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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三合一)
陆明月从来没想到过,魏修,他爱吃甜食。
也许她看人并不是十分准吧,但现在她却清楚的知道了,魏修以往惹她生厌的种种,不过是一层刺猬的尖刺罢了。
糖葫芦吃完,指尖上还留有一丝融化的糖液。随即他轻轻张口,缓缓的舔了舔。
他的身量很高,站在那里像是一根枯朽的竹子。
日光偏了偏,彼时一阵微风拂过,陆明月心中某处忽然软了软,生出几分微妙的感觉,就连她自己都没察觉。
突然,身后有人唤她:“姑娘怎么不进去?”
陆明月猛一惊,迅速扭头,却是萧胤。
她回望一眼房里,心中一凉,猜想魏修大概知道了,便道了句:“哦……我这就进去。”
下一瞬,她推开门。
昏暗光影中,有人眉眼寂寂,见她进来,一愣,又僵直的侧过身去。
伸手倒了杯茶,炙热茶水烫到了舌尖。烦躁的放下茶杯,不料没放稳,杯子滚了几圈,顺着桌沿掉了下去,碎了。
勘破了魏修的秘密,陆明月心知若不赶紧想个法子灭火,那今天恐怕是不能善了了。索性,她弯下腰。
魏修望着那一地碎瓷,眼看着视野中出现一只皙白的手一片片的在捡拾瓷片。
土崩瓦解。
“你…你放着,一会儿自有人进来收拾……”
“我知道。”
“会、会割到手……”
“嗯。”
魏修的眉紧皱,沉默半刻,终是深吸一口气,对着外头吼了一声:“来人!把这儿收拾了!”
话音落,门就被推开,有小太监匆匆忙忙进来收拾着地上的残片。
陆明月松了一口气,见他脸上阴气团团,便识相的退了出去。
时轮翻转,暑气渐盛,五月的草木葱郁过后便是六月临及。
人在西厂待了有几天时间,好在朝中政事纷乱冗杂,对于那桩谋逆案,皇帝还没空过问,这也给了魏修喘息的机会。
魏修刚从宫里回来,甫一进西厂大门就看见院子里一群褐衣番子围做一团,喧喧闹闹的不知在干什么。
他脚步一停,立在原地等了等,未几,人群中忽然站起一个女子,映着日光,笑颜张扬。
“哎,好啦!是我赢了!给钱给钱!”
随着她这句话,番子们一下炸了窝,虽不情不愿,可抵不过陆明月几番催促,只得抠抠索索的给了钱。
魏修眉头一皱,沉着脸几步走上前去,一把拉住陆明月:“西厂不是你赌钱的地方!”
他的声音乍一传来,番子们哗啦啦跪了一地。
魏修冷盯着她:“陆明月,不过几日而已,你身上就沾染了这些习气,还真是能耐啊!”
她一边说,目光一边往魏修的手上落,笑了笑说:“我就是路过,看他们在这儿玩,顺手学的罢了,厂公没必要这么较真吧。”
见她目光下落,魏修的手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的收了回去,冷嗤一声扭头而去。
他离开,番子们松了口气,连忙对陆明月说:“陆姑娘,你今天可是赢了不少钱,没交学费也就罢了,总得做一回东吧?”
“做东?”
“是啊是啊,这几日你每天都守在小厨房做什么呢,隔着门都能闻到一股子香味儿!”
“盯着厨子给厂公做饭呢!你们要尝尝那食单上的菜么?”
“好啊好啊,就今天吧!”
“行!”
