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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阴曹地府有很多重，带路的黑白鬼使很健谈，对戚少商说，越是往深了走罪孽就越重，最下面那些拔舌剥皮滚油锅的，啧啧，就连他们鬼卒看了都不忍心，太惨了。
当然也有您这样的善人，生平除恶助善，那就是我们的座上嘉宾，要好好款待着的，再有您的亲戚朋友，也给您化了金银钱财，您大可安生的在这里住着，等您住的差不多腻了的时候，咱们阎王老爷也就给您选个好胎，您再欢欢喜喜地投一回，羡煞多少人。
所以说这个人啊，就不能作恶，天网恢恢，活罪死罪都是免不了的，做了坏事，谁也逃不掉。
戚少商木木然跟着，一路被他们嗡嗡说教的头疼，临近忘川跟前，一望无际的蔓珠莎华盛放，热烈的火红色铺天盖地，两个鬼卒欣欣推介，这是咱们地府景色最好的地方，花底下埋的都是最恶的鬼，才能催生出最好看的花。
戚少商被这浓烈的色彩刺痛双眼，脚步踉跄了一下，竟被地下伸出的鬼手抓住足踝，挣了两下被前面鬼使听见，回头一刀砍断，一只苍白秀美的手渐渐化作泥尘，戚少商眼皮一阵跳，忽然开口问，“不知道两位大人，听说过一个叫做顾惜朝的人没有。”
两个鬼使对望一眼，闷闷地开口，“那等恶鬼，先生打听他做什么。”
戚少商心里面突突地跳，“他在这里？”
前面白衣无常凉凉地说，“再走几步，很快你就能看见他。”
戚少商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只是脚下一步快似一步往前赶，后面黑衣无常追过来，“过了过了，你不是要看顾惜朝？”
戚少商猛地停下，“他在哪里？”
黑衣无常拖着他回头，忘川水上奈何桥，他罪孽深重被沉在水底下镇桥，你也走的太快了，刚才就在你脚下。戚少商跟着他往回退，忽然就撕心裂肺地疼到发抖。
奈何桥上一圈铁铸的围栏，戚少商怔怔望着水底下顾惜朝，闭着眼睛静静地躺着，一头长发随着水晃动，波纹荡漾时面目如生。
果然是恶有恶报，天道循环，可是他心里面一点都不快活，戚少商磨磨蹭蹭在桥边，领路的鬼使忽然说，“你们要是认识，就说两句话吧，他听得到。”
戚少商想了很久，也想不出说什么才合适，到了这种地步，什么恩仇宽宥都可笑，可是除了这些，还有什么，戚少商低低叫了声，“顾惜朝，”隔了一会又叫一声，“惜朝。”
水底下的人睫毛微微动了下，戚少商知道他听见了，又留恋一会，继续往前走，到了前面山头回望，戚少商心里面竟然觉得很暖。可是就在一瞬，忘川水涨起千丈高，铺天盖地的蔓珠莎华被撕扯的粉碎，腥红如血一般的大水冲向山下，奈何桥铁铸的桥基也被冲断，戚少商奋不顾身扑回去，不！
绮丽破碎的花瓣堵塞口鼻，戚少商在漩涡激流中拼命挣扎，可是不远处浪头一个接一个打过来，眼看就要抓住顾惜朝湿淋淋的一角衣衫，戚少商狠狠地往前一伸手，才正抓住一角，接连十几丈高浪头压下来，以雷霆万钧之力又将他们分隔开，顾惜朝苍白的面孔越来越远，消失在滚滚洪流里。
戚少商心里大叫一声坐起来，恍惚间只觉眼前一片白刺刺阳光，迎面吹来西风炙烈如刀，戚少商怔怔地摸了摸身边毡毯坐垫，发觉自己正在一辆敞篷大车上，正缓缓地，蜿蜒地走在大漠里。抬眼看了看周围一片明媚，已经不复阴曹地府森冷景象，戚少商抹了一把额头，心跳上上下下地不安稳，所幸是个梦。
背后传来剧痛，身体也虚弱的晕眩，戚少商艰难地开口，“赫连，赫连？”旁边有人听到声音，靠近来拉住了驾车的骆驼，赫连春水额头上缠着白布，拍着胸口钻进来，“你总算醒了！”
