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游

　　刚过了审核的那段时间，竹安日日都很紧张，生怕什么时候就会突然传她去给太后娘娘画像，可连着好些日子都没有动静，她便也安心过回了自己的日子。
　　白日里不消说，自是跟着焦官正后面练画，如意苑上上下下都知道，焦官正前些日子收了个顶得意的女弟子。
　　竹安倒也不会仗着自己得了师父的喜爱，便在众画师面前自得，倒也谦逊得很，因而跟众人处得很愉悦。
　　冷牧也觉着素描是个不错的技法，得了空也跟着向竹安讨了些碳棒，自己回去摸索着。
　　“师妹，这碳棒画起来轻便，但总也容易蹭得到处都是，有些麻烦。”冷牧一边搓手一边抱怨着，手上黑乎乎一片，一摸鼻头，鼻尖都黑了。
　　竹安忍不住笑了出来，伸手捂着肚子，又指指冷牧的鼻尖。
　　冷牧会意，转头找了铜镜，沾了些许水，才擦净了。
　　竹安在旁边递了一方帕子与他，口中解释着。
　　“我们以前画画的时候，会选择穿一件罩衫，或者别的什么遮挡一下，并不是很在意那件衣服干净与否的。”
　　“那岂不是像小孩子一样？”冷牧嘟囔着。
　　“可是真的很方便的。”竹安一脸认真，然后突然问冷牧。
　　“师兄，你知道么？素描画的话，画错了是可以改动的，很简单的，你猜猜看怎么办？”
　　竹安虽说是让冷牧猜，但她也知道，十有八九是不会有答案的，没有接触过素描的人，也不会了解这些事，但是她仍是忍不住逗一下她这个看起来面冷，实际还有些逗的师兄。
　　冷牧也是不恼，反是认真思考起来。
　　“可以修改，师妹说的是何种修改，直接用白色掩去么？”冷牧观察过竹安绘画的过程，觉出她有颜色叠涂的习惯。
　　“我就知道师兄你肯定猜不出来。”竹安狡黠一笑。
　　“在我们那呢，可以用一种食物，面包，把它切成小块来擦去碳棒的痕迹。可惜了，来这里以后发现没有面包可以用。”
　　“那你肯定觉得很不方便，而且，这不是糟蹋吃食么？”冷牧的关注点让竹安有些哭笑不得。
　　“也没有不方便啦，我试了试，馒头好像也可以诶，师兄你不要说出去哦。”竹安越说越小声，想着冷牧说的浪费吃食，自己也有些没底气。
　　“真的么？今儿晚上我自个儿回家试试去。”冷牧觉得很是神奇，倒也没有再纠结浪费的事。
　　正自说笑着，焦官正风风火火地冲进来。
　　“竹安，你快写收拾了东西准备着，太后传召，今儿去给太后娘娘画像去。”
　　人还没进门，声儿就已经先冲了进来，一抬眼便瞧见了是兄妹俩人嘀嘀咕咕说着小话，一叠声又催了起来。
　　“哎呦喂，快着点，去迟了可不得了。”
　　竹安原已经平复了的心情，一下子又紧张了起来。
　　“啊？师父，这就去？”
　　“是了，我也刚接到的传召，莫怕，我也去，不过我不进内殿。”
　　听见了焦官正说也去，竹安倒也放心了些。
　　也不知道该收些什么好，竹安索性把眼前看得到，觉着能用得上的东西，全部都带上了，焦官正又在旁边催着，更是慌乱的很。
　　竹安抱着一大包东西随着焦官正，跟着前来传召的宫人一路快步走到了长春宫，便歇在殿前等着通传。
　　竹安在宫里这许久，日常也就只能在如意苑，这会儿不由得悄悄转了转脑袋，打量起这个宫殿来。
　　一色的黄琉璃瓦歇山顶，但装饰都偏精致细腻些，明间开门，槅扇风门，竹纹裙板，步步锦支窗。左右皆有帘帐与次间相隔，更有些隐秘感在。
　　竹安不敢往里探究，视线便落在连廊之上，墙上成片绘着壁画，教竹安惊喜不已，来中国这许久，她鲜少见着有画壁画的地方。
　　略略数了一番，廊内壁上竟有十八幅画，不似当朝服饰，思索半天，总算想起来，约莫是《红楼梦》的场景，她小时候，母亲总喜欢读这些书，她也跟着一起看过。
　　正当她准备细细观察一下这些壁画的时候，内殿的公公出来传画师进去。
　　竹安敛了心思，跟在焦官正的身后一步之距，缓步进了殿内。
　　“臣焦秉贞叩见太后千岁千千岁。”
　　“臣白氏叩见太后千岁千千岁。”
　　俩人进了殿便立时跪下叩礼，竹安自上次之后，第一次与太后如此之近，心跳声简直如擂鼓一般，伏下去便不敢抬头。
　　“起来吧。”
　　不知是不是竹安的错觉，她总觉得太后的语气里略有些不耐，一时也把不准是何意，听了话便起身，跟着焦官正立在一旁。
　　太后并没有多看他们一眼，也教竹安心下舒坦些。
　　“今个儿就随意画一幅吧。”
　　本就是太后传召来绘图，这会儿又让随便画，别说竹安了，焦官正也觉着不解，他性子也直，纠结了再三还是上前一步跪拜在地。
