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岁（双重生）

　　笑竹和景时的贴身小厮穆彦在前方探路，姜妧岁和景时在后面边说闲话，边逛着园子。

　　姜妧岁怕碰着结伴游玩的世家公子小姐尴尬，特意关照笑竹避开人群挑着僻静的地方走，因而一路过来，虽多次经过设置的游玩点附近，但因着听见人声，全都绕开了。

　　好在公主府里一草一木都是有专人精心栽培，即便是僻静之处，风景也很好。

　　况且景时在意的只是姜妧岁这个人，并不在意做什么看什么。

　　姜妧岁维系着自己天真无邪的少女人设，一路走一路不停说着各种毫无意义的废话。景时含笑听着，时不时附和几句，二人聊的很愉快，但转念一想，却又什么都没记住。

　　逛了好一阵后，姜妧岁只觉口干舌燥，脚也隐隐有些酸疼，便挑了一处靠近花园的亭子歇脚。

　　二人刚落座，便有侍候在园子附近的侍从送上茶水。姜妧岁想了想，吩咐笑竹：“拿棋盘来。”

　　仔细想想，景时棋艺极高，她和景时却从来没有对弈过。

　　她少时不爱下棋，下棋的兴趣也是出了冷宫后才逐渐培养出来。只是前期她跟景时不敢公然走的太近，后来二人立场不同每次相见几乎都不欢而散，因而从没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好好手谈一局。

　　趁着今日，倒是可以一补当时的遗憾。

　　姜妧岁下棋喜欢求稳，并不冒进。然而一旦让她抓到机会又会快速攻城略地，并不给对方留丝毫喘息的机会。而景时的棋风与他本人并不相像，喜欢剑走偏锋，倒是跟后来的九千岁性子不谋而合。

　　两人下起棋来本该都很专注，却又不约而同同时走了神。

　　姜妧岁突然想起，她后来和九千岁也是和平相处过一次的。

　　姜妧岁自打入了冷宫身子便垮了，出了冷宫后虽然将养了几年，但崇明帝还在世那几年她劳心劳力，养的那点精力还不够耗费的。加上崇明帝去世那夜发生了许多的事，她心神一卸，人也迅速溃败下去。

　　再次醒来是在近郊的阳澄宫里，陪在她身边的是景时。

　　阳澄宫本是一座祭台，但此处依山傍水，冬暖夏凉，离金陵城很近。崇明帝在位时，将阳澄宫扩建成了行宫。

　　崇明帝大丧，新皇继位，金陵城里风云际会，本该是争权夺势的大好时机，景时却抛下一切，陪她到行宫养病。

　　姜妧岁那段时间人有些浑噩，景时耐心地陪着她哄着她，两人相处的模式，仿佛回到了少时。

　　姜妧岁胃口不好，每天很难咽下去东西，而且吃了没一会便会吐出来。她醒着的时候景时陪在她身边逗她开心，她睡着后景时便一直泡在厨房里，不厌其烦地亲手做各种养胃饭菜。

　　景时怕她费神，不让姜妧岁自己看书，每每都拿着各种姜妧岁少时爱看的话本，一字一句读给她听。每每姜妧岁都不是被故事逗趣，而是被景时读话本时的强调逗笑。

　　太阳好时，景时便会推她出去绕着行宫闲逛，一边让她晒着太阳，一边说着话不让她睡过去。

　　那时他们不是安平长公主和九千岁，他们从不谈论国事，他们也不关心金陵城里都发生着什么，日子平淡却又让人心安。

　　然而他们终究是安平长公主和九千岁，他们不关心金陵城里发生着什么，金陵城里的人，却时刻关注着阳澄宫的动向。

　　待她身子好了些，姜旸亲自到阳澄宫来接她。自此，他们之间再没了和平相处的安稳时光。

　　景时想的和姜妧岁不同，他忆起的，是少时和姜妧岁的一场约会。

　　景时对姜妧岁一见钟情，少女从天而降落入他的怀中，自此也便在他心里扎了根。

　　景时家里有三个兄长一个妹妹，兄长们友爱恭谦，妹妹温柔恬静，一家人和和睦睦，却也过的平静如水。

　　姜妧岁不同，她飞扬跳脱，脑袋瓜子里各种奇思妙想，每日思量的都是怎么玩才会开心。她高兴了会大笑，生气了会发火，害羞了会脸红，失落了会撇嘴。

　　有她在的每一天，景时的生活里都充满了乐趣。

　　那日他本答应了姜妧岁下学后陪她去阳澄宫看夕阳，但下午在学堂时他被同窗叫上解一局失传许久的棋局，待他终于看出些门道，想跟同窗分享时，才发现天色已晚，整个学堂只剩下他一人。

