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岁（双重生）

　　轿撵在玉凤宫门前停下，姜妧岁还没走到殿前，一个小小的身影就窜了出来，炮仗一般钻进了她的怀中。

　　姜妧岁被撞得一个踉跄，幸亏笑竹跟在身后扶了一把，才勉强稳住身形。她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炮仗抱着她的腿，糯糯地大喊了声：“阿姐！”

　　炮仗无疑便是姜旸了。

　　姜妧岁整个下半身都被他撞麻了，勉强抑制住自己打人的冲动，近乎咬牙切齿地说：“你先撒手。”

　　“我不！”姜旸反而抱的更紧了，仰着头满脸的委屈：“阿姐好久没来看我了，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姜妧岁无端心虚，说话声音都大了起来：“你瞎说什么呢？阿姐只是最近太忙了没空来宫里，阿姐怎么会不要你！”

　　事实上，她重生以来考虑了很多事情很多人，但唯独避开了姜旸。

　　上一世最后那杯毒酒是她心里的一根刺，她无法说服自己去跟姜旸和解。但现在的姜旸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五岁稚童，她更没有办法将心底的怨气发在他的身上，便只能先拖着，尽量晚一点来面对姜旸。

　　今晚她也本可以一走了之，但姜旸毕竟是她看着长大的，她终究是心软了。

　　哪知姜旸听了她的话，说话声也大了起来：“你胡说！小全子说你天天吃喝玩乐，金陵城的酒楼都吃了个遍，你才不是忙，你就是不想要我了！”

　　姜妧岁一个眼刀飞出去，小全子一个哆嗦，赶忙藏进人堆里，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姜妧岁扯了扯嘴角，无奈地哄小孩：“真的没不要你，阿姐……阿姐不是在吃喝玩乐，阿姐那是为了忙正事。你先松开我，我们进屋里去说好不好？”

　　姜旸将信将疑，小手松了松又赶紧抱紧：“那你先告诉我，你在忙什么正事！”

　　姜妧岁没有站在院子里给太监宫女当猴看的癖好，头都大了，随口扯了个理由：“我在给你物色老师。”

　　话一出口，忽然觉得这是一个极佳的借口：“你也到年纪该开蒙了，我那日求了父皇的恩典，父皇答应让我亲自给你找老师。最近，我一直在给你挑选最合适的老师。”

　　姜旸一整个被震慑住，眼睛瞪得跟嘴巴一样圆，手也下意识地松开了：“我，我要去读书了？跟，跟哥哥们一个样？”

　　他虽然没去太学读过书，但听说哥哥们说过，他们卯时便要起床上学，每天要做大量的课业，没有时间睡觉也没有时间玩耍，而且天天如此。

　　姜妧岁弯下腰，笑的很“和善”：“是啊，跟哥哥们一起读书，开不开心？”

　　姜旸“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抹泪：“我不，我不要读书，我不要跟哥哥们一样，我不要卯时就起床，我不要呜呜呜……”

　　姜妧岁冷了脸：“由不得你，不要也得要。”

　　安皇后在姜旸的嚎啕大哭声里终于姗姗来迟，扶着宫女的手快步走了出来，一过来就满脸心疼地把姜旸搂进怀里：“好孩子不哭不哭，跟母后说说，发生了什么事？”

　　姜旸靠在安皇后的怀里，仍旧不停地抽噎：“母后，旸儿不想读书。”

　　安皇后满口答应：“不想读书便不读，旸儿还小，晚几年再就学也没事的。”

　　姜旸犹豫地看向姜妧岁：“可是阿姐说，不要也得要。”

　　安皇后皱起眉头，不悦地看向姜妧岁：“安平，你虽说是旸儿胞姐，但旸儿如今唤本宫一声母后，旸儿便是本宫的孩子。你日后想要替旸儿做什么主，能否先问过本宫的意见呢？”

