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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妧岁霍然抬首,眼中存了几分惊疑不定。
她虽然爱慕少年景时,但少时景时并未给她留下特别深刻的印象,唯剩下的印象也只是容颜昳丽,温润端方,待人以诚,是少有的教养与学识并存的翩翩君子。
少年景时是谁都无法否认的优秀存在,是金陵城中明媚的少年郎。但彼时的姜妧岁太过没心没肺,能感悟到的也只是他的好,其他藏在优秀下的为人和心机,她未曾注意过。
相反,后来成了九千岁的景时与她相处的时日更久,留下来的印象更加深些。那时候的景时总是如眼下这般,垂着眼睛懒洋洋地不爱看人,但说出口的话却十分的犀利。
难道他那时便是这般性子,只是藏匿于君子端方之下,不温不火,才那般不明显?
姜妧岁拿不准,她闭口不言,决定再看看。
安雪蓉呆怔地看向景时,被他兜头扣下的“谋害皇室子弟”的大帽子砸懵了。
她确实看不上姜妧岁没错,因为姜妧岁实在是蠢的可怜。她被她的父皇用名为“宠爱”的囚笼牢牢关在里面,表面上给了她无上荣宠,实际上,有一种宠爱名为捧杀。
初初认识姜妧岁时,她七岁姜妧岁五岁,玉雪团子一般的小姑娘坐在她爷爷也要恭敬行礼的男人的腿上,噘着嘴晃荡着两条小粗腿,扭着头让男人哄她。
男人嘴里说着温柔的话,那双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的感情。
安雪蓉当时站在爷爷身后远远望着,莫名便想起爷爷说过,她才是大邺最娇宠的小姑娘,公主也比不得。
所以她故意抢小公主喜欢的兔子,爷爷当时就在一旁,他没有阻拦,只说无妨,小孩子玩闹罢了。
之后崇明帝闻声而来,也只是摸着小公主的头,说着没关系,姐姐喜欢让给姐姐,朕让人给你抓新的。
那以后每一次,她跟小公主之间有了龃龉,崇明帝都会笑着说,没关系,小孩子玩闹罢了。
安雪蓉想,小孩子玩闹罢了,那无论她是抢了小公主的兔子,还是推小公主下楼,其实没有什么区别的。
可是现在,她倾慕的人对她说,她在“谋害皇室子弟”。
安雪蓉眼中逐渐浮上难堪的泪,她恨恨地一跺脚,甚至不知该如何辩驳,哭着跑了。
景时目光落到慕华月身上,甚至还带着丝温柔,柔声问她:“这位姑娘要继续留在这吗?”
慕华月不知怎么打了个哆嗦,她偷觑沈宜年一眼,见他也没有留自己的意思,连忙行了礼,带着丫鬟离开了。
包厢里一时寂静,只剩下桌前一站一坐的两个男人,以及姜妧岁和鹌鹑一般缩在门口的笑竹。
姜妧岁没想到平时在她面前耀武扬威的安雪蓉这么不争气,被景时一句话就吓得哭着跑了,导致本想看热闹的她什么也没看出来。
她扫兴地撇了撇嘴,却正好对上景时投视过来的目光。她当即弯起唇角,俏皮地对着景时眨了眨眼。
景时含笑,沈宜年在一旁重重地咳嗽。
姜妧岁挪开目光,关切地问沈宜年:“表哥咳的这般厉害,可是得了风寒?”
沈宜年瞪了她一眼:“小爷身体壮如牛,风寒是什么,小爷得过?”
姜妧岁:“那你咳个什么劲?”
沈宜年大怒:“你盯着个陌生的男人傻笑,你说我咳什么!”
“怎么会是陌生男人呢?”姜妧岁轻快地走到景时旁边站住,正对着沈宜年,认真道:“我跟景世子已经有了肌肤之亲,只要景世子答应,随时都可以尚公主的。”
景时赞同地点了点头:“安平公主金枝玉叶,望舒自是愿意的。”
姜妧岁侧了下头:“不是因为我好看?”
景时顿了下:“主要还是因为好看。”
姜妧岁满意了:“那说定了,我等着景世子来尚公主。”
沈宜年再也听不下去,拎起姜妧岁就往包厢外走。
姜妧岁乖乖跟着,却仍不忘扭头对着景时说:“叫你景世子太生疏了,不如以后我唤你阿望哥哥可好?”
景时含笑:“岁岁高兴便好。”
姜妧岁:“阿望哥哥且等等,我一会有话要跟你说。”
景时:“好的,我等你。”
话音落下,姜妧岁彻底被拎出了门。
待门扉合上,屋内只剩景时一人时,他转瞬收起了脸上所有的表情,端起方才放下的酒杯转了一圈,就着残余水印的位置,一饮而尽。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居然会重生,还是重生在了刚刚入金陵城的这一年。
上一世在成为九千岁之后的那几年,景时是无半点活的欲望的。他家破人亡,自己也身残心残,大仇得报替暨王府平反后,活着便没了任何的趣味。
只是每每从远处看着他的岁岁,看着小姑娘日渐坚毅,做事游刃有余,明明身处人群之中繁华热闹之处,却又看起来那般寂寥。他又觉得,可以再多活一阵。
即便凭栏忘却,故人相思,亦能让他平淡无趣的人生多一抹开怀。
他的死局是早就注定了的,能在死前圆和岁岁大婚的梦,已经是他寡淡人生的慰藉了。他想,他是该瞑目的。
然世事无常,上苍有眼,竟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
那么,也就别怪他诈尸而起,让姜氏老儿的皇位,坐的不舒坦了。
*
沈宜年一直拎着姜妧岁走到最边上的包厢,确保距离远到发出多大的动静景时也听不到时,方才推着姜妧岁进了包厢。
笑竹亦步亦趋跟在二人身后,见二人进了屋内,妥帖地关好门后,守在了门口。
一进屋内,沈宜年的眉头就皱了起来:“早先便想去你府上寻你,但怕皇上猜疑,一直未去。阿爹远去边关前不是特意嘱咐过你,及笄之前要尽量低调行事,切莫让皇上把你抬得太高。你倒好,还未及笄就先行出宫建府,今日还公然在大街上与暨王世子拉拉扯扯。姜妧岁,你猪脑子里到底都装的什么!”