重重绿荫树影中,魏修的目光越过雕花窗棂望出去,沉寂几息,终是没有说话。
当夜月光如水,洒在地上像是一层薄薄的白霜。
院子里果然又是喧喧闹闹。起伏不停的饮酒碰杯声掩盖住了西厂厚重的死气,层层尘埃中,似有花朵开放。
厨子不断的往桌上送着菜,番子们三五成群的划着拳,魏修一路走过来,地上数个酒壶零散。
酒气昏沉中,她眼睛抬起一条缝,视野里那人身影模糊朦胧,像是蒙了层水雾般虚虚实实。
待逐渐走近,她看清了魏修身上穿着的那件团蟒浮海的乌沉曳撒。
撑着身子坐起来,她笑了笑,脸上红晕成团:“是厂公来了啊……”
这话一出,那些划拳的番子像是被火烫了一般炸醒了神,纷纷扭过头喊着厂公。魏修阴着脸挥退番子,他话落,众人吓得做鸟兽散。
唯有陆明月还撑着头一脸醉气的笑望着他。
“厂公…厂公别站着啊…坐,快坐…知道你喜欢吃甜的……我叫、嗝我叫厨子做了糖醋鱼…你尝尝?”
拍了拍身边凳子,她一边说,一边伸手拉住了魏修的袖襟。
魏修被吓得退了两步,却还是晚了,让她伸手这么一拽,给拽了个脚步不稳,登时就坐在了凳子上。
心里有火,面对一个醉鬼却怎么也撒不出来。
陆明月抬起眼皮,隐约看见他铁青的脸,忍不住笑了起来,拎过一个酒壶一倾,酒水顺着壶口灌流而下落入青玉的杯子里。
谁承想,她的手有些不稳,竟洒了大半落在桌子上,酒水顺着桌沿流下去,弄湿了她的衣裙。
魏修皱了皱眉,再抬眼时,酒杯赫然出现在了眼前,还差几寸就要怼到他的脸上了。
“厂公!你也、你也来一杯……”
月光下,魏修的脸色扭曲分明。
“你够了!”
他的火到底是没按住,一把夺过了酒杯扔在地上。
“你现在立刻给本座滚回你的院子去!醉成这个样子,成什么体统!”
瓷片落了一地,陆明月望了望空空如也的手,又看了看魏修的脸。
眉头逐渐皱起,水雾攀上了眼睛,连带着声调也有几分颤音。
“体统……?”
“我都成这个样子了,还要什么体统……”
颤巍巍的从凳子上起身,扶着桌子走了两步回身,脚步趔趄。
望着魏修,陆明月惨然一笑:“……我听番子说,我父亲疯了,有这回事儿么?厂公?”
魏修没有言语,陆明月也静了下来。
步履重重的行了几步,她忽然仰起头,欲出的眼泪就此倒流回去:“厂公啊…我真的…我真的好累啊。”
沉默半晌,魏修走上前去,欲出口的话在舌尖转了几圈,顿了顿,他启唇:“他人在镇抚司……若是在西厂,大约不会如此,你……”
缓了口气,魏修接着说:“你这样也是无济于事。”
“……我知道。”
“陆家倒了,昔日来往的那些权贵亲戚们各个都跟避祸一样缩着脑袋不出头。我呼救无门多时,如今也该看清了。”
喉头滑动,魏修看着她:“那你……”
牵了牵唇角,她再次露出一个笑容:“…我回去。我自己回去就是了。”
一边说,一边踅过身迈步,不料一个不稳便崴了脚。情急之际,魏修迅速出手扶住她,忍不住的责声:“你能不能小心点!”
话出口,他才觉多余。一个醉鬼,一个失了正常思维的醉鬼,踉踉跄跄太正常了。
无奈之际正要扶陆明月起来,突然肩上一沉,他下意识低头,竟发现陆明月的脸居然趴在了他肩膀上。
温热的气息混杂着酒意扑在脖颈处的皮肤上,其中还有隐隐约约的白木兰香气。
魏修的头皮瞬间炸开。
他浑身一僵,迅速低叱着:“你直起身子!!”
