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灯独夜人》

　　青木城。
　　“饿了吗？”甘翦见东方照的目光几乎是要黏在旁边的摊贩上，不由得问道。
　　东方照点点头，“有点了...”
　　说罢有些羞愧，低下了头。
　　甘翦摸了摸他的头，“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饿了就和我说，累了也和我说，知道吗？从今以后，就是我带着你过了。”
　　东方照点头。
　　吃了一个大红薯，东方照跟在甘翦身边，“你不饿吗？”
　　甘翦顿了顿，随即笑：“前面吃过了，现在不饿。”
　　“我们去哪儿啊？”
　　“今晚先在青木城歇脚，明天再赶路。”甘翦道，“我们要去的是...漠上城。”
　　东方照虽然入世不深，但是平日里听不诀大师也说过一些境内情况，当然知道漠上城。但是这漠上城在西南方，青木城离那儿还有好长的一段距离。
　　他也只是说，“好。”
　　订房间的时候，甘翦犯难了。
　　这...到底是两间还是一间房？
　　东方照心思细腻，见他皱眉不语，以为他盘缠不够，于是特地说：“我想和...额，你住一间，可以吗？”
　　甘翦清了清嗓子，“啊..好。”
　　于是对老板娘说，“一间上房。”
　　房间不小，床也不小，足够容纳三个人。
　　甘翦顺了顺自己心里的一点儿别扭，问道：“你是不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我才好？”
　　东方照点头。
　　“叫我...阿甘？”
　　“....”
　　东方照将背上的包袱放下，包袱里东西不多，两三件衣服，出乎意料的，甘翦见他衣服里还放了一个香囊。
　　“哎？不诀给你的？”
　　“嗯...”东方照捏着那系着香囊的红带子，脸色有些发红，觉得不好意思，“师父说，我总是会做噩梦，在这里面放了些香料，怕我睡不好。”
　　甘翦抿了抿唇。
　　东方照会做噩梦是理所当然的，他上辈子积的怨气太深，即使转世了，也还是难平。
　　“阿甘，”流萤灯下，那少年面色微红，眼神闪躲，“你睡里面还是外面。”
　　甘翦道：“外面吧。”
　　东方照走进澡堂，呼了口气。面对甘翦的时候，他总是不太自在，他心里默默地想：大抵是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所以有点慌张。
　　他这么想。
　　房里，甘翦摸着伞柄，眉头皱着。
　　“嘿，好久不见啊。”
　　黑影缭绕开，化出人形。
　　虽然，魑魅并不能够算是人。
　　甘翦抬眼，“我并不是很想见你，怎么离开了冥府，你还是阴魂不散的。”
　　魑魅咧嘴一笑，“我这不是来瞧瞧，你这惦记了一千年的人长什么样吗？还不能让人随便看了？”
　　“你是人？”甘翦冷笑。
　　魑魅：“....”
　　“来找我干嘛，总不至于有什么事是需要我帮忙的。”甘翦道。
　　魑魅冷哼，“你是怕那小子回来看见我吧，放心...”他阴恻恻地一笑，“一般活人是看不见我的。”
　　甘翦脸色不变，“说正事。”
　　“事情帮忙倒是不用，我能处理好。”魑魅用手指绕了绕自己鬓侧的长发，“王让我带句话，这事儿毕竟有违天理，修仙的那群闲着的说不定能发现，要是查下来...你可得费点心思了。”
　　甘翦脸色一沉。
　　魑魅继续戳他痛楚，“好像世人都知道东方家的人出世了吧...你不好奇，到底谁能这么神通广大，知道东方照是东方家的人，又刚好知道他在哪儿？”
　　甘翦：“我自己会查。”
　　“你可注意点，”魑魅起身，拍了拍下摆不存在的尘埃，“别让人发现你...是个什么东西了。”
　　甘翦脸色一沉，“滚。”
　　“嘿，不识好歹。”
　　魑魅滚了。
　　东方照推开门进来的时候，甘翦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初，他说：“你要去...嗯...”
　　“嗯。”甘翦起身，“在房间里不要乱走。”
　　“好。”
　　擦肩而过的时候，东方照感觉到了来自他身上深深的寒意。
　　他一凛，为什么甘翦身上会有这么重的寒意？
　　甘翦回来的时候流萤灯里的火都快要熄灭了，东方照躺在床的内侧，乖乖地盯着他。
　　“怎么了？”
　　东方照道：“你是不是很冷？”
　　甘翦放在身侧的手指一顿，“嗯，我身体不太好，天生的疾病。”
　　东方照点头，“哦...”
　　甘翦躺下，侧了个身，与东方照对视。
　　就见这少年的脸慢慢地红了。
　　“怎么了？热？”
　　东方照拉了拉被子，盖住自己下半张脸，“嗯..刚刚冲洗完身体，有点热。”
　　“接下来的几天你还得适应适应，我们会一直赶路。”甘翦道，“一个是到了那边，他们大抵也追不过来，总能躲些人了。”
　　东方照垂眸，“东方家...真的十恶不赦吗？”
　　甘翦沉默了一会儿。
　　东方家修炼邪术禁术是真，带头修炼的就是东方照的亲生父亲。
　　“他们也有自己的原因，你..不用多想，那些和你是无关的。”
　　赶了一天的路，两个人很快就睡着了。
　　甘翦事实上不怎么需要睡眠，他向来都是个浅眠者，然而今天，他做梦了，梦到了...一千年前的事情。
　　···
　　“那不是东方家的公子吗？”
　　“嘿，当真是一表人才！武功又这么高强！”
　　在场不少未出嫁的少女都羞红了脸颊，怯怯地看着走在大街上的东方照。
　　甘翦第一次遇到东方照的时候，是在自己十二岁的时候。
　　那时候的他，还是个流浪儿，那时候的东方照，名门望族出身，天资聪颖，可以说是天选之子。
　　甘翦拉住那个好看的少年的衣角，“那个...能给我些东西吃吗，我好久..没吃东西了..”
