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岁（双重生）

　　姜妧岁靠在景时怀里装死，试图营造出一个沈宜年认错人的假象。景时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配合着她的动作将人往怀里揽了揽。

　　马蹄的“哒哒”声仿佛落在了姜妧岁的心上，姜妧岁重生后第一次心跳如鼓，抓着景时衣摆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景时的手指从她的手背滑过，似是安抚，随后很冷淡地开口打招呼：“夫子不是有事找沈兄吗？沈兄这么快就处理好了？”

　　沈宜年语气也如景时一般冷淡：“小爷翻墙跑了，没去见夫子。多亏没去见夫子，不然怎能看到景兄美人在怀这香艳的一幕呢？”

　　“美人”姜妧岁因着沈宜年的说辞在景时怀里抖了抖。

　　沈宜年冷了声：“姜妧岁你自己选，你是自己从景时怀里下来，还是我帮你从他怀里下来。”

　　姜妧岁缩在景时怀里没动，思考她露出来的纰漏。

　　沈宜年骑马过来时她已经在景时怀里了，即便沈宜年从小跟她混在一处，对她的身形十分熟悉，也不可能凭借一个背就认出她来。

　　更何况沈宜年是从后方过来，理应连背都看不清

　　但沈宜年的态度那般确定，又不像是胡乱猜测，他是真的无比确认，景时怀里的人就是她。

　　那么，这个纰漏只能是外部因素了。

　　一旦想通这个，纰漏出在何处，便一目了然了。

　　姜妧岁内心叹息一声，终于从景时怀中探出头来。她一眼便看到了站在荣华楼门口，想上前又犹豫不决，一脸着急的笑竹。

　　这便是信息不互通所带来的问题了，她想要瞒住自己重生的消息，就势必不能让笑竹看出任何端倪来。然而她不说清楚，许多时候笑竹便无法配合她的动作，从而导致她意图的暴露。

　　她必须在二者之间寻找到一个平衡点才行。

　　但不是眼下。

　　姜妧岁从景时马上跃下，落到实地上仰起头时，已然换上了一副笑脸：“许久未见表哥，没想到今日心血来潮出来吃个饭，倒碰上了。”

　　沈宜年高坐在马背上，目光凉凉地看着姜妧岁：“小爷听说安平公主近日流连于金陵城各大酒楼，倒不像是心血来潮的样子。”

　　姜妧岁咬了咬牙：“怪只怪荣华楼的桃花酿太好喝，所以我一时上头了。相请不如偶遇，既然遇上了，不如我请表哥喝一杯可好？”

　　荣华楼前人来车往，她方才跌落景时怀中时已耽误了一会，如果继续在门口僵持下去，难免有做戏给旁人看的可能。

　　无论是重生前还是重生后，姜妧岁都没有这方面的爱好。

　　沈宜年还要再说什么，景时却先下了马。姜妧岁和沈宜年同时看向他，景时不慌不忙地理了下衣袖，笑容温和从容：“方才听安平公主提起荣华楼的桃花酿，一时有些馋，想要讨上一杯。公主应当不介意吧？”

　　姜妧岁固执地纠正他的称呼：“岁岁。”

　　适时门口候着的跑堂机灵地跑上前来牵马，景时偏了下头，姜妧岁没看到他那一瞬间的情绪。他顺从地改了口：“好的，岁岁。”

　　沈宜年听不下去，发出一声很明显的嗤笑后也翻身下了马，率先往荣华楼里走去。

　　安雪蓉和慕华月不知何时也到了楼下，娇滴滴地站在门口。

　　一见到景时，安雪蓉自动忽略了走在前面的沈宜年和跟在最后的姜妧岁主仆，笑靥如花又害羞带怯地看着景时：“雪蓉见过景世子。”

　　景时步子收的太快一时没站稳，脚下一个踉跄往后退了一步，整个人便站到了姜妧岁的身后。他礼貌一拱手：“见过姑娘。”

　　安雪蓉不死心地追了一句：“景世子，我叫安雪蓉。”

　　景时：“姑娘不必与我通传姓名。”

　　明明只是很寻常的见礼，且景时也委婉拒绝了安雪蓉，姜妧岁心底仍冒出丝丝不快。

　　就像她幼时养过一只通体纯白的兔子，明明只与她一人亲近，却总有人觉得兔子可爱，强行要抱上一抱，不顾她的意愿，也不管兔子喜不喜欢。

　　冷意还未达她的眼底，走在前面的沈宜年也被拦住了去路。慕华月似是体力不支，整个人忽然晃了几晃，之后做作地倒在了身边跟着的婢女的怀里。

　　偏偏方才对她冷言冷语的沈宜年一瞬间仿佛被人打通了任督二脉，用一种梦幻般温柔的语调问：“小姐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慕华月怯生生地从婢女怀里抬起头来：“多谢公子关心，华月没什么大碍，只是站的久了，有些头晕。”

　　沈宜年满脸怜惜：“既如此，小姐与我一道，去楼上歇上一歇吧。”