枕在肩上的人笑起来,脸蹭着他肩膀摇了摇头,嘴里嘟囔着:“……我不。”
嘟囔完,她居然凑的更近,气息一层一层席卷过来,带起了脖颈上的鸡皮疙瘩。
魏修脸上像是火烧般迅速发起了烫,摒起了气息,手攥的格外紧,压住支离破碎的声线,颤着嗓子勉强道:“你…你不要这样……”
陆明月笑的更厉害了,她喝醉了酒,嗓音变的格外不清晰:“我…我哪样儿啊……?”
她这样子,像是勾栏酒肆里调戏姑娘的醉鬼。一边说,还一边伸出手。
食指曲起,她抬起了魏修的下颌。
“……厂公?你告诉我……我哪样儿啊?”
*
魏修本就紧张,让这句话一激,顿时就支撑不住,整个人都在发着颤。
“陆明月…我、我警告你,你再这样不依不饶,本座就、就把你扔回诏、诏狱!!”
“厂公舍得吗?”
“……”
“有何不舍!!”
话没过脑子就说了出来。沉默几息,她忽然发出一声轻笑。
魏修瞬间恼羞成怒,声音太过迅疾,在夜幕中炸开,显得有几分尖利颤抖。
“……哈。”
“你笑什么!”
“哈哈……”
“陆明月你笑什么!!”
“厂公结巴了。”
“……”
“还急了。”
“……”
该死!真的该死!他当初就不该把她带回西厂!!
魏修咬着牙一言不发,一把将陆明月从地上拉扯起来,月光下,他原本肃白的脸皮现在却红的几乎要滴出血。
次日待到日上三竿陆明月才从房间里醒来,刚睁开眼睛便是头疼欲裂,疼的她倒吸一口凉气。
马马虎虎的将衣裙穿好推开门,阳光刺眼,她下意识的避了避。
从院子里出来时,恰好有个小太监路过。
“哎…你等等。”
小太监停下脚步,看到她时脸色一变,顿时怪异起来。
陆明月没注意到他的脸色,因为心里一直惦记着昨天晚上的事儿。她叫住小太监,走上前问:“你们厂公今儿早吃了么?”
小太监说:“…好像没吧,一大早就出去了。”
陆明月闻言蹙眉,果然,没她看着就是不行。听到后半句却又一怔,接着问:“他去哪儿了?”
小太监摇了摇头:“不知道。厂公的行踪,只有萧千户和吴千户清楚,我们这种伺候的奴才哪能知道呢。”
他说完,陆明月泄了气,她不由的想起昨晚那场酒,只知道一开始在跟番子们喝,后来酒量不济酒喝多了,隐隐约约间感觉魏修似乎过来了。
但记忆就在那里打住,后面又发生了什么她也不清楚,再醒来,就是现在了。
想到这里,她不禁有点发怵。生平头一次喝醉,别是说错了什么话,惹了魏修生气吧?他那么小心眼,自个又在屋檐下,指不定回头会把她怎么样。
但眼下人不在,她也没办法。正要转身离去之际,后头的小太监却忽然叫住了她。
“……姑娘!”
陆明月踅过身:“怎么?”
小太监一脸好奇的凑过来,低声问:“姑娘到底跟我们厂公……是、是什么关系啊?”
陆明月以为自己听错了:“…啊?”
小太监四下看了看,确认没人以后才贼头贼脑的压低了声音接着说:“昨天夜里,可是厂公亲自把姑娘给抱回来的!姑娘忘了?”
这话一出,顿时在陆明月耳朵边炸开了花,她吓了一跳,吓得几乎要跳起来:“你说什么?!”
“魏修抱我回来的?!”
“嘘!嘘!姑娘快噤声!噤声唉!”
小太监急得额头冒汗,手忙脚乱的劝她:“这话姑娘可不敢在厂公面前提!昨儿晚上看见的人,第二天都没了!我也是半夜起来起夜偷偷瞧见的,那时姑娘醉的重,厂公是搂着姑娘给抱回来的!”
“??”
