衍应和：“嗯嗯嗯，对对对。”
　　她心里其实觉得十分有趣，她带了桂露这么些年，从来没有见过桂露这么平易近人的一面，之前的桂露就像是个工作的机器，在工作时候显露自己个人感情的情况屈指可数，她从来不会骂人、不会背后嚼舌头、不会抱怨发泄，遇到问题只会解决不会抱怨，因此，这个十六岁的没那么成熟的桂露让刘淼觉得真是仙子下凡，凡心初动，气的可爱。
　　桂露气急败坏，要靠大口呼吸压下自己的怒火，哐的把那副一看就比她一身行头都贵的墨镜往杂物盒里一砸，又把毛毯往后座一扔：“你帮我还一下吧，我不想看见他。”
　　刘淼忍了半天，没忍住，噗一声笑了出来：“你真的那么和古云白说的？”
　　桂露大喘一口气：“是啊，他有公主病吧，玻璃心啊，全世界都得供着他啊是吧……”
　　刘淼：“噗……哈哈哈哈哈哈……”
　　桂露：“……”
　　刘淼：“真的，桂露，古云白就是叫全世界供着长大的，你真的是第一个敢这么和他说话的。”
　　“别逗了，淼淼姐，他都二十七八岁的人，我都不敢幻想自己当小公主，他至于这么天真吗？”
　　刘淼强压下笑意：“倒也不是天真，不过他以前估计也没碰上哪个女孩儿敢像你这么拒绝的半点情面都不留，更何况他都这么低声下气了，还给你送早饭，还找我打听你的行程。你想想他的出身，他的天赋，老天爷把能给的都给他了，偶尔一个眼瞎脾气给整坏了点，不是自然的吗？”
　　“他那不是脾气坏，是没脑子，营养全用来发育身高了吧。”
　　刘淼哈哈大笑，她太喜欢和现在这个桂露呆一起了，嘴毒心狠，听她骂人浑身舒爽，恨不得起身鼓掌再来一场。
　　不过笑完刘淼还是要捡起身为一个经纪人的责任义务的。
　　“说是这么说，露露，但是还是不要和古云白太过交恶的好，不说他现在的地位和影响力了，单说他是咱大老板叶岚的独子，叶家在燕城不敢说一手遮天但也是跺个脚抖三抖的。你要是现在和古云白和和气气的过几个月和平分手，叶岚想必不会太为难咱们，毕竟是要注意她儿子前女友的风评的，暗中使绊子太显得她叶家肚量小。但你要是把古云白惹怒了，古云白再做出什么来，那咱就……”
　　“这个我还是明白的，淼淼姐。”桂露顺了顺气，吐槽几句，缓过来了，“那这么说，古云白是外祖家里厉害，他父亲呢？”
　　“这我也不清楚，只是听人说，古云白父亲是个教授，已经和叶大老板离婚多年了，不过被保护的很好，没人挖出来过这位古教授是谁。”
　　“我看不是没人挖出来，是没人敢报道吧。”
　　刘淼瞟了她一眼：“露露，你是真的失忆了吗？太聪明不是好事啊。”
　　这个桂露是更情绪丰富平易近人，但也冒出来了很多年轻人身上才有的毛病。以前的桂露是默不作声把控全局，身边有什么人有什么关系都默默在心里记好盘算明白，现在的桂露开始有意无意的炫耀自己的洞察力和掌控力，虽然尚不明显，但还是锋芒毕露。
　　刘淼有点担心这种情况：“桂露，一会儿第一次读剧本，你……留心些。”
　　桂露意外：“怎么了，有什么情况吗？那些人之前不都见过了。”
　　“不是，这不是第一次全员到齐吗？我就是有点担心你，娱乐圈里什么人都有，好多都是表面看着风光，背地里多龌龊，人品就更是靠不了的谱，不管见到什么事，都没什么好奇怪的，你做好心理准备。”
　　桂露觉得刘淼也是个啰嗦的经纪人，正想笑笑说多虑了，却忽然想到，也许不怪刘淼，是自己今天疯狂吐槽古云白这件事做得幼稚了，二十三岁的桂露应该不会为了这种事情浪费唾沫的。
　　果然自己还是需要快快成长啊。
　　桂露最后还是只说道：“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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