　　姜妧岁眼中裹上霜，突然很想让自己这位从小一起长大的亲亲表哥，也去死上一死。

　　*

　　说起沈宜年这个人，饶是姜妧岁已经被岁月磨炼出一副玲珑心肠，仍旧有许多控诉要说。

　　在认识景时之前，姜妧岁的生命里唯一一个同龄的异性玩伴便是沈宜年，还是个性别模糊的异性。

　　沈宜年的父亲姜妧岁的舅舅，忠勇侯沈济是个沉稳威严的男人，多年军营生活造就了他铁血手腕，他对沈宜年的教育是严厉且苛刻的。

　　崇明帝对姜妧岁向来是宽厚且放任的，而先皇后身子不好，怕自己故世后无人庇护姜妧岁，也有意放任她与沈宜年厮混在一处，以寻求母族的庇护。

　　姜妧岁是女孩子，又是皇室血脉，沈济教导她时，手段很自然地便会温和许多。

　　姜妧岁那时候太小，并不太懂其间的不同。但沈宜年比姜妧岁大上几岁，又自小在沈济的棍棒下长大，很快便看出可以钻的空子。

　　自此，在姜妧岁记事但不懂事的懵懂年纪里，她成了沈宜年闯祸后顶包的不二人选。

　　沈宜年偷懒不练功，她就披上沈宜年的袍子扎马步；沈宜年上树掏鸟蛋，她谨慎地站在树底下放风；沈宜年跟人打架殃及她这条池鱼，沈济问起沈宜年抢着说是她自己不小心摔了；沈宜年翘课出去玩，她便换男装去学堂替沈宜年上课；沈宜年……

　　诸如此类毫无兄妹爱，甚至压根没把姜妧岁当女孩子看的举动，不胜枚举。

　　然而随着姜妧岁年岁渐长，少女身形逐渐显露的时候，沈宜年又换了副嘴脸。

　　他自己与各式女子交好，和青楼女子的轶事甚至捅到了沈济面前，却提防着任何试图接近姜妧岁的异性。

　　即便是后来跟他兄弟相称的景时，初初出现在姜妧岁周遭时，也是遭受到沈宜年的严防死守的。

　　如若不是因为姜妧岁男女意识觉醒的太晚，后来又一心都在景时身上，大抵是要误会沈宜年是喜欢她的。

　　*

　　姜妧岁飘忽的意识归拢时，几人已经又回到了二楼正中的包厢内。包厢本来宽敞舒适，但人一多，便显得拥挤了。

　　姜妧岁心情不豫，便袖手站在一旁。而她身份最高贵，她不落座，其他几人诸如安雪蓉之流，即便内心不忿，也只能陪着她站着。

　　屋内气氛一时凝滞。

　　沈宜年是唯一不受影响的人，他大咧咧地坐在了桌旁，就着姜妧岁没喝完的桃花酿，先自斟自饮了一杯，才注意到屋里的气氛。他略一扬眉，少年意气风发：“都站着做什么？”

　　姜妧岁平静地说：“方才与安姐姐有些龃龉，心情不太好。”

　　慕华月反应最大，姜妧岁话音刚落，她先慌乱了，眼泪瞬间盈满眼眶，一双小鹿般的眼睛带着迟疑凝望着姜妧岁：“安平公主，求你不要生雪姐姐的气，雪姐姐并非故意推你，只是不小心。公主若心中有怨，臣女愿代替雪姐姐受罚。”

　　说着直接跪了下去，就要给姜妧岁磕头。

　　安雪蓉很烦慕华月哭哭啼啼的模样，但更烦她当着自己的面给姜妧岁下跪的模样。她狠狠拉了慕华月一把，挡在了她的面前，直视着姜妧岁：“我安雪蓉敢做敢当，是我做的我绝不会否认。方才我有没有推你你应该比我清楚。”

　　姜妧岁没什么表情：“我与你起争执在先，你对我动手在后，我从窗户落下，幸得景世子相救也是事实。安姐姐倒是说说看，我哪句话冤枉了你？”

　　安雪蓉气红了脸，她抖着手指着姜妧岁：“我之所以与你起争执，也是因为你说话辱我。我自幼金尊玉贵，何曾受过那般委屈？你就是晓得我会憋不住，才故意激我。况且当时在窗边，你还说，你还说……”

　　她咬着唇红了眼，暗暗瞥了景时好几眼，到底是没好意思将话说出口来。

　　姜妧岁背对着景时和沈宜年，眉眼含笑，勾了勾唇角：“我说了什么，让安姐姐那般生气？”

　　安雪蓉愤愤地盯着她，嘴唇都咬出血了。

　　沈宜年也冷了表情：“我还当是安平不知羞，公然在大街上扑到男人怀里去，倒不知还有这一层原由在。安小姐，安平贵为公主，不管她说了什么话，你也不当对她动手。”

　　安雪蓉梗着脖子嘴硬：“就算只是姑娘家在一处玩耍，有些打闹也是正常的。沈小将军是安平公主母族，自然是偏向她的。安平公主若是实在不甘心，那我们便去圣上面前说理去！”

　　届时，崇明帝为了安抚对他尽忠职守的肱骨之臣，自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过是不小心将她推下楼罢了，小孩子间有点龃龉很正常，并非故意，她身为上位者，自当要体谅人臣。

　　姜妧岁几乎要忍不住笑出声了。

　　就在此时，从进屋后一直安静着的景时忽然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他迈步走到桌前，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不知无意还是巧合，他选用的正是姜妧岁此前用过的杯子。

　　他端起酒杯，目光垂落在荡起波纹的酒液上，懒声道：“景时自小居于暨洲，第一次踏足金陵地界，倒不知是见识浅薄亦或是金陵风俗如此。原来在安小姐眼里，谋害皇室子弟，竟然只是姑娘家的打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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