小太监说完就溜了,独留陆明月在原地满脸凌乱。
什么情况?
昨天晚上……她到底说了什么?
陆明月深吸一口气,头有点晕,还有点疼。别是小太监眼神儿不好给看错了吧!这种事儿可不能胡乱猜测的啊。
正准备转头回去歇一歇,却忽然想起昨天番子们说的事儿。
她的父亲陆叠,在镇抚司大狱里发了疯,妹妹明若的情况至今都不清楚。
陆明月没时间再想魏修的事儿了,她现在必须要想法子,想法子见父亲一面。
虽然镇抚司衙门就在明时坊,不过与西厂却隔了很多条街,离的也很远。魏修不在,她没办法坐马车,要去,就只能穿过街市走路过去。
熙攘街市里,来往的人众多。
今天夜里大概会有什么灯会吧,所以街上的人格外多。穿梭在人群里,她忽然被一只胳膊给挡住了去路。
陆明月脚步猛然一停,目光上移,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正笑吟吟的看着她。
“姑娘姓陆?”
“你是……?”
“我家主子想见见姑娘。”
“你主子是谁?”
“姑娘过去吧,主子等着呢。”
随着丫鬟一指,陆明月顺着望过去,一辆马车正停在街角的巷口。
虽不知什么事儿,但这人开口就知道她姓什么,这让陆明月忍不住有些好奇。
走到马车前,帘子被撩开一个角,看不清里头。
“上来吧。”
马车里的声音很耳熟,但陆明月却想不起来,只得撩了帘子进去。刚进来,一张陌生的笑颜入眼。
可能是她听岔了吧,这人她从未见过。
未及陆明月说话,对方先开了口:“我看姑娘这急匆匆的,是打算去哪儿啊?”
问及她的去向,陆明月警惕心起:“你找我有什么事儿。”
这人笑了笑,像是看破了她的心思,所以语气格外和善:“姑娘别误会,你我同为女子,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只是的确有一事,想请姑娘帮忙。”
见她举手投足很有礼貌,也确实是个漂亮的美人,不由的,陆明月稍稍卸下了一点心防:“但是……恐怕你找错人了,我自己都自身难保,应该帮不上你什么忙。”
这人只笑不语,片刻后她问:“姑娘眼下正住在西厂?”
此话一出,陆明月心中当即警铃大作,倏的就皱了眉:“你是什么人!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西厂?!”
这人见她紧张起来,连忙柔声安抚:“姑娘别慌,听我把话说完。”
陆明月看着眼前这个女子,深吸了一口气,虽不知她到底是何目的,但见她态度还算不错,的确像是个有求于人的样子,不禁猜测,该不会也是家里出了事儿,想求魏修帮忙吧?
同是天涯沦落人,她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是听听总是可以的。
思及此,陆明月缓缓坐下:“那…那你说吧。”
女子见陆明月坐下,便再次开口:“我知道姑娘是陆大人之女,也清楚陆大人与令妹在镇抚司的情况,我这有个机会,或许可以帮你一把,好救你家人出来。”
“只是这机会不是白来的,所以想请姑娘也帮我一个忙。姑娘放心,这事儿不难。当今陛下膝下有五位皇子,其中太子殿下虽是皇后所出,但虽嫡却非长,况且品行不端,所以不得人心,唯有燕王殿下可堪太子之位。”
“我知道姑娘与西厂魏公公关系匪浅,魏公公如今在宫里头的境况是一天不如一天,陛下疑心甚重,他又曾是前朝的人,往后之路,怕是会越来越难走,便是皇后恐怕也帮不了他。姑娘如果真心为魏公公着想,不如就与我们同在一处,拉他到我们这边。”
听完这番信息量极大的话,陆明月的脑子一时没缓过神。
唯独家人二字瞬间让她清醒,她开始苦思冥想,眼前这个女子究竟是谁?!连魏修都没办法的事儿,她却能做到?
