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丹炉历险记

　　隔日，满馔馐开门迎客，不少大户人家奔着京厨名号前来尝鲜，来上十拨人，通常也只有一两拨人落座点菜。原因无他，这菜价实在是令端县大户们消受不起。徐大厨烧菜非二十年陈酿的花雕不用，多少人一辈子也喝不到一坛的酒，他直接拿来烧菜借味，各色海鲜同样昂贵，杂七杂八加在一起，随便一道菜下来标价便不下十两金子。刘添顺的菜稍稍便宜一些，以各色山珍为主，可便宜也是相对而言，虎鞭熊掌总不能卖个牛欢喜猪蹄子的价钱，一道菜最便宜也要五两金子。李喜翠的菜中看不中用，做起来耗时耗力，一天也就能雕出三道大菜来，价钱自然也不低。

　　曾宝基的药膳倒是卖出去不少，可味道也就那样，小县城的人不识曾医倌的大名，毫无噱头的米粥面糕八宝羹自然也留不下客人。开市一日过后，悬池晚间查账，看着那半页账纸，气的火光大冒。纹银炉出了满馔馐，冒着热气拐了个弯，把白珠月从别院里扯了过来。

　　“白小月，怎么回事？本仙子的酒楼头天开市，就只有四桌客人？就卖出去十碗曾医倌的白果粥，一盘刘添顺的什么狗屁龙虎斗？那徐炆炳和刘喜翠是干什么吃的？不是号称誉满京城吗，怎么一桌客人也招呼不到？”

　　白珠月手里还捏着只烧鸡腿，她悬在空中，解释道：“小祖，端县百姓太穷了，没几个人吃得起，好多人都是看了价钱就被吓跑了！”

　　“吃不起？本仙子瞧瞧，一道菜标价十两金子，这也叫贵？算了，既如此，明天起所有菜品统统改卖十文钱好了！”

　　“那可不成，悬池小祖，一库房的山珍海味都只卖十文钱？满馔馐还不亏的血本无归呀！”

　　“本仙子缺这点金子？”

　　悬池飞上九层楼，从储物袋里随手揪下一块金粒，搓成粉撒在地上，化作了满地金块，填满了整层宝楼，直堆到房梁上才停住。

　　“这些金子足够了吧？先亏它一甲子再说！端县左右不过十万张嘴，本仙子还喂的起。”

　　白珠月看向丹炉仙子腰间的储物袋，立刻了然。悬池小祖说修座酒楼玩玩，原来真就是玩玩而已。是自己着了相，与各色凡胎们厮混太久，竟蠢的将凡间商贾的心思度到祖界仙人头上。

　　“小祖，月儿明白了，只是那些县城里的酒肆食坊，还有些大店小铺估计都要关张保本了。”

　　“那又与我何干？”

　　“那是那是，小祖不缺金子，到时月儿溢价将那些铺子收了去，还以悬字旗养着，将它们统统都划到仙子的口袋里……”

　　“白小月，不用解释这么多，全都交给你经营就是，本仙子有的是金子，日后你见到什么，觉得有需要，那便能买就买，买不来也想办法买。至于这满馔馐，本仙子只有一个要求。”

　　“月儿懂的！明天咱这满馔馐保证座无虚席！千金豪掷图一乐，赔本买卖赚吆喝，小祖真性情也！修界都言道法自然，真性情便是最自然了！”

　　“少拍马屁，本仙子没想那么多。”

　　“月儿这几日一直猜测仙子下界所为何事，竟还要当个酒楼掌柜，如今算是明了，原来小祖下界是为修凡心，而后好习那太上忘情的仙法，以此来凝实洞虚。小祖你果然不是元中，而是那半步虚境！”

　　“本仙子既不是元中，也不是半步虚境……算了，你回去将白小宁喊来。”

　　白珠月恭敬一揖，领命而去，片刻后，阿宁直飞满馔馐第九层。悬池交给她一个小小的任务，让她去紧盯附近的一间连名字都没有的小铺子，需得弄清楚这间铺子于何处采买肉菜米面、所售菜品几钱、有佣人几个、招待客人几位，种种消息都要汇集成册，日日禀报，越详细越好。

