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岁（双重生）

　　府兵送来记载景时入京后详尽的行程汇报时，姜妧岁正带着笑竹坐在荣华楼二楼正中的包厢里。

　　荣华楼不仅八宝鸭做的一绝，同时芙蓉酥和桃花酿也闻名金陵城。姜妧岁既然和崇明帝说了馋宫外各大酒楼的特色菜系，自然是将每一家的招牌菜吃了个遍。

　　但她最常来的还是荣华楼，不仅因为荣华楼的桃花酿最合她的心意，更因为，此处是景时下学的必经之路。

　　这些事姜妧岁自然早已便知晓，但为了做戏做全套，她也只能装作不知，每次来荣华楼，只当是为了桃花酿。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命运早已做好了安排，她来了荣华楼许多次，却一次也未曾碰到过景时下学。

　　姜妧岁靠在窗棱上，懒洋洋地翻看着府兵送来的文件。这份文件姜妧岁上辈子也是看过的，只不过那时候她不定性，匆匆翻了翻便被旁的事打了岔闲置了，后来再想找出来，已经不知放到了哪里。

　　平心而论，也得亏上辈子她不定性，只来得及随便翻了翻。否则依照她年少时的性情，未必愿意与景时相处下去。

　　因为依着文件上记录的景时入京后的动向，九千岁在认识她之前，私生活也算是多姿多彩了。

　　短短一月光景，光是秦淮河，九千岁便游了不下五次。

　　姜妧岁一边吃着味一边安慰自己，这都是景时不认识她之前发生的事情，她毕竟不是真的十三岁的小姑娘，因为这种事情生气有失身份。

　　隔壁包厢突然传来说话声，笑竹张口欲言，姜妧岁伸出食指抵住唇，笑竹领会，没有出声。

　　“怎么回事，为什么中间的包厢被人占了？你不知道那个包厢视野最好吗？我之前来荣华楼都是在那个包厢的！”

　　“雪姐姐你别生气，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但是刚刚在楼下，掌柜的说了，中间的包厢被安平公主定下了。安平公主的性格你也是知道的，咱们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包厢去得罪她。”

　　“你意思是因为她是公主我就该低她一头？我不管，反正我要中间那个包厢，那边视野最好最容易看到景世子打马经过了。上次就是因为你慢了一步我没能跟景世子相交，这次说什么也得把帕子丢到景世子怀里去。”

　　“对不起雪姐姐，上次的确是我跑慢了，没能拦住景世子的马。但是景世子有段时间没有经过荣华楼了，今天也未必会经过这里啊。”

　　“……万一他今天刚好经过这里呢？哎呀不管那么多了，我去找安平说道说道，让她把包厢让给我。”

　　“可是……”

　　“你闭嘴，叨叨叨叨的烦死了！”

　　姜妧岁和笑竹带着惊讶的目光对上，眼中流露出不明显的笑意。

　　早在她上二楼时笑竹便问她是否需要禁止旁人上来，她当时说不必如此霸道，特权能限制的只是些愿意遵守之人，而那些不愿遵守之人，即使有限制，她们亦会视作无物。

　　比如此时在隔壁包厢肆无忌惮谈论她的人。

　　隔壁包厢的这两位姜妧岁真的是太熟悉了，郑国公孙女安雪蓉，以及她的狗腿子，户部侍郎次女慕华月。

　　郑国公是崇明帝坚实的拥护者，是崇明帝深信不疑的绝对心腹，当年崇明帝上位，郑国公也出了不小的力。

　　安雪蓉自幼与姜妧岁便不对付，事事要跟她争个高下。少时姜妧岁懵懂，数次闹到了崇明帝面前，崇明帝每次都叹息着抚摸她的头发，教导她为君者要宽厚待人，不可因小事与臣下起冲突。
　　但，既是为君者，臣下又为何处处与她起冲突呢？不过是因为，臣下并未将她当做君来尊罢了。

　　一如当下。

　　门扉被轻扣三下，慕华月站在门外，娇娇柔柔地说：“房内可是安平公主？臣女慕华月，和郑国公孙女雪蓉小姐，有事请见。”

　　姜妧岁微微颔首，笑竹得了示意，走到门前打开了门，福身见礼：“见过二位小姐。方才听见二位小姐的声音，公主还跟婢子说，也有阵子未见到二位小姐了。”

　　安雪蓉听了这话毫无反应，慕华月本来笑着的脸突然白了下，又很勉强地挂上了笑容。

　　安雪蓉有郑国公府撑腰，即便是跟安平公主有些龃龉，亦不会有大的影响。而她不同，一个小小侍郎家不受宠的次女，费劲心力才好不容易攀上郑国公孙女这条大腿，是万万得罪不起安平公主这号人物的。

　　何况从听来的信息里看来，安平公主亦不是个好相与的性格。

　　所以她贝齿轻咬，先安雪蓉一步开了口：“臣女慕华月，见过安平公主。早便听雪姐姐提过，说安平公主是金陵出了名的美人，姿容绝色，风姿绰约。今日一见，果然明月昭昭，犹如九天仙女下凡。”

　　她福身行礼，下颌微收，露出一截白皙纤长的脖子，以及一双楚楚动人的无辜眸子。

　　端的是我见犹怜，惹人怜爱。

　　姜妧岁双手撑着下巴，笑看她演戏。

　　安雪蓉却没有那么好的心态，当即变了脸色，似乎要冲上来撕烂慕华月那张虚伪的脸。

　　慕华月扯了扯她的袖子，用刚好够姜妧岁听见，又不显得突兀的音量对安雪蓉说：“雪姐姐，你方才不是说，想要借用下安平公主这个包厢吗？安平公主人美心善，定会欣然应允的。”