　　他的肚子还配合地叫了一下。
　　东方照虽然是个少爷身份，却并不骄奢淫逸，为人随和又安逸。
　　他带着甘翦走到一个包子铺那，买了几个肉包又买了几个馒头，“慢些吃。”
　　甘翦大口大口地咬着，一边睁着眼看东方照。
　　他想：这个人可真好啊。
　　东方照嘴角微弯，“你叫什么名字啊？”
　　甘翦咽下喉咙里那一大块馒头，哽住了，哑着嗓音答：“甘翦..甘...咳咳咳咳..”
　　“哎，慢点吃慢点吃，”东方照拍拍他的背，“甘翦？”
　　“嗯。”甘翦擦了擦嘴，他识字不多，不知如何表述。
　　东方照伸出手，那只手白皙修长，掌心柔软温热，“写在我手里吧。”
　　待他写完，东方照眉眼含着温柔的笑，“苦尽甘来的甘，秋水翦瞳的翦啊，好名字，很配你。”
　　十二岁的甘翦仰视着十六岁的东方照，“你呢？”
　　“我？”
　　东方照指着自己，对甘翦道：“我叫东方照。”
　　他也将自己的名字写在了甘翦的手心里。
　　甘翦觉得手心有些痒，但是又不舍得抽回自己的手。
　　甘翦听说过东方家，他又觉得羞耻，又大胆地问：“我能跟着你吗？”
　　东方照愣了愣。
　　“我不会吃很多，我可以做很多事情的，我能不能..能不能跟着你？”
　　东方照愣神只是几秒钟，随即唇角柔软地弯了，说，“好啊，那你跟着我吧。”
　　从此以后，东方照身边多了一个叫甘翦的跟班。
　　随着甘翦开始修习，东方照发现这个在路边带回来的跟班的资质竟然完全不在自己之下，不由得好奇又兴奋，两个人经常一起切磋。
　　一年后。
　　甘翦收回手，“我差一点就能赢啦。”
　　东方照苦笑，“你是真的很强啊。”
　　“那是因为你教得好啊，”甘翦理所当然地说，跑过去，扑进了东方照的怀抱里，“阿照，我们下午去玩好不好？”
　　东方照苦恼着道：“今天恐怕不行。”
　　甘翦没有抱怨，眼珠子转了转，“今天你要泡药浴啊！哎，我怎么忘记这件事情了！”
　　“下次，好不好？”东方照摸了摸他的头发。
　　甘翦笑着说好。
　　···
　　翌日。
　　东方照起来的很早，这是他在清音寺惯有的作息，但是令他意外的是，甘翦早已穿戴好了，坐在窗边，静静地透过开着的木窗看着楼下。
　　“阿甘？”
　　甘翦回头，温和道：“醒了？去洗漱一下吧，我们去垫垫肚子。”
　　吃了一碗阳春面，东方照问道：“阿甘，你哪来的那么多钱啊？”
　　甘翦笑，“都是以前存下来的，对了，路上要是有想买的，就告诉我，我给你买。”
　　东方照双手托腮，笑眯眯地道：“你对我可真好啊。”
　　甘翦看着他灿烂的笑脸，心底却没由来地酸涩：不，我如今对你的好，不及你曾经对我的万分之一..你对我那么好，我却..对你一点也不好。
　　他只是说：“我想对你好。”
　　东方照不争气地脸红了。
　　路上。
　　东方照走走问问，甘翦有耐心地解答。
　　午时的时候，甘翦再次撑开了伞。
　　东方照瞧了瞧他，“怎么打伞了？”
　　“太阳太刺眼了。”甘翦垂眸。
　　东方照没有多想，只是以为甘翦不乐意晒太阳，他倒是并没有觉得太阳的光有多刺眼，反而很温和。
　　甘翦问：“会不会饿了？”
　　东方照摇头，“咱们不是要赶路吗，你会饿吗？”
　　“不会，那走吧。”
　　过了午时，甘翦就将伞收了起来。
　　东方照替他抱着拿把伞，接过的时候不小心触到了甘翦的手指，冰凉僵硬的指节。
　　“阿甘，你手好冰啊。”
　　甘翦道：“嗯，体寒。”
　　“那你要不要试试穴位按摩？”东方照侧头，“命门穴和神阙穴，这两个穴位是驱寒的，师父教过我的。”
　　“..还是不用了。”
　　过了城门，甘翦抬眸就见一队人马堵在自己面前。
　　东方照站在甘翦身边，他能感觉到那些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的身上，纵然很害怕，但是他表面上看起来还是云淡风轻。
　　“东方家的余孽？”
　　东方照没说什么，甘翦给气笑了，“怎么，你们就只会这几个字了？”
　　东方家的余孽，东方家的祸害...
　　“你又是谁？”
　　甘翦皮笑肉不笑，“你猜？”
　　“你这么包庇东方家的人，修仙界断然容不下你！”
　　甘翦冷笑，“修仙界？我需要修仙界包容我？”
　　他手指贴着剑柄，“修仙界又怎么了？”
　　人群中，有人见到他腰间出鞘一寸的剑，登时瞪大了眼。
　　“扶桑？！”
　　甘翦执剑，眯眼，“要上一起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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