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游

　　宫里也不是日日都有用得着画师的地方，焦官正因着这次竹安的表现不错，破例给她照顾，令她时间自由些，不用日日清早便赶到如意苑。
　　那幅宴会图，也被焦官正取了出来，细细有润色了一遍，心中也是极为满意，他觉得竹安的天分突出，日后必有出息。
　　而那幅素描，自是也被焦官正瞧了去，他取了画的时候，这张纸便飘在了地上，也亏得他反应快，不然就一脚踩了上去。
　　等到他把宴会图改了完成，自己这才捧着茶杯来看这张速写画。
　　整张画只有深浅的黑色，焦官正瞧着不像是墨汁，凑近看看，发现是炭色，心中也便想到前几日竹安送他的那些工具了，果然是有些碳棒来着，没想到是这样的作用。
　　他又端详了那副画，本来也是竹安随手拿了一张裁开的纸，只有书本大小，一般作画决计不会用这么小的纸。
　　纸上整个画面就只有太后娘娘一人，随意地靠在椅子上，端着一杯茶，似饮非饮，而画面极为简单，衣服门襟那数笔而已，其余甚至连肩膀都没有画出来，与其说是人像，实则只有一张脸。
　　最妙的莫过于，明明画中的人垂眸饮茶，却总有一种画中人随时会抬起眼眸来看向赏画人的感觉。
　　焦官正此刻有些后悔，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也没有见过竹安擅长的油画。
　　本着为她好的想法，自一开始便给她立了威，教她在宫中做画师该知道的那些事，自己也暗自欣赏这个小丫头的才华，居然会忘了见见她自己发挥的作品。
　　倒也不是完全没有见过，前些日子惹恼了皇上的那几幅画他也得见了，只不过那时候全然被该不该这么画影响了自己的心绪。
　　思计此处，焦官正不由得又反复看了看这小小一张画。
　　宣纸本不是画速写的好选择，幸而竹安用的是易着色的碳棒，否则宣纸大约会被蹭破，不过焦官正并不懂这些，只是看出了竹安的运笔较为小心，并非十分随性。
　　素描出来的人物，也都只有深浅的黑色，这一点倒是与水墨有些异曲同工之处，也怪不得尽管笔法不同，竹安转了国画也并非十分困难的缘故吧？
　　尽管焦官正对于竹安的其他画作也很是满意，但这幅画尤为得他之意，他也是个画痴，既是欣赏，也不在意什么身份地位，趁了竹安又入宫的时候，向她问了这技法。
　　当竹安过了晌午才进了如意苑，却看见自己随手涂的一幅画出现在了焦官正的桌子上的时候，刚刚懒散一下子就被吓退了。
　　尽管焦官正不是皇上，并且也待她极好，但竹安不知私画太后画像会不会也是什么大不敬之罪。
　　这边厢她心里正忐忑不已的时候，焦官正却笑嘻嘻地拉着竹安直接到了自己的桌前。
　　“丫头，你来，跟我说说，这是什么技法？”焦官正许是年纪的原因，总是跟白晋一般，叫竹安丫头，这让竹安感到多了份亲切。
　　见着了焦官正这平日里惯常有的不正经的样子，竹安才略放了心。
　　“师父，我……”竹安还是忧心自己私自画像这个行为，也埋怨自己真真是不长记性，前个儿才害的张福受了罚，今个儿又随手丢了画。
　　“无妨无妨，我当日与你同在，这画我却没见着，我算了时间，你应是画得迅速，但又传神，我倒是有些兴趣。”
　　听了这话，竹安也放下心来，原本今儿穿了上次跟初九一起去做的新衣裳，新鲜劲儿还没过，衣角都被她揪皱了，这会子放松了下来，还不自觉地扯了扯衣服。
　　焦官正毕竟上了些年纪，长期画画，人也看着老成持重些，可这会儿等着竹安开口的样子，倒是如孩童般，透着几分童真。
　　竹安从身上摸出了惯常带着的碳棒，递与了焦官正。
　　“师父，这就是我用来作画的。”
　　焦官正面露得色，“我果然不曾猜错。”
　　“师父好厉害呀。”竹安顺着夸赞了一声，果然焦官正脸色更是欣喜。
　　“这种作画方式叫素描，这算是学西洋画之前的基础，原是要画在略硬一些的纸上的，不过那时候也没有别的纸了，我就随手涂了一下。”
　　“丫头，我觉着这人像画出来，好似更生动些，这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遇着作画的问题，焦官正也并不摆架子，心中有疑问，便直接问了出来。
