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归途

　　高原推门走进包厢，樊秦问道：“人送走了？”
　　高原点点头：“送走了。”
　　彭载道：“那孙子没再说什么吧？”
　　高原忽略了姓张的无意义的叫骂：“没说什么，放心吧，彭总，他不敢做什么了，桂露手里还有录音呢。”
　　樊秦点头：“是，这事儿要是到此为止，他就只是没睡着姑娘还挨了顿打，就算要报复，也顶多是以后在生意上交恶，他不会为了这件事就真的闹到要鱼死网破。”
　　沈夭华听了，也是松了口气，虽然他知道有古云白在，隐叶肯定会死护着自己手下的艺人，但到底还是大事化小最好，他戳戳古云白：“放心，监控的事情我解决，没想到啊，桂露脾气这么爆的啊。”
　　古云白没回答他，看着包厢角落里的那三个女孩儿，不，古云白眼里只有桂露，桂露微微低着身，手肘撑在膝盖上，看着那个低头小声说话的崔姜，她侧脸轮廓有女孩子少见的一种棱角，面无表情的时候就会显出一丝冷硬和生人勿近，但她现在的表情很温柔，嘴角似乎还有一丝笑意，这样子就让她看起来像是个很值得依靠的大姐姐，眉宇间那种凌厉也成了英气，她正在安慰今天受惊不小的两个女孩儿，头发垂在身侧，露出一小截细白的脖颈。古云白用眼神把桂露的肌肤轮廓细细描摹一遍，直到那白皙漂亮的颈线隐没在风衣领口里。
　　你当时，是想问什么呢？

　　“放心吧，我不会发微博的。”桂露回忆了一下庄琀安慰人时候的表情，尽量模仿，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再一次强调，看起来十分可信诚恳。
　　长得好看的人，就算笑得不是特别自然，也远比他人更容易使人相信。
　　崔姜明显非常害怕而且局促，试探着小声问：“真……真的吗？”
　　桂露满脸真诚，起码看起来是：“真的，我只是吓唬吓唬他，让他不敢来纠缠，他一个大老板，不会冒那么大风险和我过不去的。而且，不是说他表舅是半水分局的副局长吗？今天的事要是捅到了纪检，那他们一家子都得完蛋，他不敢的。”
　　看崔姜的表情，她明显接受不了这么多信息，她甚至都想不明白这关姓张的一家子什么事儿，一心只抓住曝光这一件事纠缠不清：“不不能捅出去，不能让人知道我……”
　　桂露使劲儿强压了一下才没有让自己把嫌弃和不耐烦表现在脸上，她和彭载道的智商差距是鸿沟的话，那和这个崔姜就是天堑，胸大无脑在这姑娘身上得到了充分的印证，怪不得能叫人骗到车上去。
　　桂露还待再安慰，眼影妹受不了了：“你他妈没长耳朵还是没长脑子啊，露姐的意思是他的大把柄在咱们手上，他不敢来招惹你了。”
　　眼影妹自从被带上包厢里就开始叫桂露姐，而且桂露看得出来，她是真的想叫她姐，大抵是她英雄救美给了眼影妹一点儿不一样的触动，眼影妹就想用她们这行里的一些规矩和称呼来表达对她的尊敬，桂露觉得有一丝可笑和别扭，但没表现出来，毕竟她始终不能摆脱自己才十六岁的心理暗示，感觉就像是被一个比自己大的人叫姐。
　　崔姜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上还挂了一滴泪珠，她已经洗过脸了，现在刘海儿都因为沾了水湿的一绺一绺的，显得又蠢又可怜，她茫然看着眼影妹：“啊？”
　　眼影妹明显受不了她这种没脑子的蠢样，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就是个小明星，这事儿捅出去你最多也就是遭一轮儿网络暴力，再说了，你怎么着也是受害者，明面上你是被正义之声保护的，会有人为你发声的，可他是个娱乐公司的老总，对女艺人□□未遂，这本来就是能引起社会舆论的恶劣事件了，更别说他还嚣张到叫嚣警察不敢管他，他亲戚是公安局的，这种事一曝出来，那个副局长不下马也得脱层皮，你的隐私还能和人家大家业比呀，他又不傻，憋气死了也不会再来找你麻烦了！”
　　桂露看了眼影妹一眼，面上并没有显露出内心的惊讶，一个目测二十出头的在这种地方工作的女孩儿，竟然懂得名为正义守护实则很可能转化成网络暴力的事态走向，还懂得什么叫引起社会舆论的恶劣事件，桂露觉得她要刷新一下对陪酒小姐文化程度的认知了。
　　桂露扭头看向崔姜，眼里是真诚的安抚：“她说得对，你安全了，你是个演员？”
　　崔姜双手绞紧裙摆，声音里依然满是小心和畏缩：“是。”
　　“拍过什么戏？”
　　“跑……跑过几次龙套，最近在拍一部网剧。”
　　“哦。”桂露只是淡淡哦了一声，没有继续问下去，接着她转头，自然而然把话题引到了眼影妹身上：“那你呢？干这个多久了？”

