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归途

　　“我腾不开手，要么你喂我，要么你自己吃。”
　　古云白仔细看着桂露的表情，想从里面找到一点不同寻常，可却悲哀的发现，这纯粹就是桂露全身心投入游戏没过脑子的任性发言。
　　桂露说完这话一点反应都没有，依然目不转睛，噼里啪啦。
　　古云白僵了半晌，认命的揭开盖子，看到红红油油的汤水，和在汤水里泡的起起伏伏的白白胖胖的馄饨以及又红又尖的小辣椒，古云白眉间皱起个川字，但还是拿出塑料勺，开始喂桂露吃馄饨。
　　古云白舀起一个馄饨，送到桂露嘴边，桂露看都不看，偏了偏头，用嘴找了一下勺子，一吸溜就把馄饨吃了进去，一滴红辣辣的油水顺着嘴角流到下巴，古云白连忙抽了张纸巾帮她擦掉，再喂，就拿另一只手接在桂露下巴下面。
　　古云白这辈子第一次这么殷勤地伺候人，桂露却连眼珠子都没往他这边转一下，之前在医院喂蜂蜜水的时候桂露好歹还一直看着他，而且也比喂馄饨容易的多。
　　古云白看着屏幕上那个小人蹦跳飞起落地旋转，躲过一个个障碍物，终于忍不住了：“就一个单机游戏，就这么好玩？”
　　桂露话不过脑：“你又不在，我不玩单机的和谁玩？”
　　古云白愣了，心里闪过惊喜，他不在，桂露会觉得无聊吗？
　　桂露等不到下一口馄饨，脑袋跟着嘴走，都探过古云白胸口了，眼睛还一眨不眨盯着屏幕。
　　古云白忙把一勺馄饨喂过去。
　　“那你不会联网？”古云白都说不清自己在期待什么，难道还期待桂露说想和他玩吗？
　　果然桂露不会说，她道：“我联了。”
　　“单机游戏有什么好联的。”
　　“我这个很快就刷到全网第一了。”
　　哦，怪不着没空吃夜宵。

　　等到古云白喂完了一盒馄饨，桂露操控的小人还是倔强的没有死掉，古云白都看的有些烦了，不是烦躁，是一种奇怪的游戏心理，看着游戏玩的好的人，就不由自主想看看他什么时候死，隐隐期待。
　　古云白收拾餐盒，回身看到桂露还张着嘴，朝他这边伸着脖子，噗呲一声笑了，他抬手拍了拍桂露的脸蛋：“合上嘴吧，小吃货，没馄饨了，哈喇子都流出来了。”
　　桂露一个手抖，小人没能跳过一个大坑，掉进去了。

　　不过不妨事，桂露已经把分刷到全网第一了，她一扔手柄，从古云白手里拿过食盒，连勺子都不用，直接捧着，开始吸溜汤水。
　　古云白看着那大片的油和红辣辣的汤水被桂露同样油滋滋的嘴喝进去，眉毛都要挑的上天了。
　　桂露意识到古云白在看她，她把盒子捧过去：“来点儿？”
　　古云白摇了摇头，身心都在抗拒，忍不住问道：“你真的喜欢吃这种红油辣汤的？”
　　“嗯。”桂露有点儿被辣到，像个小狗一样伸出舌头，嘶嘶抽着冷气：“你不知道吗？”
　　说完还不等古云白回答，立马道：“别撒谎，你知道骗不过我。”
　　“……不知道，你以前跟我在一起吃饭，口味都挺清淡的。”古云白自己也反应过来了，哪里是桂露口味清淡，分明是为了迁就他，就连做饭，也永远是他爱吃的。
　　“那你爱吃清淡的？”桂露边小口啜着汤水，边问道。
　　“还好，我是唱歌的，要保护嗓子，一般不会吃太辛辣的。”
　　“喔。”那也蛮可怜，一旦要为了工作忌口，那世间美味至少要缺憾一大半。
　　这么想的时候，桂露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现在干的，也是一份儿需要管住嘴的工作。
　　古云白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开口拦住了桂露，免得她把一整盒的汤水都吸溜光了：“你好歹是个女明星。”就算不是女明星，一个女孩子，能不能有点自觉，这都快十点多了，还这么吃？
　　桂露愣了愣，然后缩了缩脖子，把食盒交给古云白了：“我忘了。”
　　古云白的心像是被刺扎了一下，看着桂露无辜又有点委屈的样子，疼。
　　古云白接过盒子，不自然的看向别处。

