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归途

　　深秋天气，午夜霓虹。
　　桂露裹了裹风衣，抬头看这栋小楼，霓虹灯闪烁，把所有路过的男男女女的脸都照出了五光十色的妖异，他们咧嘴笑着，露出白森森的牙，像是暗夜里某种吃人的兽。
　　两个浓妆艳抹，穿着吊带短裙的风情女郎互相挎着胳膊从桂露面前走过，裙子上的亮片一闪一闪，闪出一片廉价的纸醉金迷。
　　一个发现了抬头看的桂露，就顺着桂露的视线也去看那栋小楼，步伐放缓。
　　另一个发现了，拉着她快走：“别看了，你还想进那里面呀，你知不知道，那里面都是身家几十个亿的大老板。”
　　“几十个亿怎么了，不长那东西，不用找妞儿呀？”
　　“你还真敢想，里面的女的，长得能当明星了，而且呀……”
　　“而且什么？”
　　“人家可是持证上岗。”
　　说完，捂住嘴吃吃笑了，拉着同伴走了。

　　桂露目送那两个女孩子走远，又裹了裹风衣，向那栋小楼走去。眼下已是深秋，晚上穿这么少有点冷，她有点羡慕那两个穿着吊带短裙抖都不抖一下的女孩儿。
　　这是东乡会所，顶着商务的名头，就是有钱人来找乐子的，美女呀、小赌局呀、KTV呀，要什么有什么，当然是会员制。
　　而桂露来这里的原因，她已经把过去几年所有的消费记录等等都找到了，对自己近几年常进行的消费，消费常去的场所，场所里常见到的人都尽量找到了，接下来就是在这些地方故地重游，和那些故人重聚，争取能有什么刺激她尽快恢复记忆。
　　之所以先来这个会所，是因为有点奇怪，她在这里的消费记录，没有很频繁，但也不算少，可她翻遍了包，也找了自己每天的日志，确认自己不是这里的会员。
　　这就很奇怪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而桂露现在是惊弓之鸟，觉得什么都可能跟自己离奇的失忆有关系，计划几天，还是决定亲自来看看。

　　不是会员进不去，没关系，这种地方，能出入的除了身家过亿的老板们，还有……
　　桂露没走大门，而是走到了一边的一个小侧门，两个保镖站在门口，一群衣着艳丽、浓妆艳抹、身材姣好的女孩子排着队接受检查，等着入场。
　　桂露过去，排在后面。她为了不让人认出来，今天下午一点就开始捣鼓那堆化妆品，照着教学视频画了洗，洗了画，才终于整出这么一张亲妈不认的大浓妆，加上假发，更不会有人认出来，实在要是有人怀疑，就只好拿整得像敷衍了。
　　保镖伸手把桂露拦下了，上下打量全身上下被风衣裹得严严实实的桂露。
　　桂露了然，解开风衣，露出里面的小短裙和露脐小吊带，前段日子车祸，桂露瘦了不少，锁骨窝深凹，一把纤腰越发不盈一握，双腿白皙修长，及膝的黑色筒靴贴身紧绷，勾勒出完美的小腿线条。
　　这种地方，好身材好脸蛋加上暴露的衣服，就是完美的通行证，当然，还有。
　　“没见过你，新来的？身份证和健康证拿出来我看看。”那保镖粗声粗气，一边说，目光还在桂露身上上下流连，丝毫不掩饰猥琐的贪念，像是想用眼睛把桂露的风衣扒下来。
　　桂露把东西从风衣兜里掏出来递过去，保镖看过之后，没再说什么，把人放进去了。像这种看门的，也就敢过过眼瘾，因为没准儿哪个女的进去之后再出来就是大佬的女人了，可不敢随便动手动脚。