　　姜妧岁看着安皇后跟姜旸母子情深的场景，不知怎么突然很想笑。

　　安皇后一生无子，姜旸自幼养在她的膝下，她对姜旸无比纵容，只要姜旸不想做的事情，她从来都不勉强。

　　姜妧岁少时没觉得不对，直到她从冷宫中出来，看到一个只知道玩乐其他什么都不懂的姜旸时，才晓得安皇后用在姜旸身上的手段，和崇明帝用在她身上的手段一般无二。

　　只是姜旸终究比她更幸运，直到安皇后身死，姜旸也不知安皇后曾经对他做了什么。

　　姜妧岁本以为此番是安皇后借着姜旸的名义叫她来玉凤宫，但目前看来似乎真的只是姜旸想见她差了小太监拦下她，加上姜旸靠在安皇后怀里的场景太过刺眼，她顿觉意兴阑珊。

　　姜妧岁甚至懒得做样子，冷然开口：“皇子历来五岁开蒙，皇后娘娘执掌后宫，总不会这点小事都不清楚吧？”

　　安皇后哑然：“开蒙自是应当的，只是旸儿毕竟还小，许多道理并不懂，安平你不能强行让他接受你给的安排，要慢慢讲给他听才是。”

　　姜旸听着安皇后和姜妧岁的对话，他并不能完全听懂二人话里的意思，但直觉安皇后是站在他这边的，赶紧附和着点头。

　　姜妧岁恨不能把姜旸拖过来暴打一顿，但此时并不宜跟安皇后起冲突，况且她着实想晾晾姜旸，便也跟着点点头：“安平晓得了，多谢皇后娘娘提点。”

　　她不想继续呆在玉凤宫里，说完话后便往外走。姜旸挣脱安皇后的怀抱，一路小跑着跟在姜妧岁的身后，在她即将上轿撵时终于追上，巴巴地站在一边，想拉她的衣摆又不敢。

　　姜旸嗫嚅着，小小声地问：“阿姐，你是不是生气了？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姜妧岁背对着姜旸，闭了闭眼。

　　母妃是因为生姜旸难产而死，姜旸自打出生后便一直不得崇明帝喜爱，后来安皇后虽一直纵容着他，但姜旸自小便没有安全感。

　　前一世她跟姜旸之间没有隔阂，但少时她没有多少做长姐的自觉，又因着崇明帝的话很少去管姜旸的事。每每她来看姜旸，姜旸也如这般跟在她身后，不住地问她：“阿姐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她少时觉得很不耐烦，从来不愿好好跟姜旸说话。待她从冷宫中出来，对姜旸又只剩下愧疚和纵容，她几乎成了第二个安皇后。

　　万事皆有因果，或许姜旸最后会那般绝情对她，也不单单只是姜旸狠心，更是她终年用错了方法造成的恶果。

　　姜妧岁终于妥协，她转过身来，将姜旸抱进了怀里：“没有生气，阿姐不会不要你的，永远都不会。”

　　*

　　姜妧岁跟崇明帝说要办春日宴，那日从宫中回来后，便着手准备了起来。

　　办春日宴要准备的东西要做的事情有很多，这对姜妧岁来说并不算难事。但难在她现在是个只会吃喝玩乐的草包，所以她空有一身本事，奈何却无法施展。

　　笑竹倒是个做事的好人选，但笑竹跟现在的她半斤八两，她若是对笑竹指导太过，难免会暴露自己重生的事实。

　　思来想去，姜妧岁只能搬出徐嬷嬷。

　　徐嬷嬷不可信，却不失为一个好用的仆人。她只跟徐嬷嬷讲了声要办春日宴，余下的事情，徐嬷嬷便自觉着手安排。

　　而姜妧岁需要做的，便是思量春日宴要宴请的宾客。

　　世家公子小姐自是不必说，只要在京中稍微有些名号的，统统都上了她的宴客名单。她给宫中几位还未曾娶亲的哥哥也各送了封请帖，最后，她着重宴请了两个人。

　　一位是近来金陵城里话题度最高的暨王世子景时，另一位，是新科状元俞尧。

　　姜妧岁对崇明帝说要给姜旸寻一位合适的老师只是一个托辞，她真正的目的便是要借这个机会认识俞尧，并引着他与姜晁相识。

　　俞尧少年成名，以弱冠之龄一举夺魁，之后官路畅通，二十八岁时便官至宰辅。

　　他是一心为民的忠臣，他忠而不愚，出口成章却并不顽固。不单单是她，就连后来性情大变的景时，也对他交口称赞。

　　“他长得还好看，”姜妧岁边泡澡边借着侍卫探听来的名义向笑竹介绍俞尧：“有才，风趣，长得还好，这样的人给姜旸做老师，姜旸应该会很高兴。”