　　他想跳过这个话题，问道：“你不是智商很高吗，怎么我看你打个游戏都得全神贯注，说话都不过脑？”
　　桂露翻个白眼：“不是所有智商高的人都能一心几用的好吧，我不擅长那个。”再说了，要计算跳跃轨迹，起跳时间和落地点概率，哪里还有多余的心思。
　　“那你擅长什么？”
　　“编程，人体结构，脑神经，心理学，都会一点儿。”
　　古云白揶揄道：“你可真谦虚。”
　　“谦虚是人类的优良品格。”
　　话说完，一阵沉默。

　　桂露自己先笑了，古云白也跟着她哈哈大笑。
　　古云白第一次发现，原来他和桂露还可以有这种相处模式。
　　不是他闹脾气了找人撒气，桂露也不是一副随你怎样的逆来顺受的样子，两人之间除了□□，原来还可以这么说说笑笑，他给她带宵夜，她在家里打游戏等他回来。
　　这让古云白产生一种过日子的真实感，也让他想明白一件事。
　　这段日子他一直在对桂露说着喜欢和爱，却没有给过桂露一个真正的男朋友该有的样子，只管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脑地灌注给桂露，却没意识到桂露根本不可能接受，她记忆才到十六岁，而自己是一个闯进她生活的陌生人。
　　古云白在心里给高原记了一功，打算这季度完了，给他涨工资。
　　如果不是这一盒馄饨，他大概还要好久才能意识到他和桂露的相处问题。

　　桂露也是真的吃开心了，她接过古云白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嘴，又伸了个懒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心满意足。
　　古云白看着她笑了。
　　桂露也笑着看了古云白一眼：“说真的，哥，撇去你那条夭寿的微博不谈，我还是很感谢你照顾我这么久的，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以后可以来找我。”
　　古云白一愣：“你叫我什么？”
　　“哥啊。”然后不等古云白发表意见，使出两指神功，捏住了古云白的嘴，“不许反对，你以为什么人都能让我叫哥吗？”
　　古云白无奈，扒开她的爪子：“那你不能叫好听点，叫哥哥。”
　　桂露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要。”
　　古云白瞧乐了：“我找你能干嘛？”
　　“我不想欠人的，不过大事儿我也帮不了你，但你要是看哪个艺人不顺眼了，我可以帮你黑进他手机电脑里找点儿黑料。”
　　“你那么能耐，结果就只能挖点黑料？”
　　“这已经是极限了，再大了就犯法了，社安院那帮人成天盯着我，我不想进局子。”
　　古云白乐了，你那么高智商，就全花在研究犯罪上了吗？正经事不会做点儿啊。
　　“说起社安院了，你和靳叔叔到底什么关系啊？”
　　“靳少川不是给你说过了吗？”
　　“那社安院到底是干嘛的？”
　　“……维护世界和平的。”
　　“……你还可以更敷衍一点。”
　　桂露眨眨眼：“维护宇宙和平的。”
　　古云白伸手就要捏桂露的脸，桂露连忙往边上躲，古云白怕她扯着伤，连忙道：“行行，你不说我就不问了，那我问你个别的。”
　　桂露缩在沙发远离古云白的那个角落，免得这人一伸手又要祸祸她的脸：“你要问什么？”