还有她那句与魏修关系匪浅的话。
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这个女子,还有那个小太监,她们到底是怎么认定她和魏修有关系的?
而且这事儿还涉及到宫里,燕王是大皇子殷重玄,而太子殷重年今年才刚弱冠,一向身有恶名,确实不宜为储。
可这毕竟是夺嫡,还指了名要拉魏修站队。即便陆明月想救家人,但这事儿也太大了,她实在不敢轻易答应。
“姑娘大概消息不准,我只是被厂公指了名留在西厂,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姑娘要求的事儿,我实在帮不上忙,您还是直接去西厂找他吧。”
说完,陆明月就准备出马车,谁承想那女子竟伸出了手直接拽住她的衣襟。
“陆姑娘帮帮忙吧,我实在走投无路了。若我直接去找魏公公,他定然不会答应,但有你帮忙,这事儿一定能成,姑娘难道就不想救家人出来么?
“镇抚司是什么地方,我比姑娘清楚,锦衣卫的黑手丝毫不亚于西厂,姑娘有魏公公护着尚且无虞,但也要想想你的父亲和妹妹啊!陆大人年纪大了,还被折磨的发了疯,再留在镇抚司,最后会出什么事儿,谁也不知道。”
这女子一口一个镇抚司,一口一个家人,分明就是笃定了这些是陆明月的软肋。她紧紧皱着眉,心里头想的事儿杂乱无章。
陆明月踅过身看着这女子:“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女子说:“我叫容宛,父兄皆在朝为官,于皇后母族的欺压之下苦不堪言,好在有燕王殿下愿意出手相救,为报此恩,容家上下都愿为燕王效力。燕王殿下说魏公公身边如今强敌环伺,皇后这人又冷情冷性,若他日魏公公出了什么事儿,皇后必定弃车保帅,姑娘也曾在坤宁宫待过,你想想看,是不是这个道理?”
原来她竟是容家的人!从前父亲还未获罪时曾提起过这个容家,也是门楣煊赫的大族,只不过如今已日渐衰落。
听容宛提起皇后,陆明月不禁仔细的想了想,据说魏修曾在坤宁宫效力多年,也的确是前朝出来的人,而皇后呢,虽然看起来地位稳固,可实际上似乎不怎么受皇帝待见。
与之相同,魏修手握重权,也深受皇帝猜忌,不然皇帝怎么可能再复设东厂,扶持邹咎呢?
而且眼下魏修的境况确实不太好。与其跟着皇后,不如弃暗投明。
容宛见陆明月还在犹豫,便笑了笑,拉着她坐下:“我知道姑娘在担心什么。你放心,燕王殿下赏识魏公公已久,若得魏公公相助必定百利而无一害,姑娘不用做太多,只需要安安静静的待在魏公公身边,把西厂的动向实时告诉我就可以了。”
“……”
她承认,她的确动心了。
但魏修也曾出手帮过她,不能因为要救家人,而把魏修卖了,这…这实在不是正路。
况且夺嫡之事凶险无比,根本不可能是容宛口中说的百利而无一害。
陆明月不是傻子,自然不会被她轻易蒙骗。
救家人,自有其他法子,绝非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我不可能帮你,容姑娘还是亲自去找厂公吧。”
话音刚落,陆明月不带犹豫的便下了马车。
“哎…姑娘!”
容宛定定的望着陆明月的身影逐渐没入人群,深吸一口气,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果然啊,真让他们猜中了,陆明月没这么好哄。”
先前那个丫鬟问:“那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容宛笑意渐盛:“怎么办?回去吧,等着她来求咱们。”
“放心,她一定会来。”
魏修从养心殿出来,他脸色有些不太好。最近东厂的势头越来越嚣张,他得想个法子,好灭灭邹咎的气焰。
顺着宫道一直走,曳撒起落之间他忽然停下了脚步。
对面的人缓缓走过来,月白色的飞鱼瀚海衬的这人愈发温润如玉。
“魏厂公近来真是忙,我几次进宫都没碰上您。”
魏修脸上浮起笑颜:“江大人客气了,有什么事儿大可直接说,用不着专程兜圈子。”
江蜀道亦笑:“我要说什么事儿,想必厂公心里也有数吧,您这打算往哪儿去?坤宁宫么?”
