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室女的荣华路

　　“笙儿定竭尽所能，不辜负师父所托。”星笙指天发誓道。

　　叶孤涯欣慰地点头：“尽力而为就好。为师老了，你是为师最后一个徒弟，为师还盼着你平安康泰，给为师养老送终呢。”

　　“师父才不老。”星笙甜声道，“比起其他一甲子的老人家，师父这叫鹤发童颜，精神矍铄。”

　　“一甲子？”叶孤涯开怀大笑，“小丫头真会说话。为师看上去有这么年轻吗？”

　　“年轻？！”星笙瞠目。照师父的说法，叶叔叔与华姨年岁相仿，华姨今年不过三十出头，那么师父至多也就六十岁而已。难道师父是老来才得子，如今年过古稀，甚至已至耄耋之年？

　　她不确定地上上下下打量自家师父。

　　“丫头别看了，为师的年纪那可是个惊天秘密，哪是你凭一双肉眼看得出来的。”叶孤涯点了点她的小脑门，恢复正经严肃的神情，“不说为师了。未来几年，除了读医书，你还得随为师一同出诊，学医的捷径便是‘半日读书，半日临证’，实践中出真知，像你过去那样死读书是当不了大夫的。”

　　“师父会在利州城坐堂出诊？”利州城医馆不多，名医更是屈指可数，师父这是打算重出江湖造福百姓了？

　　“坐堂出诊的不是我，是你。”叶孤涯纠正她。

　　“什么？”饶是到了此刻，星笙对自家师父不按常理出招的性子已能捉摸一二，听到这话还是仿若听到了天方奇谭。

　　暂不提她于医道一无所知，此时坐堂出诊无异于拿人命开玩笑。就算她天赋异禀，很快就能学得一身医术，按照大楚的律令，她没有行医官牒，也是断断不能出诊的。否则便是无证行医，按律当刺字发配，终身不得返乡。

　　“师父，我可是您最后一个徒弟，我还想平平安安地给您养老送终呢。”星笙苦笑。

　　“担心行医官牒的事？”

　　她点头。据她所知，在大楚想要获得行医官牒，只有两种途径。一种是乐明秀这样的医学世家子弟，只要名字写在家族族谱上，就相当于“含着”一块行医官牒而生，只要她想，随时随地可以治病救人，出了事自有她的家族在后面顶着。这也便是叶一雪当年被人诬告之后，整个叶氏一门都跟着背上污名并且没落的原因。

　　另一种便是如薛贵，当年拜入了师父门下。有师父这样一个已有行医官牒的医者为二人的师徒关系作保，薛贵便可参加每年一度的大楚行医资格试，通过考试，即可获发行医官牒。未来行医时徒弟出了事，师父自然难辞其咎。

　　这种连坐式的行医准入规则，自有其道理，能促使医者们如履薄冰规行矩步，大大减少了误诊错诊的几率。然而，弊端更是不少，尤其阻断了民间有识之士自学医术成才、治病救人的机会。

　　星笙在北蜀乡下就曾遇见过一个乡医，医术非常高超，别的大夫看不好、不敢看的病患，他都肯施以援手，十瘥七八，得救者众。于是越来越多的病患都去找他看病，门庭若市。直到有一日，同乡的大夫因眼红将他告发，说他根本没有行医官牒，不怕连坐，才敢给那些没有希望的患者看病。经官府查证属实，这位乡医久病成医，确实没有拜任何人为师，也没有获得行医官牒。于是这样一个救人无数的大夫，便被依律刺字发配了。

　　试想这位大夫没有名师教导，自学了几年医书已有如此成就。如果朝廷肯给他一个参加行医资格试的资格，他必能通过，再过十年，一代大医国手或许就会诞生在北蜀的乡下之地。多么的可惜。

　　星笙正满心叹惋，叶孤涯再次敲了敲她的脑门：“胡思乱想什么？你师父是何人？区区行医官牒难得住我？为师给你半年的时间，回去把该背的书都给我背得滚瓜烂熟。”

　　“半年后，我就要参加行医资格试了吗？”星笙紧张兮兮地问。

　　“什么狗屁资格试，”叶孤涯嗤道，“我的徒弟有没有资格，是行医署那些个不会行医、只会打官腔的玩意儿说的算的吗？半年后，你就去泛云堂挂牌出诊，你的每张药方都由为师我亲自过目。”

　　“啊？”泛云堂是利州最大的医馆，师父这话说得很霸气侧漏令她崇拜没错，可是，“行医官牒呢？”

　　“我叶家虽然没落了，但好歹也是百年的医学世家。”叶孤涯从怀中掏出一块牌子，递给星笙，“喏，这就是你的行医官牒。”

　　星笙小心翼翼接过。这牌子有些年头了，看得出被人精心保管经常擦拭，木制的牌身没有任何发霉迹象，边缘更是没有一丝毛刺，圆润得很。牌身上刻着三个字——叶雪生。

　　“这是？”星笙看向叶孤涯。这牌子师父悉心保管多年，叶雪生难道是叶家的什么人吗？

　　“叶雪生就是你，你就是叶雪生。”叶孤涯断言。

　　“诶？”