　　一句话，让安雪蓉哑了火。

　　安雪蓉虽然娇蛮，但并不是傻子，“借用”和“让”之间的区别还是分得清的。她虽然并不惧怕得罪姜妧岁，但如果能在不得罪她的情况下皆大欢喜，是再好不过的。

　　于是安雪蓉不甘不愿地顺着慕华月的话说了下去：“这个包厢视野最好，我想要你让，不是，借用下安平你这个包厢。”

　　姜妧岁笑了下：“安姐姐想要我这个包厢？”

　　安雪蓉：“不是要，是借用下。”

　　姜妧岁：“安姐姐是想给暨王世子丢帕子？”

　　安雪蓉脸颊上飞上两朵红晕，强撑着傲气地抬着下巴：“与，与你何干？总之，你把包厢借与我一用便是。”

　　姜妧岁撑着下巴，歪了下头，没有说借或是不借，却转而看向了慕华月：“你方才说，安姐姐夸我美？”

　　慕华月赶忙应道：“是，公主花容月貌，白璧无瑕……”

　　姜妧岁打断她：“那你觉得，我跟安姐姐谁更好看？”

　　慕华月没想到姜妧岁会问这个，一时想不到该如何回答，檀口微张，愣住了。安雪蓉柳眉倒竖，又要发作。

　　姜妧岁亲热地搂住安雪蓉的肩膀，笑眯眯地：“我开玩笑的，安姐姐珠圆玉润，与我并无相似之处，安姐姐跟我压根也没有可比性的。”

　　这一刺，别说是安雪蓉，就连慕华月，都有些难以忍受。

　　大邺女子以纤瘦为美，尤其世家女子，更是个顶个的单薄。安雪蓉并不胖，只是她骨架在女子中较大，且白皙圆润，在一群纤瘦的世家女子中间，便显得尤为突出了。

　　这本就是安雪蓉心底的一根刺，只是她身份高贵，平日里没有人敢在她面前说三道四，因而姜妧岁一点火，她便炸了。

　　她猛地甩开姜妧岁的手，怒斥她：“安平你什么意思！你在内涵我胖？”

　　姜妧岁无辜地眨眨眼：“安姐姐怎么会这么想我呢？”

　　安雪蓉冷笑：“那你倒是说说看，你是什么意思！”

　　姜妧岁耳力极好，安雪蓉话音落下的同时，她听到了长街尽头传来的马蹄声。

　　她不露声色地引着安雪蓉靠近窗户边，一边分神依靠马蹄落地声计算着距离，一边继续刺激着安雪蓉：“我的意思是说，看得出来郑国公府膳食极好，才能将安姐姐养的这般动人。改日啊，我定要去国公府尝尝呢。”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安雪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怒气冲冲地一挥手，就要扇姜妧岁的巴掌。

　　慕华月看到这一幕，尖叫一声“雪姐姐不可！”

　　人却疾步往后退，正好挡住了想要上前阻拦的笑竹的脚步。

　　姜妧岁反手握住安雪蓉的手腕，顺势将她拉近了自己，用只有安雪蓉听得到的声音说：“凭你，也配肖想暨王世子？”

　　马蹄声落在荣华楼附近，姜妧岁往后一仰，从敞开的窗户跌落，红色衣裙在空中飞舞开来，如一只翩跹的蝴蝶。

　　正好跌落在打马经过的暨王世子景时的怀中。

　　隔了两世，再次闻到熟悉的香气，姜妧岁眼眶蓦然红了，她埋首，鼻尖从景时温热的胸膛擦过。

　　景时临死之前呢喃的初见，其实并非姜妧岁故意设计，而是在她无意呛了安雪蓉几句后，被安雪蓉故意推下二楼。她那时慌乱无比，压根使不出来武功，要不是景时路过碰巧接住了她，她或许便死在了马蹄之下。

　　然而事后此事闹到崇明帝面前，他也只是训斥了安雪蓉几句，又对着姜妧岁说了几句为君者的无奈，便就此揭过了。

　　现在想来，姜妧岁前世以为的帝王宠爱和公主尊荣，并未给她带来什么快乐的回忆。

　　所有的快乐回忆，全都是来自身前此刻护着自己的人。

　　和记忆中一样温柔的声音响在头顶：“姑娘你没事吧？有受伤吗？”

　　“岁岁，”姜妧岁闷声：“我叫岁岁。”

　　景时温柔的声音顿了下：“岁岁姑娘。”

　　姜妧岁摇了摇头，坚持：“岁岁。”

　　景时这次沉默的时间长了些：“不合适的。”

　　姜妧岁终于从景时怀中抬起头来，眼眸清澈地看着他：“为什么不合适呢？我想你这么叫我。”

　　两个人四目相对，姜妧岁竭力收起眼中的情绪，怕在景时面前露出端倪，却又舍不得从他脸上挪开分毫。

　　许久，景时叹息，刚想要说些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咆哮：“姜妧岁！你怎么能在大街上躺在男人的怀里？你知不知羞！”

　　姜妧岁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往景时怀里躲，被景时刚好伸手一按，整个人陷入了他的怀里。

　　然而此时姜妧岁无从注意这些细节，她满脑子只有一个疑问：

　　她这位严于律人宽以待己的表哥，为什么这世出场的那么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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