　　“这是我初学画时候学的，我老师说了，这都是用来练习绘画技巧的，重在物体的结构和形态，比如纸只是一张平面，而所有的东西都不只是平面的。”
　　竹安说着，顺手拿起了焦官正的茶壶做演示，倒让焦官正心疼不已，生怕他摔了，但是又忍不住点头算是同意了竹安的说法。
　　“师父，我斗胆说一下啊。”竹安也怕自己说错话，幸而焦官正并不以为意。
　　“我这段时间也有在家练习国画，我以为，国画以线条为主，通过线与线的交织以给整幅画立骨，画师想表达什么，也就由此传递。”
　　竹安又把茶壶举到了焦官正的面前。
　　“师父你看，西洋画都不一样了，西洋画里很少有这么细致地描绘线条的，多是用光影，就比如这个茶壶。”
　　茶壶在竹安的手上转了一圈，焦官正的手也跟着转了过去。
　　“西洋画里主要还是讲究光影，通过明暗的对比有一个过渡的交界线出来，并不需要特意画出来，因而物品的结构就很重要。画茶壶的话，不仅有自己能看见的这一面，它在桌子上留下的影子，也会一并被画出来的。”
　　焦官正一边看着，一边又拿出竹安之前的那张速写，看了看也确实如此，也不由得啧啧感叹。
　　师徒俩又就着运笔技巧什么的，聊了好半天。
　　不过，尽管焦官正对于这些技法很是感兴趣，但也不会随意用在自己的画里，若是不能融合，倒会变成个四不像，落人笑柄。
　　“说得有几分道理，不过，你现下工笔画还是不能放了，倒也不是谁都能喜好这类画的。”
　　焦官正说的含蓄，但竹安也还是听懂了其中含义。
　　他作为如意苑的主管，不仅仅要负责画画，也需要负责考核新晋画师，也算是职责重大。
　　竹安这次的作画也是考核的一部分，若是通过了，便能独立为着后宫妃嫔及众福晋作画了，而焦官正也作不得主，还须得太后娘娘过目才是。
　　宫里差了人来取走了那幅画，太后倒也满意，回话的人也特意交代了，知是竹安所画，下次也叫了她去给自己画个像。
　　竹安自己也未曾想到会如此顺利，倒是激动又紧张，如意苑的一众画师看着这个如同洋人一般的小姑娘，这就得了御前作画的机会，也纷纷道贺。
　　不过，连着过了三五日，宫里也是一点消息也没有，起初的那点兴奋之意，倒也消散的差不多了，横竖等着传召便是。
　　竹安整理了心绪，一边在如意苑继续作着画，一边又重拾起了之前说是要给七阿哥画一幅画的想法。
　　也不知是不是存了些别样的心思，竹安总不自觉地觉得，胤佑那般特别之人，必是不能随意画些什么，反而迟疑着难以下笔。
　　跟着焦官正许久，宫里尽是些水墨画，竹安也就打定了主意，要送一幅油画给七阿哥，若是他不喜欢，倒也好找借口，不至于失了面子。
　　原本竹安都以为要住进宫里一阵子，东西都收拾好了，这会儿又没了消息，她倒也称心，要不然那些画架画布，还真的难以随身携带。
　　思来想去，竹安还是决定画了当日胤佑救了她那一幕，逆着光的马车，与车上那个冷漠又俊美的男子，那时起便刻进了她心里。
　　平日里竹安也常在家涂抹着，初九便给她打个下手，打水洗笔做的甚是趁手。
　　这会子竹安刚涂了背景的街巷房子，初九倒是有些不安起来，这地方于她而言过于熟悉了。
　　“姐姐怎地想起画这些来？”
　　这一声将竹安从画里拉了出来，一抬头便看见了初九有些不自在的神色，立时想起了两人的初遇，忍不住开口解释着。
　　“初九你还记不记得那日救了我那人？”
　　初九点点头，她怎会不记得，她不仅记得，还偷偷跟着马车后面来到了这里，也才有了今日的这般生活。
　　“我遇着了那人，所以想把他画下来。”竹安一边说着，脸色也不禁有些泛红。
　　初九虽是也还年少，但毕竟讨了这么多年生活，看过见过的也不比竹安少多少，更别提这小女儿情态了。
　　“姐姐，你是不是钟情于他？”初九直白地问了出来，倒惊了竹安一惊。
　　自己是喜欢他么？倒是觉得他皮相不错，至于其他，竹安自己也都还没想过。
　　不过她也不是惯于困苦自己的人，若是还没想通，那就暂且不想。
　　“我还不知道，不过，还是想把画画出来送与他。”
　　初九看她一脸认真，反倒不好意思打趣她，只放了心来，继续洗了笔看竹安作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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