　　“你有几个哥？”
　　“啊？”
　　“你刚说不是什么人都能让你叫哥的，那你说说，让你叫哥的都是什么人？”
　　“嗯……帮我大忙的，救我命的，还有真的很厉害，让我佩服的。”
　　“哇哦，那你这哥可够多的。”古云白面无表情，心里为这声哥的含金量打了个大折扣。
　　桂露撇了撇嘴：“哼，你以为这种人很多吗？现在为止就你一个，哦，不，记忆里就你一个。”
　　古云白心底涌上喜悦：“为什么？”
　　“我哪里那么容易就能欠别人人情，或者遇上什么要命的事轮的着别人救，比我厉害的，那也就是现在比我厉害，以后谁高谁低还不一定呢。”
　　古云白看着她一脸不服输的小骄傲，就忍不住凑过去捏了捏她的脸。
　　皮肤细腻滑嫩，手感一级棒。
　　桂露躲闪不及，啪的打开他的手。
　　古云白耍无赖：“不是叫哥了吗？让哥捏捏脸怎么了？”
　　桂露白他一眼：“你得了吧，我叫你哥，是真的感谢你，你好歹也像个哥，别打老妹的歪主意。”
　　古云白抓住她的手，眼错不眨地看着她，像是要把人望进眼里去：“你也知道我打你歪主意啊。”
　　桂露使劲往后缩，看样子恨不得钻到沙发里面去。
　　古云白虽然舍不得，但还是放开了她的手，心道，现在这样谈心不容易，不容易，急不得，急不得。
　　恨不得背一遍清心咒。
　　桂露把手抽回来，有点点尴尬，她不是很会处理这种情况，她是真的感谢古云白，也觉得和他其实还挺有话聊，但那和谈恋爱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古云白看了看她，又问道：“那为什么叫我哥？”
　　“嗯？”
　　“我看那个杨可对你也挺上心，你们还是一起长大的交情，怎么没听你叫他一声哥？”
　　“我又没欠他人情。”
　　“你这次转院，治疗什么的，他不是也前前后后帮忙了吗？”
　　桂露嗤笑：“他论文都是我帮他写的，他现在能当上主任医师我可是有大功。”
　　古云白心里一惊：“抄袭？看不出来啊他，人模人样的。”
　　“不算，实验和解剖还有临床调研什么的大部分是我们两一起做的，论文成果应该算是我们两的，但我才十五岁，也不是医学生，各种手续都不方便，还要证明真实性，就没署名。”说完，桂露又摆了摆手，“我也不在乎，反正是闲的没事儿，好玩儿就行了。”
　　古云白笑了：“小小年纪，还挺淡泊名利。”
　　桂露看着古云白，要是他知道这个好玩儿是整天对着尸体解剖颅骨和大脑，不知道他还能不能笑出来。
　　但是她下意识不太想让古云白知道。
　　她知道一般人知道这些都会觉得恶心，觉得可怕，觉得她是个疯子，十六岁，对美男没兴趣，对比例精美的骨架有兴趣，对大脑内完美的神经节缔造方式更感兴趣。

　　“我觉得你和我以前认识的人都不太一样。”桂露撑着脑袋看着他。
　　古云白顺着问：“哪里不一样？”
　　有的人觉得我很有用，我该被关在实验室里造福人类，有的人觉得我很危险，我该被关在孤岛监狱里免得危害社会，有的人稍有怜悯，觉得不该剥夺我的自由，但要观察我的社会生存能力，时时刻刻监视我。
　　可你就只会用各种各样蹩脚的理由想把我套在身边，还会说我喜欢你。
　　别人只会说你太危险了，你太可怕了，你离我远点。
　　“大概是因为你不了解我吧。”桂露喃喃道。
　　古云白没听清，他为了让桂露不那么排斥紧张，挪到了沙发另一头，两人各占一边，颇有些楚河汉界的架势。
　　“你说什么？”
　　“我查了下你家。”
　　古云白心中警铃大作：“你查我家干什么？”
　　桂露笑：“放心，没黑你家电脑，就查了些网上能查到的。”
　　“那你查出点儿什么了？”
　　“查出的那可多了去了，不过我就得出一条结论。”
　　古云白看着她，桂露甩了甩头发：“你应该不是图我什么，你救我，还照顾我，应该就是因为你说的喜欢我。”
　　古云白只觉得又被插了一刀子：“你就是不信我，是吧？”
　　桂露特别会看眼色：“我现在这不是信你了嘛，哥。你家是要什么有什么，你也是要什么有什么，我在你身边这么久了，你也没要求我干什么，这么看，你就和别人很不一样。”
　　“那这么说也没什么不一样，我图你这个人。”就想把你锁在身边，哪儿都不让你去。
　　桂露笑了笑：“哥，我真心叫你哥，就像你说的，当朋友吧，挺有意思的。”
　　古云白：“你倒是真狠心。”
　　“我觉得这样对你对我都挺好，我不喜欢你，起码不是男女的那种喜欢，你帮我这么多，我挺感谢你，你有事我也愿意帮你，我不想咱们两最后朋友都做不成。”
　　古云白垂下头，半天没说话。
　　桂露都有些困了，才听到古云白开口了：“我和你有过去的四年，你失忆了，能当作什么都没有，你让我也当什么都没有吗？”
　　桂露愣了，对上古云白的双眼，那里面溢出的心痛要把她淹没。
　　“桂露，你不能这么对我，我知道，过去四年，我就是个混蛋，伤害你还不自知，你可以打我骂我，你想杀了我都行，但你不能这么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不爱我了，也不恨我了，还要轻描淡写跟我做朋友，桂露，你失忆了，一身轻松，但我不行，我做不到，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承受过去。”
　　说着这些话，古云白甚至都带上了哭腔，他再受不了，把脸埋在双手里，手肘撑着膝盖，桂露能看到他的双肩都在颤抖。
　　她有些不知所措，她没见过哪个这么人高马大的男人在她面前哭过，她觉得自己该伸手去拍拍他，安慰安慰，但她最后还是没有。
　　她想了会儿，还是说了，虽然这话挺伤人：“就算有这四年，听起来我和你的过去也没有多么美妙，既然这样，忘了就忘了吧，人总是要往前走的。再者说，你如果真的对我很上心，又何至于四年了，才认定我是你的女朋友。咱们两还能做朋友，也算是有个好结果了吧。”
　　古云白狠狠抹一把脸，抬起头来死死盯着她，他双眼通红，血丝遍布，看起来有种不顾一切的疯狂。
　　桂露心惊，她下意识就想逃离。
　　“这么多天了，终于能这么平心静气谈一谈这件事，我就说这么多了，哥你想想吧。”
　　她拿过沙发边的拐杖，自己回卧室了。她能感觉到，古云白的视线一直跟着她，好像会随时暴起，直到她关上卧室门，阻隔了那道几乎要灼伤她的视线，她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那晚之后，古云白又成了忙的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歌星，别墅里有的是佣人厨子，还有雇来的高级护工，桂露倒是不至于有什么不方便的，就是一个在你面前晃悠了两个来月的人突然不见了，有点不习惯。
　　古云白过几天回来了一趟，又给她带了一盒小馄饨，出乎意料的没有再提任何男朋友女朋友我爱你你不爱我我对不起你你对不起我的话题，两人堪称和睦的度过了一晚，古云白还陪她打了一盘游戏。
　　除了最后古云白坚持把她抱回卧室之外，还真没有什么过分的。
　　之后，古云白就维持着这样不算近不算远的交往距离，隔几天回来小别墅看看，给她带点吃的，除了鲜辣小馄饨还有香辣蟹，五香虾等等等等，意外的，桂露发现这些明显不是古云白御用的星级大厨做出来的路边摊小吃，都很符合她的胃口。
　　桂露就在这美食攻势下短暂放下了对古云白的戒备，既然古云白不再提了，桂露自然也选择性的遗忘了那晚的争论。
　　但古云白怀疑这丫头就是故意的，桂露吃着他的，毫不客气，吃完了还一口一个谢谢哥，哥你打游戏吗，哥我想吃水果，叫的古云白胸闷气短，什么旖旎心思都在这一声声哥里面丢盔弃甲，被掩埋在了心底。