　　“臣惶恐，臣不知太后娘娘所谓何意？”
　　“也不必慌张，且起身吧。”太后靠在椅垫上，也无甚怒意，“原想着留个像，不过是今日没了兴致穿那一整套吉服罢了，不过既是换了新画师，也当是练练。”
　　听得太后这么说，竹安心中倒是想起了之前看过的宫中所藏的那些画像，石青色的吉服再加上顶带东珠的吉服冠，整个人被裹在深色里，显得端庄又拘束。
　　这又不由得令她想起来小时候，她偶尔会随着母亲出席一些聚会的场景。
　　她的母亲平日里也作汉人装扮，素色的长衫配着些精巧的首饰，总给人纤弱的感觉，这令得竹安总觉得母亲撑不起西洋的束腰长裙。
　　幸而母亲一把纤腰，盛装的时候，最累人的不是束腰，反而是沉重的大摆裙，每每穿着一次，竹安总觉得母亲要提着十二分力气才能立着。
　　她所见的吉服并不见得会比束腰大摆裙更重，但是这样的华服，天生便给人以压迫感，太后不愿意穿，倒也是常情。
　　焦官正自是不再多言，给了眼色给竹安。
　　太后不愿穿吉服，也想得一幅画，必是想现时瞧一下竹安的能力，怕是上回呈上来的画作不是她原本的能力。
　　竹安也明了这一点，但是当她抬头瞥见太后靠附在椅垫上的样子，脑中不住地浮现出那日在长乐宫宴会后，太后品茗的场景，心中便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她低头拜伏应了一声以后，并没有铺纸研墨，而是取了碳棒出来，迅速涂抹开来。
　　焦官正也瞧见了她的动作，但不知她何意，他是打心底里喜欢着这个画技出众的小徒弟的，因而更是为她担忧，生怕她又做出什么离谱的事来，可现如今这状况，他也不敢出声制止，只盼着竹安别出什么乱子。
　　太后倒是没有见着竹安的动作，许是之前画像也惯了，无聊的很，动作也不便太大，便只能选个自己舒服的姿势靠着。
　　竹安动作飞快，加之自己心中也是紧张，眼中更是专注，手法也越来越快，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笔下已经有了人形。
　　及至此时，竹安才略放下心来，她对自己的画技很有信心，这又是她擅长的部分，更是信手拈来，转念思及太后怕是不能接受，便又蘸了墨，涂抹成了水墨的样子。
　　又过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竹安便完成了画作。
　　“回太后娘娘，臣已画完，请太后娘娘过目。”
　　“倒是很快。”太后有些惊异，“呈上来吧。”
　　太后身边的宫人快步走过去，取了竹安的话，又缓步回到太后身边展开来。
　　焦官正一直不住地往这边瞧着，他与太后本就有些距离，心中更是焦急。
　　太后倒也一眼瞧出了画法的不同。
　　“这是个什么画法？”
　　“回太后娘娘的话，这叫素描，是西洋画法的一种，臣斗胆用此法打底，再在此基础上辅以水墨颜料，绘出来的画儿，形也得似，还能快些。”
　　竹安说到后来，声音也略有些抖，她这是有赌的成分在里面，若是成了，自己便能得到太后的认可，在这宫里也更稳当些，若是不成……她也不知道会怎样，更是不敢想。
　　太后细细端详了竹安的画，这次的画比原先任一次都要快上许多，可模样倒也不差，若是不用再端坐着小半天便能得了画，太后自是愿意的。
　　“哀家瞧着也不错，下次便试试吧。”太后点头赞许了。
　　直至此时，竹安才觉着自己的魂儿又回到自己身上了，刚刚吊着的一口气，也才缓缓输了出来。
　　“是，臣遵旨。”
　　焦官正也跟着放了心，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他自然也是脱不了干系，喜欢这个徒弟不假，但他行走宫里一辈子，自然知道明哲保身更重要。
　　这刚出了长春宫，他便拉着竹安不住地往如意苑赶，回去了便一头扎进了他专属的画室。
　　“你这丫头，也忒大胆了。”门刚关上，焦官正就责备起竹安来，胡子都快气飞了。
　　“师父，我知错了嘛。”竹安这会儿也觉得自己大胆，若是当时太后不悦，自己真真是害了这个一直帮着自己的师父了。
　　好在太后也接受了竹安的想法，也都没来得急担忧，现在只剩下后怕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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