　　“俞状元再好，如果殿下不想读书，那也是没辙的。”笑竹仔细地替姜妧岁梳洗长发，“而且公主是不是忘了件事儿？”

　　姜妧岁：“什么？”

　　笑竹叹息：“公主对皇上说，要借此次宴会给安小姐觅良婿。公主这般推崇俞状元，莫不是准备撮合俞状元和安小姐？”

　　姜妧岁呛了下，她倒确实是忘了此事。

　　她记得俞尧一直都没有成家，金陵城的媒婆们差点把他家的门槛踩塌，上至世家小姐下至平民姑娘，几乎所有的妙龄少女都给俞尧介绍了个遍，他也未曾松口说要娶亲。

　　姜妧岁曾一度怀疑，他是否是有龙阳之癖。

　　这样的男子，配给安雪蓉？

　　姜妧岁冷嗤：“她也配！”

　　时间过得极快，姜妧岁感觉自己才刚把帖子全部送出去，便到了春日宴的日子。

　　那日春光正盛，院子里的海棠花开的极好。一大早，各家的公子小姐便陆续赶了过来，一时之间公主府外香车环绕，人声鼎沸。公子小姐衣着华贵，在仆从的拥护下，接连进入府中。

　　不多时，挂着暨王府标识的车辆驶了过来，其余人看到，纷纷让开一条道，只骑着白马的少年呼啸而来，不避不让。

　　马车平稳停下，白马少年也勒住缰绳，一马一车同时停在了公主府门前。

　　景时从马车中探出身子，他身穿天蓝色锦袍，长发用玉冠束在脑后，眉目清俊，温润端方。

　　相对的，沈宜年一身白袍，头发高高束在身后，剑眉星目，整个人散发着剑锋出鞘的锐利。

　　景时立在马车上，微微颔首：“沈兄。”

　　沈宜年端坐马上，下巴微抬：“景兄。”

　　二人打完招呼后谁都没有动静，其他人的马车被困在后面，但是谁都不敢有微词。

　　就在接待的仆从拿不定主意，正想要进府内找姜妧岁时，一道清雅的男声插了进来：“二位借过，可否让在下先行进去？”

　　沈宜年侧头看了来人一眼，翻身下马，景时也在同时下了马车，让仆人为后来之人让出道来。

　　沈宜年上下打量他几眼：“小爷之前没见过你，你是何人？”

　　来人一身素色青衣，一张娃娃脸上有两个深深的酒窝，笑起来人畜无害。他微微一拱手，自报家门：“在下俞尧，字瑾瑜，见过暨王世子，见过沈小将军。”

　　沈宜年自是听过俞尧的大名的，一时惊诧，竟不知名满天下的新科状元看起来这么的小。

　　景时当然认识俞尧，甚至可以说，他对俞尧的生平比俞尧自己都更要熟悉。

　　不过对于此时的他而言，俞尧只是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因而他给俞尧回了礼，便领着侍从往府内走去。

　　倒是沈宜年对俞尧诸多好奇，一边往院中走，一边熟套地跟俞尧交谈着。

　　姜妧岁作为春日宴的主人，早早便被笑竹挖起来梳妆，用完早膳后，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赶往举办宴会的院落。

　　行至院门口，她正巧和姜晁相遇。

　　姜妧岁收回打了一半的哈欠，抬起蒲扇掩住下半张脸，弯起眼睛和姜晁打招呼：“五哥，你来了。”

　　姜晁眼中露出点点笑意：“八妹。”

　　院中交谈声瞬间消失殆尽，沈宜年景时和俞尧同时看了过来。

　　景时的目光越过盛装打扮的姜妧岁，一错不错地落在了姜晁的身上。

　　他与景时记忆里的有些不同，却又一般无二，冷漠淡然，总是与姜妧岁并肩站在一处。

　　景时神色一冷，唇齿间无声漫过那个他咬牙切齿念过无数遍的名字。

　　“姜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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