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游

　　若说七阿哥性子冷，不爱说话，汪有林必是深有体会，他少时便跟随着胤佑，少年时他也不似其余阿哥一般性情热闹。
　　或许是因着腿脚的缘故，七阿哥与旁人走动也少，不过他生得容貌俊美，又心肠宽厚，待人极好，身边熟识之人都很亲厚。
　　汪有林与胤佑差不多年纪，早些年的时候，也会遇着七阿哥过于面冷而被人误会之事。只不过胤佑自己不愿解释，他也渐渐便习惯了，横竖自己衷心待他。
　　因而今时今日的场景，真真是令他惊异不已。
　　旁人或许不知道，要使得七阿哥说这许多话已是不易，又何况精明如汪有林，怎会听不出自己主子也愿意与竹安讲话呢？
　　他也不必细瞧竹安身形容貌，单那日救人之时，虽是狼狈不堪，但已能见识到竹安立于众人间的出挑，更何况现下入了宫，又精心装扮了，更是容貌秀丽。
　　不过汪有林倒甚是开心，他跟随胤佑这许多年，虽主仆之间和谐相处，他也希望七阿哥能开朗些许，只不过一直碍着身份不便明言罢了。
　　此刻他也不免感叹，大约真是眼缘了。
　　尽管竹安心性开朗，也不似宫里寻常女子一般对于一向冷漠的七爷敬而远之，自己都能自说自话，总算能交流几句。
　　汪有林见着自己家主子明明有心说上两句，却又句句把人往外推，心中更是焦急，忍不住就开了口。
　　“若是姑娘怕被师父责罚，我家七爷送你过去便是，必不会有人会责罚于你。”
　　此话说出来，也是斗胆了，汪有林有些心虚地看向胤佑，却意外地发现他脸上不似之前那般有恼色，心中更是讶异。
　　不过竹安倒是不等胤佑开口，就先拒绝了。
　　“臣在此谢过七阿哥美意，不过今日不过去习画，臣自己直接过去便是了，不敢劳动七阿哥。”
　　她也非是不愿意胤佑送她过去，相反是望着能与这位容貌俊秀的救命恩人多相处一时的，不过是前日里才冲撞了万岁爷，近几日都想着要规矩些，不敢造次。
　　这边厢胤佑本也想着送她一路，可还未及开口便被拒了，脸上难免有些失落，汪有林跟他许久，倒也看着仔细。
　　不想竹安也有所察觉，她学画善于观察人的表情，七阿哥虽是板着张脸，不甚亲近，嗑眼眸中传递的情绪却多于常人，竹安突然就也有些不舍。
　　“臣今日也没想到能在此地遇上七阿哥，匆忙之中未备谢礼，臣也没有别的本事，若七阿哥不嫌弃，过几日想作画一幅赠与七阿哥，您看可好？”
　　这回不等汪有林说话，胤佑倒是先开了口。
　　“好，过几日我差汪有林去取。”
　　话甫一出口，胤佑忽也觉自己有些唐突，怕令竹安有了压力，又加一句。
　　“不过也不急于一时，你慢些画便是。”
　　“那就多谢七阿哥抬爱，臣先告退。”
　　竹安抬头瞧了日头，若是再不快些，焦官正可真的又要念她了。
　　“去吧。”胤佑摆摆手，也不讲究礼数，便让竹安先行离去了。
　　“爷，这竹安姑娘……”汪有林跟着胤佑许久，早已不止主仆，更有了些玩伴的情谊，说话也大胆些。
　　只不过这回话还未说完，又是被打断。
　　“汪有林！”胤佑收回了看着竹安背影的目光，阻了汪有林的话头，“我看你近日说话略多，话都让你说尽了。”
　　汪有林知他没有怒意，但也不愿拂了他面子，只得嘴上应承。
　　“小人多嘴，爷您责罚。”
　　七阿哥也见惯了，平日里便惯常如此，只随意哼一声，汪有林也知这事过去了。
　　竹安别过胤佑，下了假山，怕赶不及，便想着跑过去，还未跑两步就又想起来，敬芳嬷嬷交代过的那些话，悄悄四下看了看，幸好身边无人，又只好换成快走。
　　等她赶到如意苑，焦官正早就坐在厅里正中候着她了，一见她便是满脸的斥其不争气的样子，竹安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一旁的冷牧瞧着，也替这小师妹焦心，原本就是罚她，现如今居然还迟到了，这可怎生是好。
　　他也跟着焦官正许久，知这师父平时也是个随意的，心里惯着自己的弟子，可若说是严格，他也当得第一。
　　“画儿呢？”焦官正开口便是作业，竹安心里倒是长舒一口气。
　　师父心中正事为重，竹安画技有自己的想法，这也是焦官正一直以为对她颇为偏爱的一个主要缘由。
　　竹安解下身上的小包，毕恭毕敬递过去，随后又规矩地跟着冷牧立于一旁，等着焦官正的审阅。
　　冷牧趁着焦官正埋头看画的时候，悄悄用胳膊肘撞了一下竹安，挑挑眉意思问她怎么能迟到呢？
　　竹安也感念她这位师兄照拂她许多，冲他笑笑示意没什么事。