魏修脸上笑意不减:“既是这事儿,江大人还是免开尊口,这些话本座听的耳朵都快起茧了,回见吧。”
他说完便错身而过,江蜀道脸上的笑颜瞬间消散,踅过身盯着魏修,直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宫道上。
*
刚一回到西厂,吴进良就抱着一大摞文书从廊下过来。魏修在高椅上落座,底下立即就有小太监进来侍奉。
觑了一眼魏修的脸色,吴进良开口问:“厂公今儿心情似乎不大好。”
魏修接过小太监递上来的帕子:“方才在宫里遇上江蜀道了。看来是燕王催的紧,要不然江蜀道也不会拉下脸三番五次的来找本座。”
吴进良说:“燕王想要拉拢厂公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近来却这么着急,看来他们确实要有动作了。”
魏修冷嗤:“左右不干本座的事儿,本座也懒得理会。回头你们让下面的人都警醒着,这个风口上千万别出什么事儿,东厂的人可都盯着呢。”
吴进良道一声是,又接着说:“还有件事儿,今天中午陆姑娘出去了。”
魏修闻言,缓缓从帕子里抬起脸盯着吴进良:“她去哪儿了?”
吴进良说:“出了西厂以后就在街上兜了几圈然后又上了辆马车,进去没多久就出来了。番子们见状就跟上了那辆马车,可不知怎的却跟丢了,厂公放心,属下已经让人去查了,想来不多时就能有消息。”
话音落定,魏修的神色愈发阴沉。手里的帕子被狠狠砸进水盆,端盆的小太监被溅了一脸的水。
众人见他发火,纷纷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出。
就在此时门被敲响,门外传来了陆明月的声音:“厂公在吗?”
屋内,一片死寂。
魏修深吸一口气,终是化作一声嗤笑。
“都退下吧。”
“是……”
门被打开,吴进良和萧胤两个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便出去了。
陆明月进来时魏修正坐在椅子上喝茶,重重光影之中,面无表情。
“今天中午我来找过厂公,可厂公不在。”
掀起茶盖抹了抹里面的浮沫,他轻笑,声线很柔:“姑娘找本座什么事儿?”
陆明月蹙了蹙眉,不知为何,总觉得魏修今天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可让她说,却怎么也说不上来。
抿了抿唇,陆明月开口:“昨天晚上我喝的有点多,没说错什么话吧?”
魏修抬眼轻笑:“没有,你没说错话。”
闻言,陆明月松了口气。
屋内沉寂片刻,魏修再度出声:“只不过是赖着本座,要以身相许罢了。”
“!!!”
此话一出,陆明月脑中的那根弦瞬间被拉紧,她惊骇的看着魏修:“你、你说什么?!我当真这么说的?!”
“是。”
魏修笑意渐盛,将手中茶盏放下,从高椅上起身。
陆明月急着解释:“我、我当时喝醉了……我、我不胜酒力,以前在家时从来、从来都没喝过酒,酒后乱胡言、想来都是些胡话,厂公可千万不要当真啊……”
“本座当真了。”
“……”
他缓缓走到陆明月面前,那张肃白的脸上浮起一丝阴柔的笑容,曼声道:“陆明月。”
“本座真的…当真了。”
与这话一同的,还有抚上她脸颊的手。
“……”
陆明月的眼睛此刻直愣愣的盯着魏修,一动也不动。她的气息摒的很紧,连带着胸膛里的心也在扑通扑通的跳动着。
她的脑海里现在有万千个悔意喷涌而出,她后悔昨晚为什么要喝酒,后悔喝了酒为什么要说胡话,也后悔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胡话。
“厂、厂公,我……”
“嘘。别说话。”
两人此刻的距离趋近于零,只要垂下眼睛就能发现她和魏修的鼻尖只差一点就能够碰到。
由于隐疾,他身上常年熏着熏香来掩盖那股味道。彼时瑞脑的香气愈发朦胧,他枯长的手指轻轻的、轻轻的放在了陆明月的唇前。
还是只差一点就能够触碰到。
伴随着他柔柔的声线,陆明月紧张的血气上涌。
“以后……你就跟着本座吧。”
“!!!”