大车依旧摇摇晃晃地往前走，戚少商舔了舔嘴唇，赫连春水递过来一只皮囊，絮絮地跟他解释，“我们在古格城遇袭，你受了伤，这支商队刚好路过救了我们，幸好他们有大夫，你别乱动，伤的还怪重的。”
赫连春水一边说，随手拍了他一下，戚少商被他一巴掌拍倒，栽倒在毡毯里没了气，水囊也掉了，水也洒了，赫连春水大惊失色，把他拎起来又揉又搓好半天才醒，怯怯地问，“你不会要死了吧……？”
戚少商盘腿调息一会，没好气地道，“你才要死了。”
赫连春水松了一口气道，“还会骂人就是没事，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戚少商很虚弱地靠在车壁上，问道，“你没受伤？”
赫连春水指了指自己额头，“这不，头破了，不过商队的小姑娘说，不会留疤。”赫连春水庆幸地摸了摸自己额上白布，戚少商问这支商队是什么来历，又是怎么碰上，赫连春水挠挠头，“没问，就那么碰上了呗。”
戚少商一口气险些闷死，商队的小大夫来给他换药，三句两句便被他套了个清楚，看那小姑娘红着脸捧着药碗走远，赫连春水鄙夷道，“喂喂你，乱勾搭人，幸好红泪火眼金睛不要你，不然一定绿帽子一顶一顶。”
戚少商没力气跟他掐，闭着眼想了一会忽然问，“你觉得她说的都合理么？”
赫连春水摸着额上白布道，“江南的新丝和秋茶刚出来，这个时间是对的，他们商队要赶在别人之前到西域，理由也是对的，这条路确实是通往祁连山的近道，也没有问题。”
“我觉得都合理。”
“那么古格城呢，选在七月半路过这样一个地方，又怎么解释。”
赫连春水耸耸肩，“她不是说了，那附近有水源，她们商队走过很多次了，没碰见过什么异象，哦，有一点，那就是漠北的沙匪从不在那一带作案，安全。”
戚少商沉默一会，“连沙匪都不去的地方，她们怎么会相信那里是安全的，脑袋长了就只是吃饭的？”
赫连春水沉默一会，附过来道，“其实，是这样，”戚少商看他从怀里摸出一张发黄的羊皮纸，刀刻一般的字迹写着一个地名，“砂子寨。”
赫连春水道，“这是我在你身上发现的，我想这是鬼骑兵希望我们去的下一个地点，我打听过了，她们的商队会在砂子寨补充水源。”
“我也知道她们来的蹊跷，不过我们俩简直比她们还要可疑，反正大家都要去同一个地方，我不如装傻子大家都好，尤其她们的大夫医术真不差，你知道你当时离死就差一步。”
赫连春水继续挠挠头，“其实我还怀疑她们是鬼骑兵给我们带路的，可是我都留意过了她们都是活人……真奇怪。”
戚少商低低骂了一句，“不早说我还问个屁啊！”
赫连春水理解地拍了拍他肩膀，“我这不是给你个机会，表现一下你聪明睿智么。”
戚少商登时一怒，趁着车身摇晃的时候在他背后推了一把，赫连春水倒霉的额头又撞在了车壁上，白布下面渗出血水，赫连春水捂着头惨叫道，“太没人性了，我要是破了相找你拼命！”说着便奔下车去寻那个娇美的小大夫，戚少商靠着笑，总算心里舒畅了一些。
没有小幺，赫连说那晚根本没有出现过一个叫做小幺的人，也没有听到过什么歌声，更不要说什么单脚跳着不停地走，没有，什么都没有，他们当晚睡下之后敌人突袭，他们是这样那样受的伤，没有小幺，更没有顾惜朝，赫连春水斩钉截铁地说，没有顾惜朝。
戚少商靠了一会缓缓地躺下去，长出一口气，只觉身心俱疲，好像从一踏入这片大漠开始，顾惜朝的影子就无孔不入地绕在他周围，寻找每一个脆弱的关口进到他心里，戚少商闭着眼睛想，这片大漠跟顾惜朝，到底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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