　　直到最后一晚。
　　桂露吃完小鱼干，摘下一次性手套，古云白照常把盘子收拾了放到厨房等佣人明天洗。看着古云白的背影，桂露咽了下口水，心虚开口：“哥，我明天就走了。”桂露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心虚，大概是白吃白喝人家这么久，良心难安。
　　古云白的背影明显僵了一下，半晌开口：“我送你。”
　　“不用了，靳少川来接我。”
　　“……那你以后住哪儿？你一个人住吧，谁照顾你？你现在还不能自己一个人……”
　　“我住疗养院，一个以前领养过我的社安院的老领导也住那里，庄琀会经常过去看我的。”
　　又是一片沉默。
　　古云白深吸一口气，还是压不下心中郁结：“你都安排好了？”
　　“嗯。”桂露回答，无端的，她从古云白声音里听出一丝极力忍耐的颤抖。
　　古云白确实是在忍住不冲桂露发火吼出来。桂露是真的厉害，在他这儿都住这么久了，每天吃吃喝喝也不见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一直住下去又怎么了，今天扭脸就要走了，宁愿去住什么疗养院也不跟他这儿呆着，前前后后安排的天衣无缝，他连找个由头借口的机会都没有。古大少爷从小到大没受过这种嫌弃，心里怎么能不憋闷生气。
　　可他再憋闷再生气也得忍着，桂露现在就是他进一步她退十步，他不能把桂露给逼的太急抓得太紧，只能暂时按兵不动。
　　媒体和粉丝已经不像之前那么火爆了，靳少川要来接人，古云白是铁定不能再霸着桂露不放手了，他深吸一口气，终于转过身，缓缓道：“好，我知道了，明天刘姨给你收拾什么东西就都拿上，是我一点心意，别推辞。”
　　按道理桂露是该客气推辞一下的，但有种她要是连东西都不要就是在彻彻底底打古云白脸的感觉，就只是点了下头。
　　古云白也没再说什么了，照常走过去一把抱起桂露，把人送回了卧室。尽管已经能走路了，但桂露因为那么一点可疑的亏欠心理，没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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