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游

　　竹安一心想要进宫，本就是为着自己母亲的心愿，尽管她现下什么都想不起来，可是她坚信，冥冥之中自有一种感觉，指引着她，进入这深似海的深宫之中。不过她既是由白神父举荐入宫的画师，那必不能说自己是为了母亲的心愿而来，不然这宫里的规矩首先就容不得她。
　　还在白晋已与她早先便想到了应对之辞。
　　竹安不急不乱，沉着声回道。
　　“回太后娘娘的话，臣来大清是为了旅游。”
　　“旅游？你怎么会独自来大清旅游？”
　　无怪太后娘娘有此疑问，一来竹安年纪尚小，这年纪本是在父母膝下承欢的时候，二来也因着她是女儿之身，尤其是汉人女子，从前都是讲究养在深闺之中，因而竹安这般年纪便远赴大清国来旅游，着实令太后娘娘有些惊异。
　　竹安也只记得，自己一定是要来宫里的，其他也无甚记忆，除了略去为母入宫的原因，其余也就照实说了。
　　“回太后娘娘，臣父亲母亲皆已过世，臣也不擅管理家业，长兄便随了臣意，令臣得以跟着白神父到处游历，也好增长些见识。”
　　“你长兄倒也愿意，奇也怪哉。”
　　“法兰西民众一向崇尚自由，国家也鼓励人民去探险，因而很多人都会在少年时候便先去做自己想做之事，才觉得人生没有遗憾。”
　　太后娘娘对于这样的想法，其实不不能理解，也并不认同。
　　在她的世界里，闺中少女自应该学习女工女德，亦或是学些琴棋书画，而少年人自应该用功读书，考取功名，为国效力才是。
　　不过竹安既是法兰西的女子，太后也不想过问她从小是怎么长起来的，横竖现在都是在宫里，能安分守己便是了。
　　“若是这般，你又是为何选择来了我大清国的呢？”太后娘娘在意的还是这一点。
　　“臣的母亲是汉人，臣自小是在法兰西长大的，原也想着长大后能跟母亲回来她的故乡看看，可惜未等到那时候，她便过世了……”
　　一说起母亲，竹安便伤感了起来，心中的那份思念，时刻都在，只不过提及的时候，总教她更加难受些。
　　见此情景，太后也不再多问，这理由倒也说得通，不过外邦女子，有些忌惮毕竟平常。
　　“你且说说你入我朝来，有哪些新鲜见闻？”太后不过随口一问，只不过这倒是令竹安十分为难。
　　她自来大清国这段时间，记忆全失，自己也万分苦恼，此刻说出来，怕是连太后也不会相信，但也无他法，只得据实禀报。
　　“臣惭愧，臣随白神父入了大清国之初，便不幸摔伤了脑袋，醒来以后，诸多事情全然忘却，就连之前一些事情，概有白神父讲述，才勉强记得一二。”
　　太后本也是软心肠，又见竹安年少丧双亲，此刻言辞恳切，带着些哀伤懊恼，心中倒也泛起了些同情之心来。
　　“你小小年纪，也是难为你了，这病症竟也无法治么？”
　　“白神父帮臣请了很多大夫，都只说好生养着，恢复记忆的事，得看机缘巧合，若是强行回忆，免不得头痛心悸，臣服了些药，也不便强求。”
　　这一些事，都是她与白晋一同经历，说起来如历历在目，这一番回答句句实话，竹安说出来也是坦然。
　　“确是如此，日后若是便利，也可令宫里的太医们瞧瞧，兴许有法子。”
　　“臣谢太后恩典。”
　　竹安自己已然不抱希望，只不过，若是能想起来，那必是更好，至少也好教她自己知道，到底母亲最后的心愿是什么。
　　闲叙一会儿，太后才想起了将手中的画交回小太监手里。
　　“这画你带回去，裱了再差人送过来罢。”
　　“是。”竹安接了宫人传回来的画，自己走回案边，着手收拾自己绘画的工具，手上正忙时，忽又听得太后开口。
　　“依哀家看呢，虽说你们法兰西要自由要探险，但是既已入了我紫禁城，还是入乡随俗的好，才不至于吃了亏了。”
　　太后慢悠悠地说了这么一句，语气清浅，但竹安分明感受到那股子压力直冲着自己而来，仿佛今天这一身吉服的压迫力，此时尽皆铺陈开来。
　　竹安立时一惊，手中捏着的笔掉在了桌面，幸而下面还铺着自己带来的宣纸，不至于将桌面浸染，然而纸上还是不可避免地出现了痕迹。
　　这话说的虽是不重，但竹安也明白了太后话外的意思，心中也不免感叹自己以前未免太过天真，这深宫之中果然是步步艰险，须得小心应对。
　　“谢太后教诲，臣必铭记于心。”
　　竹安收拾了东西，扎成了包袱背上，才又捧着手上的画，拜别了太后，往如意苑走去，连外墙上的红楼壁画，都没有心思再多看一眼。
　　焦官正跟冷牧一直在如意苑前厅坐着，尤其是焦官正，甚至伸长了脖子等着，老远看见竹安走过来，立时便要奔过去，看着都不比冷牧的沉稳。