她错了。
她真的错了。
以后就算是死,也不敢再喝酒了。
不知道最后陆明月是怎么回到院子里的,仰着脸躺在她上,她羞愧的几乎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当夜,番子们的消息很快就报了过来。
字字句句入眼,魏修的脸上已再无表情。随手将揉皱的纸条点燃,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
果然啊…
果然如此。
随着灰烬点点散落,有什么东西沉下去,然后摔碎了。
此后的许多天,陆明月都刻意绕开魏修,只要听说魏修在西厂,她就装作缩头乌龟闭门不出。
直到今天。
“陆姑娘?陆姑娘!有你的信,快出来看看吧!”
信?
随着拍门声,陆明月被吵醒。从床帏里起身,她匆匆忙忙的将衣裳穿好,趿着鞋就赶紧跑去开门。
门被打开一条缝,陆明月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接过小太监递来的信。
“……谁啊,谁会给我寄信?”
“我不知道,门口番子说,也是个小太监。”
小太监?
闻言,陆明月赶紧将信拆开。里头几张纸,她展开一看,字迹歪歪扭扭。
果然是小康子!!
收起信,她连忙问:“那人还在外头么?”
“好像还在。”
“谢啦!”
话音刚落,陆明月一边提鞋,一边走出院子。
刚到出去就看到小康子正揣着手焦急不安的在门口转来转去,陆明月喜出望外,连忙喊了一声:“你怎么来了?!”
小康子听到她的声音赶紧抬头,笑容顿时在脸上绽放:“阿月!”
“你怎么跑西厂来找我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小康子叹口气:“嗐,自从听说你被贬入教坊司以后,我跟锦心两个人都急坏了,就托着人四处打听,打听了一通也没你的下落。这不,前几天我跟着宫里头管事儿的出来采买,在街上偶然碰到你进西厂,当时出来的急也没弄清什么情况,今儿好不容易寻到机会出宫,就想着过来看看你,对了,你怎么会在这儿?”
想起那天魏修对她说的话,陆明月忍不住蹙了眉:“……魏厂公把我留下的。”
小康子神色复杂,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人以后刻意压低了声音:“阿月……他怕是真的看上你了吧!”
陆明月闻言就扭了小康子一把:“你胡说什么呢!他是……他是个太监啊……”
小康子撇了撇嘴:“那邹厂公、陈掌印不都是太监?他们还摧残宫女呢!我觉得啊,魏厂公估计对你是真的有点意思,不然的话,你应该去教坊司,又怎么会来西厂?”
“……”
经小康子这么一提,陆明月确实砸吧出一点什么味儿了。
前阵子她刚来西厂的时候也问过魏修,可魏修却对她一通讥讽,然后就没了下文。
但……但这也不一定就是小康子所说的那个意思啊!毕竟魏修和邹咎陈莲元都不同,以前从来都没听说魏修跟谁对食过啊!
怀揣着这股复杂的心思,陆明月跟小康子在街上吃了碗云吞面,随后就回了西厂。
可她刚回到西厂,就好死不死的撞上了刚回来的魏修。
乌沉沉的曳撒上反出些许光亮,见到陆明月时,魏修笑了笑:“这是去哪了?”