　　“女孩子在外行医多有不便。以后我会教你乔装改容之术，你将以叶家后人叶雪生的身份在大楚行医。”想到什么，叶孤涯叹了一口气，“你不用担心顶替了别人的身份。这块行医官牒，原是知晓小徒弟华容语和一雪的婚事后，我给未来乖孙准备的礼物。如今一雪无后，我将你，看做他生命的延续。你可愿接受这个身份，做我叶家的孙儿叶雪生？”

　　叶雪生，吗？好名字。师父说的对，她的生命因为一雪叔叔而得以延续。便是说她由一雪叔叔所生，也无任何不妥。她是姚星笙，但从今往后，她也是叶雪生，叶家的传人。她会竭尽所能，将叶家医术发扬光大，为更多人造福。

　　“我当然愿意。”她心潮澎湃，重重地点头，“只是师父，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问吧。”

　　“以后我是叫你师父好呢，还是叫你祖父好呢？”她故作为难地问。

　　“你这个小古灵精，”因想到早逝的儿子和无缘的孙子而一脸哀戚的叶孤涯，被她瞬间给问乐了，想到什么，神色又瞬间变得古怪，“祖父叫不得，这二字我担不起。就叫‘爷爷’吧。”

　　星笙微微诧异，师父说的担不起，可是因为她的亲祖父宗亲王爷的身份？师父想多了。她是姚星笙的时候，自然是自家祖父祖母的孙女。可她的另一个身份是叶雪生啊，师父不就是叶雪生的祖父嘛？

　　叶孤涯没打算解答她的疑惑，拍了拍她的小脑袋，说了句：“乖啊，师父和爷爷，想叫哪个都行，我听着都开心。”

　　“哦。”她点点头，既然师父都发话了，那她知道以后该怎么做了。两种称呼，当然是，有事叫爷爷，无事叫师父啦。

　　***

　　“爷爷！”

　　利州城最大的医馆泛云堂里，小有医名的叶雪生叶大夫正在向他的爷爷撒娇。

　　患者们对此见怪不怪，有人跟着附和道：“叶老先生您看，小叶大夫这么有孝心，他求什么您就依了他吧。我要是有个这么有出息又贴心的孙子啊，他想要天上的月亮我都愿意去水里给他捞。”

　　旁边的患者纷纷冲说话人翘起大拇指。原因无他，刚刚叶孤涯老叶过来之前，小叶大夫已经将他们这些排队的病患全部收买了。

　　至于他是如何收买的他们？容易啊，小叶大夫医术高超，诊金便宜，最重要的，长得俊秀可人不说，待人还亲切有礼，街坊邻居谁家有困难他都会伸出援手。事实上，为了守护他那甜美的笑容，别说是替他在祖父面前说好话，再难的事只要小叶大夫开口了，大家都愿意帮忙。

　　老叶无奈地看着自个儿的好徒弟，丫头四年来医术见长，撒娇的功力倒也没落下。唉，吾家笙儿初长成，真是让人老怀安慰。

　　“说吧，这回是什么事儿？”他往星笙看诊的位置上一坐，心里已然做好了准备。

　　“师父您看。”星笙恭恭敬敬呈上一张细心誊写的药方。

　　老叶眼皮跳了跳，丫头这一手的梁体笔锋老道，意蕴十足，不用看方子的内容，光是这一张字，拿出去那都能给他长不少脸。瞧见没有，这是他徒弟，他的乖孙，不仅医术好，还精通书道，人懂事，孝顺，听话……优点多得数不清，总之不要太羡慕他。

　　“师父？”星笙叫醒了他，“可是我的方子有问题？”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敛起不自觉上扬的嘴角，低头看去，“嗯，为师看看，这方子……诶？你又在试药了？”

　　“不试不行啊，还有几个月就十八了。我还没活够，还想着给师父养老——”

　　“停。”老叶打断道，“小孩子家家的，什么活没活够，呸呸，童言无忌。有为师在，阎王老爷也不敢向你下手。”

　　“我知道师父这些年煞费苦心地给我调身体，还让我日日练功强健体魄。我的身体确实好了不少。”星笙故作轻松道，“这不是拜托去南岭寻找药材的人一直没回信嘛，求人不如求己，我就想着，自己再试试，万一成了呢？”

　　不成的话，她也不会立刻死掉，总还能至少活上三五年。多试试不同的方子和药，就当神农尝百草、磨炼医术了。当然这只是她心底的想法，可不敢告诉师父。

　　“是药三分毒，你如今的身子禁不起折腾，必得小心再小心知道吗？”老叶语重心长地劝。

　　“知道了，师父。”

　　老叶这才仔细去看她拟的方子：“嗯，遣方用药都不错，对你的证。谨慎起见，你将药量减半，先喝上一段时间试试。”

　　“谢谢师父！”她本来对自己的方子没底的，师父这么说，就是认可了她，她欣喜地将方子收起，试探着问，“爷爷，笙儿还有一事相求。”

　　“不用求了，”他就知道，丫头今日这般嘴甜叫他爷爷，不光是为了让他看药方，她定有其他难以启齿的事，“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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