沈宜年越说越气,伸手狠狠敲了姜妧岁一个爆栗。
姜妧岁被沈宜年话里传递的意思怔住了,没有防备,被沈宜年打了个正着。但她顾不上脑袋上的疼,急切地想要证实自己心里的猜想:“舅舅一早便看出父皇想要捧杀我?”
沈宜年也是一愣:“你知道?”
上一世的姜妧岁确实不知道,她甚至不记得沈宜年有跟她说过这番话。
沈济在她出宫建府之前便去了边关,只有沈宜年一直留在金陵。沈宜年这个人玩世不恭花天酒地,姜妧岁后来看不惯他,跟他的交集甚至不如景时和他的交集来得多。
直至后来暨王府出事,沈宜年替景时求情落了个被贬去边关的下场,他们再也没能相见。
想到这里,姜妧岁软了神情:“隐约感觉到了一点,只是不太能确定。表哥今日所言,正好让我心中猜想落了地。”
沈宜年:“你既然心中有了猜想,为何还要顺着皇上的心意,把自己架到这般高度上去?”
姜妧岁苦笑着摇了摇头:“皇恩浩荡,父皇既有心捧我,岂是我想拒绝便拒绝的了的。倒是你,有舅舅耳提面命在前,你居然还敢公然替我公主府择选三百府兵。”
沈宜年扬眉:“我不替你选人,难道看着各方势力的人把你公主府插成个筛子?你知道也好,自己心里有个底,以后做事时候也能收敛些。”
说到这,沈宜年又有些憋不住火:“景时面上是来金陵游学,但京中各方势力皆知晓,他是暨王送到京中来为质的。暨洲一日不出事,他便安全一日。暨洲一旦出事,他便是第一个被拿来祭旗的。这样的男人你也敢随便招惹?”
姜妧岁不急不缓地走到桌边桌下,笑看着沈宜年:“表哥觉得,我这个最得盛宠的安平公主,最好的归宿在哪?”
沈宜年一怔:“阿爹让你在后宫韬光养晦莫要拔尖,便是想等你及笄后,好去求皇上赐婚,将你接到侯府上来。”
姜妧岁:“可我是中宫嫡出的公主,与姜旸一母同胞。”
沈宜年抿着唇,神色莫变,不说话了。
确实,他与沈济都刻意将姜妧岁和姜旸拆分开来做两个个体看待,以期最大程度地降低姜妧岁所该面对的一切。
但,现在的中宫皇后膝下无子,而姜旸自小便养在现皇后膝下。只要姜旸不犯错,不管是他中宫嫡子的身份,还是崇明帝和先皇后的感情,他的太子之位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那么,无论从帝王心术还是前朝稳定的角度来看,姜妧岁这个准太子的胞姐的婚姻大事,都只能沦为几方势力博弈后添彩助兴的浇头。
倒真的不如放手一搏主动出击,顺着崇明帝的心意来接近烫手山芋一般的景时。
想通其中的关卡,沈宜年震撼异常:“你都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
姜妧岁款款地笑了:“前朝是个名利场,后宫便是个吃人血馒头的无间炼狱。一个只能依靠帝王宠爱傍身的公主,是没有办法好好活下去的。”
姜妧岁说的是实情,却并非是她在后宫生存的现状。至少在暨洲坍塌以前,她受到的宠爱是真实的。
只是武将毕竟与前朝争名夺利的官员不同,他们靠的是战场杀敌带来的赫赫战功,心思不比前朝那些人复杂。沈济能看得到崇明帝对她的捧杀,能想到要姜妧岁韬光养晦尽量不露头,但更深一些的权衡之术,沈济未涉及到,也不甚明晰。
不过也正因为此,姜妧岁才敢将自己的心思暴露出来。因为她坚信,沈宜年不会因此对她有所怀疑。更是坚信,即便沈宜年察觉到她的变化,也会坚定地站在她的一边。
这是她的倚仗,也是她目前迫切需要得到的助力。
果不其然,姜妧岁说完后,沈宜年脸上的震撼逐渐转为不忍和无奈。他伸出手去想要摸摸姜妧岁的头,姜妧岁不露声色地躲开了。
姜妧岁冷静到近乎冷血:“表哥,那三百府兵,全都可信吗?”
沈宜年也恢复了冷静:“至少八成可信。”
姜妧岁:“八成不够,我需要我在公主府内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不会被传递出去。除非我愿意让它传。”
*
景时一壶酒还未喝完,房门再次被敲开。
姜妧岁站在门外,言笑晏晏地望着他:“阿望哥哥久等了,你能送我回家吗?”
景时凝睇着她,像是凝望着一个自己多年悬而未成的美梦。他笃然一笑,展袖作揖:“却之不恭,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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