他很少在人前笑,不,是很少在人前这样笑。陆明月感觉魏修最近总是怪怪的,没有了以前那种动不动就嘲讽的语气,他变的越来越不像他。
“嗯……遇上个朋友来找我。”
她的话刚说完,魏修朝她伸出手:“正好,本座有点事儿,想让你看看。”
望了望魏修伸出的手,陆明月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喉咙。
“……什么事儿?”
魏修的笑愈发浓郁:“你来了就知道了。”
从大门进去,魏修带着她穿过一道又一道的门。而陆明月却发现,他越走越不对劲。
直到看见那扇熟悉的玄铁大门时,陆明月才愣住了。
这是……诏狱……
昏暗的监牢里,她跟在魏修身后,一颗心惴惴不安,终于她忍不住开口:“厂公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魏修的脚步忽然停了。
踅过身,他的笑容愈发诡异:“带你见个人。”
最终魏修带着她来到一处宽大的牢房前,立刻就有番子走到他面前:“厂公,刚收拾完!”
有人给他拿了把椅子,魏修提着曳撒落座,脊背往后靠了靠,神情慵懒。
陆明月的目光顺着望过去,有个蓬头垢面的人被捆在架子上。
两只手十根手指上插满了密密麻麻的银针,指甲早已被掀掉,脸上还被蒙了一层薄薄的纸张。
不费劲,不见血,
利索干净,是西厂惯常作风。
陆明月看的心惊胆战,皱着眉,她猜不准魏修到底是什么意思。
抽出帕子,魏修掖了掖鼻:“过去看看,看看你认不认识。”
陆明月收回狐疑的眼光,缓步上前。随着番子将贴在这人脸上的纸张揭开,她愣住了。
“……”
这是个小太监。
这是那天早上,对陆明月说,魏修抱她回来的那个小太监。
转过身,陆明月再也忍不了魏修这段时间的阴阳怪气了。
她一脸怒气的看着魏修:“厂公做这些有意思么?是因为他多嘴,还是因为我哪里不小心惹到厂公了?他不过是个小太监,何苦要受这样的罪?厂公未免……未免太狠毒了!”
没想到她话音刚落,魏修夸张的高笑一声,再也压不住那不阴不阳的声线,尖而刺耳。
“狠毒?陆明月,你说本座狠毒?!”
突然,魏修从椅子上起身,几步就到了陆明月面前。
虎口掐着她的脸,魏修面容扭曲,语气急而凶狠。
“你不要以为本座蒙在鼓里全然不知!!”
“本座给过你机会!给过你机会!”
血液裹挟着火气直冲大脑,此刻他全然失去了冷静。
尖利的声音刮过耳膜,这一刻陆明月感觉,魏修,他好像快疯了。
“把本座耍的团团转好玩么?你开心么?你知不知道欺骗本座的人会是什么下场?你知不知道如果换做旁人会是什么下场!!!”
明明是咬着牙说出的话,最后却有股莫名的委屈。他跌进那片昏暗里,坐在椅子上,满脸颓然。
“陆明月,你太卑鄙了。”
“……”
这些话来的实在太快,陆明月一时消化不了。
什么耍他?什么骗他?
她什么时候骗过魏修了?
还有……
他这股无名之火中的委屈是什么意思?
委屈的人该是她才对啊!!
抿了抿唇,陆明月做了一番思想斗争以后才缓缓走到魏修面前:“……厂公。”
她蹲下来,与魏修目光相接,语气尽量轻柔:“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喉咙滑动,气息升起又落下。
沉默良久,他终究是开了口:“……那天,你、你上了谁的马车。”
又是一阵沉默,过了足足半刻,陆明月无奈的笑了起来:“原来是为这个,是我不好,我忘了跟厂公说,叫你误会了。”
“那是容家的马车。”
“里头坐的人是容家小姐。”
魏修一怔,浑浊的眸中好像亮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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