　　包厢里放着舒缓的音乐，男男女女坐在沙发上调笑，手里晃动的红酒把暖黄的灯光折射出暧昧的红。
　　古云白一个人坐在角落，手里只拿了个杯子，装了点儿红酒，他一口都没喝，就那么晃着酒，不自觉地叹出一口气。
　　一个穿着花衬衫的男人凑了过来：“云白，你一个人想什么呢，哥儿几个好不容易聚一回，你怎么还唉声叹气的，过来这边。”
　　说着不由分说就把人拉到了包厢中央的沙发上。
　　这位花衬衫的兄弟叫彭载道，人如其衣，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哥儿，他其实长得还是很端正的，正经穿上西装和人谈生意的时候也有模有样，但那套羊皮一脱，一双桃花眼弯弯一笑，嘴里就只会蹦出些甜言蜜语哄女孩子，一点儿正形都没了。
　　他拉着古云白坐下，叫了沙发上另外两个男人一声：“幺幺，大樊，别光顾着和你们的小情儿温存了，过来看看咱老白这是怎么了，哀声叹气的，媛媛敬你酒都不喝一口。”
　　被点到名的女孩儿拢着头发笑了笑，知道他们要谈事情，站起身领着包厢里其他女孩儿出去了。
　　樊秦拍了拍怀里那个漂亮的小男孩儿的脸蛋，也让人出去了。他穿一身板正的西装，鼻梁上架一副无框眼镜，眼眸深邃，鼻梁英挺，周身一股成熟男人的精英气质，和这一屋子吊儿郎当的大少爷格格不入。樊秦父母都是高知，生来骨子里就更多了些书卷气，冲淡了生意场上滚出来的铜臭味，本来该是最精英上进的一个，可现在还是要被损友们拉出来声色犬马。
　　他扶了扶眼镜，把西装扣子解开，扯着领带松了松：“行了，盆儿，我可是直接被你从事务所里拉出来的，到底是要说什么，快说。”
　　“还能是为了什么，不过是拉兄弟们一起给老白的终身大事出出主意呗，没看老白一脸病态，这是害了相思病了吧。”沈夭华刚说完，就引来古云白一拳，忙躲到樊秦身边。
　　要说彭载道只一双桃花眼暴露了花心相，那沈夭华整张脸都是朝着祸国妖精长的。他有一张很年轻的娃娃脸，要不是和这堆发小混在一起称兄道弟，一般人多半都会当他是个大学生甚至高中生，可这娃娃脸又不是很无辜的可爱，而是透着阴柔的漂亮，精致的像是个娃娃。
　　沈夭华最常调侃古云白的就是，要是小爷我进娱乐圈，还有你老白什么事儿？
　　彭载道又开了瓶酒，给古云白倒上：“不管你和桂露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总得说说吧，你家里不同意，哥几个也能给你出出主意，帮帮忙不是。”
　　古云白知道躲不过了，而且憋了个把月，他也确实想找人说说：“现在不是我家里的问题，是桂露那边……”

