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灯独夜人》

　　东方照偶尔能看见御剑飞行的仙人，真正打打杀杀的场面是没见过的。
　　甘翦的动作很快，却也稳，扶桑在他手里，就好像是他控制自己的手指一般轻松稳重。
　　“护着这么个东方家的人，值得吗？”有人在他耳边问。
　　甘翦侧过头，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看上估摸只有二十出头。
　　易炽咬牙，“我虽然不知道你是谁，我和东方照也没什么仇，只是奉命行事，好心提醒你一句，你手上那把剑是扶桑。”
　　甘翦一怔，“你怎么知道？”
　　易炽拔剑挡住扶桑的攻势，然而他的剑在扶桑面前实在太过脆弱，剑身上已有裂痕。
　　“我只是好心提醒你。”易炽敛眉。
　　“阿甘！”
　　身后不知有谁，甘翦下意识运用体内气流形成一个屏障，挡住了那一击。
　　他黑色的双眸凝聚着风暴，“不见棺材不落泪。”
　　扶桑“嗡嗡”震动。
　　“扶桑，万冢！”
　　数十道剑影，将这个小小的战场包围，每一把剑都横平着，凌厉的剑尖直对中心。
　　一股强大的力量流从扶桑剑上溢出，前来围杀的人都是武功平平的，毕竟对象不过是个十几岁大的孩子，谁会那么兴师动众？
　　易炽低声道：“疯了。”
　　甘翦没疯，他要做的很简单，只是将这些要杀东方照的人全部杀了而已。
　　易炽念出传送咒，蓝色的火光燃起又瞬灭，人就已经没影了。
　　扶桑的气流强横霸道，死死压制着敌人体内的真气流运转。
　　不少人都面色铁青，额上青筋暴露，双眼外凸，眼球充血。
　　扶桑剑影穿透胸膛，没有鲜血，没有声响。
　　扶桑剑影只是虚像，但是这招“万冢”却没这么简单。扶桑剑成时，融入的是千万人的血气怨念，这些怨气压在扶桑内，被扶桑剑上的鎏金腾克制。一旦被主人释放，它们做的就是屠杀。
　　因此，万冢杀的不是人，杀的是人体内的灵气，斩断的是人体内的真气流。
　　东方照所见之处，都是那些人狰狞的面孔，所听之处，都是哀嚎，都是嘶吼。
　　视野中央。
　　那个人回过头，深深地凝视着自己。
　　“阿翦...”他无意识地喊。
　　突然，大脑一片空白，他死死抱住头，想要缓解那阵剧痛，下一秒，无数画面涌入。
　　他是一个旁观者，看着那些画面。
　　看见...一个很像自己的人。
　　那个人嘴唇一张一合，在说什么。
　　东方照想：“他在说什么？”
　　他想说，你大点声!我听不见!
　　就在这时候，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像是一把利剑，劈开他和那些画面，成为了阻隔。
　　“啊照。”
　　脑海里的疼痛消失了。
　　他呆呆地看着甘翦，甘翦紧张地看着他。
　　刚才甘翦听到了他喊的那句“阿翦”，甘翦只感觉自己呆了很久。这一世，东方照喊的都是阿甘，突然换了个称呼，还是和前世一样的称呼。
　　甘翦在那一瞬间，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都是命。
　　东方照猛地抱住眼前的男人。
　　甘翦的身体冰冷至极，抱着他简直像是在抱着一块寒冰，但是东方照依然不愿松手。
　　“..没事，他们都不在了。”
　　甘翦以为他只是在害怕那些来追杀的人。
　　东方照在他冰冷的怀抱里冷静下来，只是嘴唇还有些泛白。
　　“我们先走，得快些了。”
　　东方照攥着他的手，一言不发地跟在甘翦的身边。
　　青木城外是一片荒野，路又格外崎岖，两个人脚程虽快，但是天很快也黑了。
　　附近没个人影，更别提客栈了。
　　“那儿。”
　　东方照指着一间破庙。
　　……
　　他铺好了草垛，捡了些树枝当柴火，甘翦手指一动，那堆树枝就自燃了。
　　东方照的面容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温暖明媚，“阿翦...阿甘...你饿吗？”
　　甘翦摇头，“叫我阿翦也行。”
　　东方照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这么叫了...”