　　阿宁本觉得有些奇怪，等她到了那间巴掌大的铺子附近，远远瞧见里面的聂聆时，狐狸这才恍然大悟。

　　……

　　张延一大早便起身巡街去了，今日他与林霰同天当值，昨个夜里二人在书塾吃酒，林霰喝的多了些，直拉着自己讲了半宿情话，才依依不舍的回房歇息。为让小丫头多睡一会儿，捕头大人早起了半个时辰，替林霰巡了几条城西的巷子，而后才往城东巡去。

　　当下不过辰时，城东街头已是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男女老少兼而有之，沿路上好似市集般热闹。街两边的各家铺子都还没开，人们都往着一个方向跑去。张延见状，满头雾水，赶忙拉住一位熟识，细问究竟。

　　这男子被张延扯住，满脸急恼，好似嫌话烫嘴，吐豆子般急促答道，那座由白家仙人所建的酒楼满馔馐，里面那悬姓大掌柜不知得了什么喜事，特意请来京中四位名厨豪宴全县。各色珍羞，十年陈酒，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统统只卖十文钱，这不，大家得了消息的都往那边赶呢，捕头大人，您可别拉着我了，再晚去，汤都喝不着了！”

　　昨晚吃酒时，张延从聂聆那边打听得知，这酒楼满馔馐是悬池一时兴起所建。自从见到了悬池与峦蚺君的斗法，他对这位能随意驱使白家仙人的清丽仙子既敬又怕。眼下不知这位喜怒无常的仙子又想玩什么新花样，张延本职在身，几个踏步攀上一间两层小楼，朝不远处的九层宝楼望去。这一望，张延不由得惊叹一声，满馔馐的大门外，聚了不下万人，将一条并行四驾马车的大街堵了个水泄不通。

　　张延立刻赶回衙门，召来一众捕快，赶到满馔馐门口整肃秩序。张捕头等十数人尽量站在高处，扯开嗓门大声呼喝了半天，毫无作用。那几句“小心踩踏”、“莫要推搡”如蚊声般淹没在滚滚人潮中。

　　不知是谁传言说满馔馐的掌柜得了天大喜庆，也不知道是谁将这传言再往下传时出了偏颇，满馔馐要做亏本买卖的理由出现了许多种说法，当白珠月将酒楼大门推开时，在外候着的人们纷纷道贺，有恭祝大掌柜老娘高寿的，有庆贺悬掌柜喜得麟子的，还有人恭喜悬公子又纳了一房娇妾，甚至有人以为悬家出了喜丧，领着全家老小拱手喊着福寿全归，长享顺遂。

　　白珠月吓得花颜失色，赶忙飞至半空，散出元婴威压，将下方万人慑服，使他们发不出声来。幸好悬池正于别院里全神吐纳，没分心思瞧外面的动静，不然定要走火入魔，出手宰人了。

　　见到这位修宝楼的白家仙人，端县百姓们纳头便拜。白珠月随手点了一半的人，而后将其余人打发走了，叫他们明日赶早，今日恕不接待。

　　这五千人被分作五百桌，每个时辰放进百桌，其余人则在满馔馐的门外候着，排起长龙，长到头看不见尾，尾瞧不见头。

　　徐炆炳、刘添顺与李喜翠三人开的是私房馆子，一天起灶不过十余次，曾医倌更是只伺候着赵家皇帝一人而已。要他们做流水席，还要保质保量，实在有些强人所难。幸好有赵济泱送来的二十位帮厨在，各类费时费力的小活计都能交给他们去做，不然只凭着徐、刘四人，便是累死也没法招待起五百桌客人。

　　那些没能排上号的人知道明日也能只花十文钱吃燕翅参鲍后，各个兴高采烈。要不是白家仙人不许，很多人都想直接住在满馔馐门口了。如此过了三日，大家发现，这从未露面的悬掌柜铁了心要散财一般，只要你敢吃，满馔馐便敢卖。