　　樊秦惊讶：“桂露真的失忆了？”
　　彭载道诧异：“你怎么能就那么把人放回家了呢？”
　　沈夭华幸灾乐祸，笑得牙都出来了：“桂露说不喜欢你，还把你当哥？”
　　古云白一个爆栗弹在沈夭华脑门上：“闭嘴！”
　　彭载道比古云白还着急：“人都失忆了，你就那么轻易把人放走了？你还不赶快趁这时候刷存在感，让桂露再喜欢上你不就简单了吗？你这么一个又有钱又有颜又有身材的，还搞不定桂露一个十六岁丫头了？”
　　古云白不知道怎么和他说清楚桂露的情况，只能摆手：“没你想的这么简单。”
　　沈夭华丝毫不同情他老白哥，在一边插刀：“以前我就劝你别后悔，现在好了，你栽在桂露身上出不来了，人桂露把你忘了个干干净净，你看，这不是现世报是什么？”
　　樊秦用眼神警告了一下沈夭华，又对着古云白道：“那你也见过桂露家长了，没想过跟叔叔阿姨说说，就说和你在一起有助于桂露恢复记忆，不管别的，先把人留住才有以后呀。”
　　古云白一听家长就头疼：“她那个叔叔恨不得掐死我，知道我以前和桂露……差点儿在医院就和我动手。”
　　樊秦一时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了：“那你就再没联系过桂露？”
　　“联系过，但我怕吓着她，也不敢多说。”
　　彭载道听见这话都愣了，他伸手摸了摸古云白脑袋：“你是我认识那个老白吗？你不是烧了吧？”照他认识的那个古云白，这种不知好歹的女人早就甩了，要实在喜欢的不行，就干脆用点强硬手段，什么都解决了。这什么时候还学会这么怜香惜玉了。
　　行吧，绅士是该怜香惜玉，可这连个电话都不敢打，打了还不敢说的怂样，是鬼上身了吗？
　　古云白一把拍开他的手，不耐烦：“你不知道现在的桂露什么样儿。”
　　他不是没想过不行就把人强留在身边，可桂露离开山上别墅的时候，连送都不肯让他送一下，他生怕再强逼，桂露会壁虎断尾，躲到什么他找不到的地方，毕竟桂露一个孤儿，孑然一身，什么丢不下。好歹现在桂露还能把他当个朋友，偶尔打电话，桂露也愿意接。
　　彭载道嗤笑：“能是什么样儿，失个忆还能变了个人。我看就是你丫的矫情。”
　　古云白却是愣住了，是啊，失了忆怎么可能变个人呢？可桂露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不，不对，只是于他而言，对靳少川、庄琀，甚至对刘淼和高原来说，桂露都没变，刘淼甚至只用了一个上午就和这个桂露完成了磨合，只是于他一个人而言，当初那个桂露没了。
　　古云白愣着不说话，彭载道看他这个样子也是没办法，他一招手：“来来，把姑娘们都叫进来，不，叫一波新的，老白心情不好，咱哥几个好好陪陪你。”
　　古云白心累的很，他一点都不想见什么姑娘。
　　可对这帮子二世祖来说，酒桌上没姑娘，那什么氛围都没了。

　　桂露跟着一堆姑娘们走进去，到了一个小房间里，看起来像是一个临时的休息室，里面仅有的几个座位已经有人了，姑娘们有的玩手机，有的三两成堆的悄声说着话。
　　这间屋子里的美人们都各有各的特色，并不全是浓妆艳抹，有略施脂粉的，裹在把身材勾勒得精致完美的各式裙装下，还有在外套下有穿了护士装的，甚至还有水手服的，不过脸蛋嫩，确实也可以装装学生，除了身材太丰满了点。
　　没办法，哪行都得敬业，姑娘们总得各有风味，满足不同有钱人不同的口味要求。桂露觉得这和在电影电视里看到的不太一样，直观，长见识了。
　　桂露想要挑开窗帘看看外面，一道尖锐的声音在她耳边炸开：“你个新来的懂不懂规矩？陆姐没来叫不许瞎看。”
　　桂露扭头看到一张鬼一样的脸，眼影重的像是套了两个煤圈。当然，桂露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这个和桂露呛声的眼影妹，皮衣皮短裙，脖子上还栓了个跟狗链似的装饰物，嘴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总要故意嘟起一点，十根指头全染了黑指甲，昏黄灯光下，就跟鬼爪子一样。
　　大抵是因为两人都走的浓妆暗黑朋克风，让眼影妹产生了一丝职业竞争的危机感，所以提前表达敌意，以作问候。
　　嗯，不管怎么说，果然看着就比自己专业很多。
　　眼影妹看她上下打量自己，就很不满，正还要说什么，一个女人推门进来了。
　　这女人上了点年纪，虽然保养的还好，但遮不住眼角细纹，一进来，明显就比这堆丫头们有气场，桂露猜，这大概就是陆姐了。
　　桂露自己做贼心虚，对于这个“陆”格外敏感。
　　偏偏眼影妹邀功一样把自己卖出去了：“陆姐，这个新来的老是四处乱瞟！”
　　陆姐往这边看了一眼，踩着高跟鞋噔噔两下就过来了，她瞅着桂露：“你是新来的？”
　　桂露点了点头，但还不等桂露反应过来，陆大姐伸手一把拽掉了桂露的风衣，桂露皮肤很白，瓷白那种，眼影妹都觉得这人的皮肤都反光了，脑子里第一个想法就是怎么美白的，我一定得打听打听。
　　可惜陆姐阅美人无数，丝毫不为所动，挑剔的眼光把桂露上下打量一遍：“啧啧，太瘦了，没胸没屁股的，腿倒是好看，个儿也高，还行。”啧啧半天，一拍板，“行，你也跟着来吧。”
　　陆姐随手把风衣往旁边一扔，又点了几个姑娘，要她们跟着她走。
　　桂露看见那几个好像胸前挂了两个暖水袋一样晃来荡去的美人儿，轻松原谅了陆姐对自己身材的评价。