　　两人小动作自以为无人注意，焦官正却故意咳嗽一声。
　　若是一张张看画，竹安可是画了有三十张，也并不会这么快，他本意不是为了考察画技，因而看得也不甚仔细，身边俩人的小动作自然就逃不过他的眼睛。
　　冷牧和竹安吓得立时低下了头，不敢再有动作。
　　焦官正这才仔仔细细看起了竹安的画。
　　他令竹安画水墨，原也是为了磨磨她性子，也好教她在家留几日，且收拾下心情。
　　不过随意翻看了两张画以后，他便认真看了起来，竹安笔法的变化速度，出乎他的意料。
　　竹安入宫时日并不许久，接触水墨时间也短，但从西洋画的厚重叠涂，到水墨的深浅晕染，作画技巧的转变，从多色写实，到单色写意，这一系列的转变，都让焦官正觉得惊喜。
　　或许，竹安作画时还不能脱去西洋画的影子，但是这样的矛盾点，又给她的画作带来了全新的感觉，不被单一风格拘泥。
　　焦官正一边翻看，一边心里啧啧感叹，莫不是真的令他遇上了个绘画天赋强的徒弟？他爱才也惜才，心中不免对竹安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恩，有几幅不错，有那么点意思了。”焦官正也不吝夸赞之词。
　　“今儿随我去看看工笔，人物肖像全凭水墨，自是不够的，若是作画像，还须得下另一番功夫。”
　　这话一出来，竹安甚是惊喜，连冷牧也是没想到，他的小师妹这么快就能进入下一阶段。
　　“多谢师父。”竹安赶紧深拜了焦官正，也感念他平日用心教习。
　　不过焦官正做这样的安排，也不全然只是因为竹安的天赋高，她原本就是被推荐来给宫中女眷作画，须得尽快上手，他也有些压力。
　　恰逢宫中不日也会有些重要的安排，传统佳节也会接踵而至，到那时候，画师必是忙不过来的，若是竹安能尽早上手，也好多个人手。
　　也正因为如此，他所教所传，也都偏向于人物类，专攻一类，也是竹安进步神速的原因。
　　“好了，你随我来，冷牧你也来。”
　　突然被师父叫了名字，冷牧也惊了一下，不过既然是师命，他也应声跟随。
　　“是师父。”
　　俩人同声应了，跟着焦官正后面，走入了西侧一间不常见有人出入的小隔间。
　　那隔间并不起眼，门也时常落着一把精巧的小锁，不似别的房间，时常大敞着，冷牧跟着焦官正进来过几次，知道里面都是师父收藏的好画。
　　而竹安并不曾见识过这些，一进门便惊叹不已。
　　两边墙上挂着装裱精良的历代画作，有些已经泛黄了，但仍可以看出是有精心呵护的。
　　“哇，这里就跟博物馆一样的。”竹安不由得感叹。
　　“博物馆是什么？”冷牧忍不住问道，焦官正倒也想问，只不过依旧想着维持着师父的危险，冷牧这一问，到也刚好中了他意。
　　“就是一个陈列着各种艺术品的地方，法兰西也有的，我原先学画的时候，也时常去看看，会有很多收获，只不过我还未曾见过这些。”
　　“哦，这样啊，那咱们这有更厉害的博物馆呢，以后……”冷牧嘴快，可还未说完，脑袋便被焦官正敲了，也自知不该胡言乱语，闭了口。
　　竹安总算见到别人也这么冒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教冷牧闹了个大红脸，不过师兄妹间倒也没有之前那么生分了。
　　“咳，别闹了，竹安，你且来瞧瞧，这墙上是我收回来一些还不错的历代人像图，以仕女为主，恰好也合了你要给太后与众娘娘作画的要求。”
　　竹安点点头，她也知道，这是焦官正对她的栽培，能把这些给她看，纵使不是倾囊相授，也是下了本了。
　　“师父，我会好好学习的。”竹安倒也说得郑重。
　　“冷牧，你给她讲解些，光靠看，大约也很难短时间掌握那些区别和技巧。”
　　焦官正毕竟是个画师，也不能光做师父，他不过是喜欢这些也有天分的孩子，才做了便宜师父，这会子也只能让冷牧代他带着竹安。
　　“是，师父。”冷牧应了声，随着竹安一起送了焦官正出去，才带着竹安走到画前，逐幅讲解。
　　竹安此次见到的，又与上次看到母子图不同，工笔画崇尚写实，求形似，跟油画又有了一些相似之处，但也随之透露出更多的意境。
　　竹安随着冷牧的讲解沉浸在各式画作之中，如饥似渴的学习着更多的绘画方法，丰富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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