　　端县万户百姓排着队齐薅羊毛，直过了十日，满馔馐这头肥羊依旧毛发旺盛，一桌桌地贱卖佳肴，只赚吆喝。得了便宜的端县小民们都知道这悬大掌柜可是能支使白家仙人的顶天人物，自然是不缺金银，说是富可敌国都不为过。有人考据出悬氏与端县的渊源，并广为传播，说是近百年前有一位前朝的落魄悬姓公子，逃难时被几户端县百姓所搭救，公子与其中一位聂家女儿朝夕相处，互生情愫，喜结连理。二人本该有个美满结局，不料这公子被在外游历的白家大人物相中，收去做了入门弟子。不过是一个闭关的功夫，悬公子重回端县时，聂家姑娘的坟头草都有三尺高了。悬公子再次闭关百年，出关时心中愈发愧疚，又感念于端县百姓的救命恩义，故而大宴全县，以偿恩情。

　　悬池听到这个像模像样的考据后也大感兴趣，连忙让白珠月去调查清楚。说来也巧，这故事的前半段确如传闻所说，的确是有这么个悬姓公子，生有仙根，见白家二长老欲收自己做弟子，悬公子与刚成婚的聂娘子不辞而别，头也不回的去了无峰山。这惫懒货凭着天赋，直摸到金丹的门槛，在一次闭关时出了岔子，筋脉崩断而死。至于那聂家姑娘，也与聂聆祖上没什么关系。

　　大家都对这位悬公子万分崇敬，当得知越州近半的大小商铺都已高挂悬字旗时，端县人便对这位悬公子更加崇敬直至崇拜了，端县里出了位如此了不得的人物，人人都觉得与有荣焉。日后自己见到临县之人时，讲起话来底气都要足上三分。

　　快要被踏破门槛的满馔馐有着悬池这座大金库兜底，不过月余便挤垮了不少端县的酒肆食坊。像是叶馨斋这种价格不上不下，在关张边缘徘徊的大店，倒的最快。叶家已经舍去大半家财，有张宪的允诺，让叶二接下县令的摊子，想来也无须太多时日，于是在叶老太爷的吩咐下，叶馨斋直接被溢价卖给了白珠月。其他几家酒楼也差不离，或情愿或不情愿的挂上了悬字旗，成为了悬池私产。

　　聂聆的巴掌铺子同样受了不小的影响，但还不至于开不下去。毕竟满馔馐就算再大，出菜再快，也喂不饱那么多张嘴。手里攥着几十文钱，去不成满馔馐，也只能去的起街边小铺不是？燕翅参鲍固而美味，炒饼面汤亦能填饱肚子。聂聆从早忙到晚，仍可以勉强进账小半两银子，满馔馐也从早忙到晚，进帐五十两银子，亏去几百两金子。

　　亏去多少，悬池都不在乎，她只在乎聂聆。这一个月来，聂聆竟然从未找过自己，这让悬池很是难受。悬池的神念能探查到聂聆在做什么，但却读不出聂聆的心思。聂聆每天都忙忙碌碌的，象是把她悬池忘了一般似的。

　　丹炉仙子越是探查，便越是忍耐不住，她常常想，自己要不要主动去认个错，但她还是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轻易地服软。一步退让，步步退让，只要认一次输，那么以后多半都是输的了，一想到自己日后任由聂聆拿捏的样子，她便浑身不自在。

　　悬池每天都要白珠月作副册子上来，看着端县里又有哪些大店和小铺被收到自己名下，若是挂了悬字旗，其上的名字便要用金笔描上一遍。在金色的浪潮里，聂聆无名小铺像是埋在朵朵金浪中的礁石，又黑又硬，格外扎眼。

　　她手中还有另一副册子，是阿宁所做，上面写着各种从聂聆小铺里探出的消息，像是在哪家钱庄借了银钱，每天的进账如何，客有几桌，哪里买米面哪里买菜肉，十分详尽。

　　悬池将阿宁册中所记的钱庄、米店肉铺与白珠月的册子仔细比对，心下有了计较。丹炉仙子眉头舒展，笑了出来，她生平第一次爱上了金子这种东西。

　　“可别怪本仙子欺负你，哼哼，哈哈，这感觉！比宰了峦蚺那几条长虫还要舒爽！哈哈哈，本仙子向来说到做到，聂聆，你会求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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