　　“丫头怎么样，画得可还成？”焦官正一边问着，一边也看见了竹安手里拿着的画稿，瞄了一眼，便也觉得画得不错，心中也舒一口气。
　　可是一抬头也并不见竹安脸色轻松，以为着她被太后娘娘责罚了，还想着宽慰她。
　　“我看着画着还不错，太后娘娘没有为难你吧？”
　　说着连冷牧都紧张了起来。
　　竹安一听便知道她这个师父是误会了，脸上扯了笑出来。
　　“师父你要对你的徒弟有信心嘛，太后娘娘挺喜欢的，还夸我了呢。”
　　“哎呦，可吓死我了，看你脸色垮着，还以为你被责罚了呢。”焦官正这明显才放下心来。
　　竹安也不好明说自己被太后点拨的事，只能含糊其辞。
　　“也没什么事啦，就觉得宫里规矩真的好多哦，我画画的时候都特别紧张。”
　　焦官正觉得这倒也合乎常理，谁能第一次给太后画像变从容不迫呢。
　　“没事没事，你这不已经画好了么？还得了太后娘娘的夸奖，这可是天大的恩典。”
　　“还是师父教的好。”竹安倒也嘴甜，一句话说的焦官正笑的前仰后合。
　　“好了，师父，你让小师妹先进去吧，咱们这站在门口也不太好吧？”冷牧看见焦官正笑的见牙不见眼的，只得出声提醒。
　　一行三人这才回了如意苑去。
　　冷牧教着竹安如何裱画，虽说画师一般不必自己裱画，但竹安什么都想学，自是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冷牧虽说在绘画天分上略有不及，但为人踏实努力，自己勤于练习，并且不仅是绘画，其他方面的技能也是十分精通。
　　竹安对于这个看着冷实则热心的师兄很是佩服，纵使冷牧不能成为大家，她也觉得他能够凭着技能成为一个很好的老师。
　　眼见着天色将晚，冷牧也催着竹安早些回去歇息，后续的一些部分，他独自便能完成。
　　“小师妹，你且先回去吧，这若是晚了，回去也不大方便。”
　　竹安转头看了看，门口还有张福探头探脑地等着，自己便也不推辞，跟冷牧道了别。
　　“那就有劳师兄啦，明儿我带些好吃的来给师兄吃。”竹安特意掩口悄声说了，这小孩子心性，让冷牧不由得笑出声来。
　　“好，那我可就等着啦。”
　　竹安蹦着出了如意苑，冷牧看着她出了门，这也才低头继续手上活计。
　　回了教堂，竹安自是忍不住将如何得了太后夸奖的事，跟白晋还有初七初九吹嘘了一番，惹得白晋也忍不住啧啧称赞，初九更是不用说，简直要仰头来看她才是。
　　欢欢喜喜一顿饭后，竹安这才把白晋拉到了书房，将在太后殿前那些事一五一十说与了白晋听。
　　白晋听得认真，倒也不觉竹安有什么错漏，毕竟他们事先也预想到了。
　　只不过在听得最后那些话时，心中难免还是有些担忧，毕竟竹安不仅是身份，连外貌在这深墙高院内也分外扎眼，再加上性格不似深宫女子般内敛拘谨，更容易沾上是非。
　　“我看呐，太后娘娘对你倒也没有恶意，否则上次不会为你解围，这次也不会提点于你，但是你日后还是要收敛些心性，招了人的惦记总是不好的。”
　　白晋认真地为竹安分析这现下的情况，觉得至少还是乐观的。
　　“白爸爸，我知道的，近些日我都在如意苑没有出去，好在这次也得了太后认可，只不过我入宫许久，关于母亲的事还是毫无进展……”
　　尽管竹安已经接受了自己失忆的事实，可是她还是想尽快能想起些什么来。
　　白晋自是知道她的心情，不过他也束手无策，便也只能尽力安慰。
　　“这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丫头你别太为难自己，若是有机缘，自然能令你想起来。现下你也算是在宫里稳住了，我也算放心些，过些时日可以带上初九一起去逛逛去。”
　　白晋许了竹安要出游，想让她转换个心情，不要为难自己。
　　“只带初九，那初七呢？”
　　“初七留着看家好了，前些日子也没少跟我出去，我都安排好了，你就别操心了。”
　　“噗，回头初七要闹了起来，我可不帮白爸爸说话。”
　　“好了好了，你还操心起来了？别想了，先回去好好休息，其他事日后再说。”
　　白晋安慰了竹安，既想到她也算是得了认可，心里也总算是放了一半，日后事情会怎么样，也半是听由天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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