　　这问题问的相当不善，简直就像是扫黄打非抓了眼影妹拷在派出所暖气片儿上问的问题。但问问题是要分人的。桂露问出这句话来，眼影妹没有感受到丝毫不善，她甚至产生一种奇异的感觉，桂露这话问的就好像一个多年未见的朋友在关心你参加工作多久了，她双目里是不过分的关怀，不至于让眼影妹觉得初次见面过分的热情，但却把真诚表达的恰如其分。
　　桂露没有一丝一毫对她的鄙夷和反感。
　　这让她产生一种错觉，桂露是和她一样的人，至少，桂露理解她。
　　但这其实是很荒谬的，她是要靠浓妆艳抹，奇装异服来博取金主欢心的三陪女，如果金主要求，她就是趴在地上扮狗吃屎都得忍，可桂露不一样，她是真正光芒万丈的明星，在这个年纪就已经摘得两座实打实的影后桂冠，身上披着钻石走过聚光灯下和红毯，一众大导影帝争先恐后要和她合作，数不清的设计师想请她穿着自己设计的衣服哪怕就在媒体面前露脸三秒钟，崔姜这样的龙套怕是一辈子都赶不上桂露一片衣角。
　　她们两个云泥之别，怎么会一样呢？
　　眼影妹甩了甩头发，借由这个动作把这荒谬的想法从脑海里甩了出去：“没两年，这地方可讲究了，又是查身份证又是查健康证，我才二十一，能干过几年呀，姐。”

　　眼影妹在自己都没发现的时候，已经卸下了对桂露的防备心理，虽然不至于到可以把身家和盘托出的地步，至少在这间包厢里，她把桂露当成自己人，和屋里几个男人隔绝开来。
　　桂露一早就发现了，这点很奇怪。
　　就眼影妹的三陪职业性质来说，她现在不该和一个不知世事的傻丫头以及不解风情的暴力女呆在一起，她应该抓紧一切时机抱金主的大腿，眼影妹和她初遇在那间休息室里的时候，眼影妹全身心都在表达对新入行抢生意的桂露的不满，会做出幼稚的告状揭发行为，现在和四只满身富得流油的大肥羊同处一室，竟然不是立刻扑上去殷勤表现自己？
　　她是有自知之明，觉得勾搭不上像古云白、彭载道这四个人这种级别的？
　　还是刚才在停车场里被吓到了？是被□□未遂吓到了，还是被沈夭华的威胁吓到了？
　　又或者，是因为……

　　眼影妹眨巴眨巴浓黑煤圈一样的眼睛，眼里满是好奇，但话又问的迟疑：“露姐，我刚刚在一楼，是不是见过你呀？”
　　桂露一愣，随即露出个无奈的笑：“你才认出来我呀？”
　　眼影妹惊讶了：“真的是你呀，露姐，你穿成这样来这儿干嘛呀，不会是……”
　　桂露脑中某根神经骤然绷紧：“不会是什么？”
　　“不会是新戏角色需要，你来体验生活的吧？”
　　桂露：“……”
　　桂露：“你猜。”
　　眼影妹：“唉？”
　　这时候一道低沉冷峻的声音在三人头顶响起：“你对我们两人之间的情趣有什么疑问吗？”
　　桂露猛抬起头，古云白的帅脸出现在视线里，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桂露简直可以透过那抹笑看到他满脑子的坏水。

　　果不其然眼影妹和崔姜都是一愣，继而眼影妹露出一脸了然之后又不可思议的表情，还是你们有钱人会玩啊。崔姜半懂不懂，但她也没心思想那个，看都不敢抬头看古云白，这么压迫性身高的男性，对于现在受惊颇深的崔姜来说简直是行走的噩梦。
　　而刚才在停车场，古云白掐着她的脖子，眼睛里冰冷的威胁让她心悸不已，她已经分不清是差点被□□更可怕还是被古云白掐死更可怕，古云白的眼神明明白白，他不在乎她的死活。如果不是桂露，她连被他威胁的资格都没有。
　　崔姜控制不住的抖了抖，然后就开始往桂露身后缩。
　　古云白看到了，却丝毫没有理会，只看着桂露：“事情处理差不多了，走吧，送你回家。”
　　桂露略有些惊讶：“处理差不多了？”我没让你处理吧。
　　古云白点点头：“这件事你不用再管了。”
　　桂露想说本来也不用你管，但还是把话咽回去了。