　　桂露跟着到了一个包厢门口，她一路上都在四处观察，可惜，没什么激起她记忆的东西，不过幸好眼影妹没有被点中，不然一路上不知道又被告了几状，她偷偷潜入这种地方，不想招惹这种莫名其妙的麻烦。
　　最好能悄无声息的来，悄无声息的离开。
　　这么想着，桂露跟着那个陆姐走进了包厢。
　　待看清沙发上坐着的那个男人，桂露一头黑线，悄无声息个屁啊！
　　古云白坐在包厢中央，手里还晃着那杯酒，眉头深皱。

　　桂露当下第一反应就是先跑为敬，反正不能叫人认出来。
　　但她模特一样的身高在一众娇小的美女姐姐里实在太过鹤立鸡群，当她用头发挡住脸往门口挪的时候，立马就被发现了。
　　彭载道本来是觉得这姑娘个子高，有点儿桂露的影子，马上就喊人：“唉，门口那个，你跑什么呢，过来，坐古大少这儿。”
　　桂露僵硬的回过头，对上了古云白疑惑的双眼。
　　古云白一愣，然后几乎是从座位上蹦了起来：“桂露！你怎么在这儿？”
　　再浓的妆，架不住古云白对她太熟悉了。
　　沈夭华听见，还没反应过来，踢了古云白一脚：“行了你，酒没喝两口倒先醉上了，哪儿有桂露呢？”
　　樊秦见古云白反应这么大，也疑惑的看向桂露，仔细辨认了一下，才不确认地说：“桂露？”
　　沈夭华和彭载道都愣了，也开始使劲儿盯着桂露看。
　　桂露：……感情你们一屋子都认得我呀。

　　“哎呀，这说曹操曹操到，快来快来，坐着，一起玩儿。”彭载道连忙起身招呼，掩饰自己刚才把人当陪酒小姐的尴尬。
　　桂露发出了失忆人士常见的疑惑：“请问你是？”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樊秦开口：“老白，你给介绍一下吧。”
　　古云白挨个儿指过去：“樊秦、沈夭华、彭载道，都是我发小，自己人。”
　　“哦，大家好，都认识我？”
　　众人点点头。
　　“看样子，都知道我失忆了？”
　　众人迟疑的点头，点的七上八下的。
　　“行吧，那打扰了，你们玩。”桂露想走。
　　彭载道连忙道：“别急着走呀，来都来了，一起呗，你也和我们重新认识下。”
　　古云白走到她旁边，说道：“一起吧，以前都是朋友，你也看看能不能想起来什么。”
　　桂露迟疑了下，点了点头：“那行，但我得洗洗脸。”化妆品抹太多有点过敏，她早就觉得脸上痒了。
　　古云白看着她这浓艳的妆容，也是觉得辣眼睛，就急忙领着人出去了。

　　剩下包厢里众人四顾无言。
　　好一会儿，沈夭华开口：“桂露穿成那个样子，还化成那样来这儿，是想干嘛？”
　　彭载道和樊秦齐齐摇头。
　　不知道，不敢猜。
　　猜了怕老白要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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