　　“没事。”
　　东方照依偎在他旁边烤火取暖，他身形纤细，正是长个子的年龄，却在这里和自己赶路逃亡。
　　甘翦没由来的疲惫。
　　一个时辰后。
　　少年的头倚着身边人的大腿，几乎是蜷缩的姿态，香甜入睡。
　　“瞧瞧，多么可怜可爱的少年郎啊。”
　　甘翦抬眼，“你怎么总阴魂不散？”
　　魑魅耸了耸肩，他倚着门，臂弯间的拂尘也跟着他的动作晃了晃，“最近没什么事，我格外地闲，就来随便看看。”
　　“你碍着我眼了。”
　　魑魅道：“有人认出你这扶桑剑来，什么感觉？”
　　一提这个，甘翦的眉头就微微蹙起。
　　今天的那个人提到扶桑的名字时，他自己就很震惊。
　　他明白，这不是个巧合。
　　知道东方照重返人间，东方家仍有人存活，知道扶桑的名号...知道这么多，真的只是流传下来的东西让这些人知道这么多吗？
　　甘翦虽然不再是个人，但是过去千年，人间的事情还是知道不少的。他也看过人间流传的剑谱，上面的确有提到扶桑，但是却没有扶桑的画谱。
　　这很正常，见过扶桑的人，他在冥府里也见过了。
　　魑魅合适地火上浇油，“要么是仙要么是鬼，我更认为前者更成立。”
　　如果是鬼，没道理冥府不知道。
　　甘翦虽然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心里隐隐总有个念头：如果是仙，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地找麻烦？直接表明自己的身份，引着一群人来围杀他们不就好了？
　　魑魅道：“看在咱们好歹是做过差不多差事的人，给你句忠告，既然那人知道东方家知道扶桑，也可能会知道你是谁，你瞒不住的。”
　　“你话怎么这么多？”
　　魑魅：“……”
　　“我是好心提醒你。”魑魅磨牙，要不是自己打不过甘翦，他早就用拂尘抽他个十万八千回了。
　　狼心狗肺！！
　　甘翦也就是过过嘴瘾，他当然知道魑魅是好心提醒自己，魑魅这些话不说他也想到了这一层。
　　但是敌人在暗，自己在明，情况实在是不怎么好。
　　魑魅捋捋自己的头发，“我走了。”
　　魑魅消失的一瞬，甘翦突然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他将手掌按在地面，目光逐渐深沉。
　　有人来了。
　　他低头想唤醒东方照，却不知这少年何时睁开了眼。
　　他一愣。
　　东方照低声道：“我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来了。”
　　甘翦道：“你小心些，跟在我后面。”
　　甘翦站在破庙的门口，东方照借着这点火看向他。
　　不知为何，这个背影，这个场景，他似乎有些印象，只是太过模糊，他也以为只是幻觉。
　　甘翦望着来人，错愕，随即无奈了，“是你啊。”
　　过了千年，静女再见甘翦那张脸，心中五味杂陈。
　　除开最普通的百姓和修仙界，这世间还有五族：神族，鬼族，幽冥一族，妖族，巫族。
　　五族的寿命比修仙人士的平均寿命还要长些，特别是神族，活个千年万年，再正常不过。
　　静女活了一千多年，作为普通人活了十六年，作为神族活了六年，作为叛徒，活了余下的千年。
　　一直到现在。
　　东方照站在甘翦身后，看着不远处站在黑夜中的女子。
　　女子一袭烟罗色长裙，长发披散，脖颈间有一圈淡金色的细线，容颜美丽年轻，气质出尘。
　　“阿翦？”
　　“没事，她..”甘翦顿了顿，“不是坏人。”
　　静女也看到了东方照。
　　她动了动唇，目光停留在东方照身上，话却是对着甘翦说的，“我听说了扶桑出世的消息。”
　　甘翦皱眉，“消息传的这么快。”
　　“那人既然知道扶桑，就理应知道你的身份。”
　　静女走过来，凝视着东方照，低声道：“东方公子。”
　　东方照没想到她竟然如此称呼自己，面露诧异，随即低声道：“..你..你好。”
　　“进来吧。”甘翦说。
　　东方照这下彻底睡不着了。
　　静女进来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还活着？”
　　东方照一惊。
　　他已经大概知道那么多人追杀自己的原因了，理所当然地认为静女这句话是对着自己说的，下意识：“阿翦保护着我，我才..没事的。”
　　他抬头，发现静女看着自己，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刚想问，就听静女道：“我并不是在问您。”
　　东方照一怔。
　　随即，他明白了什么，目光艰难地转移到了甘翦身上。
　　甘翦和他短暂地对视了一眼，说：“算是吧。”
　　静女迅速伸手，抓住甘翦身侧的手指，冰冷僵硬，一如寒冰。
　　静女笑了，眼睛却是红的，“算是..还真的是算是。”
　　饶是东方照再不谙世事，也懂了。
　　难怪...
　　他近乎麻木地想，难怪甘翦身上会有那么重的寒意，难怪甘翦的体温那么低，难怪...明明是一月，甘翦在中午却要打伞。
　　甘翦抽回自己的手，“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找了人帮忙，放心，熟人。”
　　静女道：“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去漠上城。”甘翦说，“到了那边，他们就追不到了。”
　　“躲不过的。”
　　“我知道。”甘翦道，看了眼目光依旧呆滞的东方照，“但是停留在这边太危险了，那些人始终会跟着的。”
　　静女烦躁地皱眉。
　　甘翦问：“倒是你，好些了吗？”
　　听他这么问，静女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脖子，随即自嘲一笑，“好不好都没什么关系了。”
　　静女看向东方照，鞠了一躬，“我名静女，千年前承蒙公子救命之恩，如今来...报恩了。”
　　东方照语无伦次，“我...”
　　“静女，不必如此。”甘翦道，“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
　　静女只是摇头。
　　“接下来我跟着你们吧，总不至于拖你们的后腿。”
　　东方照又从四处找来了一些树枝枯草，扔进火堆里，发出“咔嚓”的声音。
　　静女道：“神族巫族都在找他，已经派出不少人了。”
　　甘翦点头。
　　东方照问：“他们..抓我，是因为邪术的事情吗？”
　　静女摇头。
　　修炼邪术禁书不过是借口罢了，东方照不明白，甘翦和静女怎么会不明白。东方家称霸修仙界多年，好不容易千年前覆灭了，如今又出来个，那些人怎么能让东方照继续安然地活着。
　　东方家的人天赋极强，资质一般的人一般二十岁凝结元魂，东方家的人却在七岁那年沐礼时就可以凝结元魂。这样的天资，怎么可能不招来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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