　　直到走到楼下等高原去开车，桂露心里还在想要怎么还古云白这个人情。
　　车祸之后种种照顾都是因为桂露失去了完备的行动能力而且因为失忆前事纠葛牵扯不清，但在离开古云白的别墅那天，古云白和她已经达成一致了，往事种种皆属前尘，除非有一天桂露想起来了而且愿意，否则古云白不会再用男朋友的身份绑架她了，两人现在算是普通朋友吧。
　　普通朋友就得有来有往，她今天一个没忍住把人给打了，不大不小还是个圈里的老板，和自己未来前程息息相关，虽说桂露当场的威胁是有用了，但那姓张的以后肯定要和隐叶娱乐过不去，古云白要压下这件事情也不容易，听古云白的意思是不用自己插手这件事了。
　　桂露也没有那么不知好歹，会当面对古云白说不用你管，退一步说，古云白是她老板叶岚的独生子，四舍五入就是她的小老板，老板要帮艺人扛下这么大件事，艺人是该感激涕零立马跪地叩谢，指天誓地以表忠心的。桂露干不出来那么夸张，但这么大的人情总是要还的。
　　可她也想不出来要怎么样立马还掉。
　　她刚才已经主动把单给结了，虽说人家会员老爷们都是直接记账的，但她一个小穷明星实在是够不上身家几十亿的老板们和太子爷们，还给惹了这么一大麻烦，彻底搅和了他们发小四个聚会，只能主动掏腰包，钱不多，起码要表现出来歉意。
　　桂露想到古云白给她拉开车门了她都没想出来，就很气愤，妈的，我为什么失忆了，我为什么要选这么个工作，昨天还在学校睡觉，今天就要出来应付人情世故，简直……
　　桂露就着这样愤恨的眼神直接一扫古云白，古云白神经一绷，又哪里惹到姑奶奶了：“怎么了？”
　　桂露反应过来，立马调整表情：“没怎么，我不用你送了，我要先把她们两送回去。”
　　古云白哪能看不出来桂露就是不想要他送，笑道：“用你的小老婆吗？”
　　桂露羞愤了，看不起我踏板小可爱吗？
　　桂露转身问崔姜：“你有经纪人或者助理吗，叫人来接你一下。”崔姜摇了摇脑袋。这不能怨桂露，别说没失忆，就算记忆还在，桂露这种天赋异禀一出道就被捧的明星，也不会知道十八线小艺人是个什么生存状态。
　　就算有经纪人，过了今晚，怕也没有了。
　　眼影妹相当会看眼色，急忙牵住崔姜：“没事儿，露姐，我们两结伴儿回去就行。”
　　桂露真心实意：“你们两小姑娘半夜回家太危险了，咱们一起拼个车。”你们两结伴走了，我不就得坐古云白的车了吗？
　　古云白不想再听她们扯皮，拉住了桂露：“行了，都上车吧，我把你们一个个送回去。”

　　都这么说了，桂露还能怎么样？于是乎，好久一次的四兄弟的聚会，其他三人都是孤身落寞回家，而古云白的车上拉了三个姑娘。
　　彭载道在微信群里咬牙切齿：小心别闪着腰啊，老白！
　　沈夭华牌复读机上线：小心别闪着腰啊，老白！
　　樊秦：注意身体，下次再聚。
　　古云白：……

　　古云白趁着红灯低下头飞快输入一个滚，抬起头，问道：“就在前面路口停就可以了吗？”
　　眼影妹反应过来是在问自己，忙不迭点头：“是是，就前面就到了，我自己走回去就行。”
　　桂露忙道：“再往前送送你，这么个小巷子黑灯瞎火的。”崔姜已经在前面传媒大学下去了，你再这么早下车就只剩下我和姓古的两人了，你……
　　眼影妹已经感受到古云白透过后视镜表达的不满和逐客之意了，车还没停稳就伸手扒拉车门：“不用不用，前面巷子窄，不好调头，谢谢谢谢，今天太感谢露姐了，也谢谢古先生……”
　　眼影妹就这么在一连串的谢谢中几乎是滚下了车，疾走两步消失在了小巷子里，桂露摇下车窗想问一下人叫什么都没来得及。

　　古云白看她那副样子，忍不住笑了：“就这么不想和我呆在一起吗？”瞧瞧，得是被捅了多少刀，才能练就如此强大的心脏，不仅能够坦然接受桂露的回避，还能自己开口调侃了。
　　桂露刚闯了祸，还是有点心虚的，呵呵干笑两声：“哪儿的话啊哥。”
　　古云白沉默片刻，还是问了出来：“为什么要打人？”
　　桂露想装傻：“啊？”
　　古云白：“为什么反应那么大？只是想救那个小演员的话，没必要把人揍一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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