　　他匆匆赶到公主府找姜妧岁，门房却说公主下午便出了门，一直都没回来。

　　他当时吓坏了，骑着马从金陵城一路往阳澄宫赶去，将阳澄宫上下翻了个遍也没找到姜妧岁。等他失魂落魄回到住处，早已月上中天。

　　姜妧岁就靠坐在他的院门上打瞌睡，脑袋一点一点地，时不时忽然惊醒，狐獴一般伸长了脖子到处张望。看到他，眼睛瞬间亮了两个度，爬起来就要往他面前走，却因为坐久了腿麻差点摔倒。

　　景时快步跑上前，赶在姜妧岁摔倒之前将她抱进了怀里。

　　那是少男少女的第一次拥抱，姜妧岁在景时怀里扭来扭去，景时却非但不松手反而越抱越紧。两人心跳声相和，在寂静的深夜似乎要突破胸膛和蝉鸣声一较高下。姜妧岁终于安静下来，她不敢抬头，手下却抓紧了景时的衣袍。

　　她小小声地问景时：“你打算什么时候松手呀？”

　　景时跑了一夜，嗓音沙哑：“不松，这辈子都不松了。”

　　姜妧岁：“可是我腿好麻，我想起来揉一揉。”

　　景时：“哪条腿，我替你揉。”

　　姜妧岁不说话了，最终红着脸，让景时把两条腿都揉了一遍。

　　后来，看夕阳最终换成了看月亮。时间太晚，景时也不好意思把厨娘叫起来给他们做吃食，只得靠自己煮了两碗面条，和姜妧岁凑合着，一人一碗面。

　　姜妧岁就着月亮填饱肚子，终于有力气释放委屈：“我等了你好几个时辰，从黄昏等到月上中天，你才出现。”

　　“嗯，是我不好，以后都不会了。”

　　“你下午干嘛去了？”

　　“被同窗绊住看了一盘棋局，不小心忘了时间。”

　　“下棋比我重要吗？”

　　“没有，没有任何事情比你更重要。”

　　*

　　二人从回忆里抽身，看向棋局走向后，同时意识到了不对。

　　姜妧岁虽然没有跟景时手谈过，但是是看过景时下棋的。景时少时下棋便爱剑走偏锋，但他性子柔和，极难做到赶尽杀绝，因而开局打法诡谲多变，但若是棋逢对手，后继总有几分乏力。

　　然而后来的九千岁杀伐决断打法偏激，越是棋逢对手，越是深入虎穴，不留余地。

　　棋局目前走向，明显是日后九千岁的风格。

　　姜妧岁暗暗皱眉。

　　景时本来收敛着打法，想要模仿自己年少时候的下法的。但他后来走了会神，下棋便由着本心，展现出来的仍旧是他后来习惯的棋路。

　　十三岁的姜妧岁自然看不出来其中的不同，但倘若他对面的是二十三岁的姜妧岁，这点不对，就足以让他暴露了。

　　景时借着喝茶作掩护，偷偷打量姜妧岁现在的神情。

　　姜妧岁目光落在棋盘上，心里却在想着景时。她两次见到景时都有几分觉得不对，但因着这一世发生的许多事情都与她记忆里有所不同，所以景时的那几分不对，也被她自然归结到了记忆出现偏差导致的不同。

　　但若是，她之所以觉得不同，是因为景时从中横插了一脚，改变了原本事情的走向呢？

　　比如她最先觉得不同的，是府兵递呈上来的那份行程汇报里，景时频繁夜游秦淮河。

　　姜妧岁即便对少时景时印象再模糊，也记得他是个温润端方的翩翩君子。读着“君子慎独，不欺暗室”长大，连和她拥抱都会心跳加快暗自脸红的少年郎，却痴迷于游船喝花酒。

　　这太违和了。

　　后来是沈宜年出现的时间。

　　景时初入金陵时谨小慎微，甚少与人交往。他虽与沈宜年在同一所学院就学，但二人并无交集，还是他和姜妧岁频繁来往后，沈宜年才横插进来。

　　但是那日她落入景时的怀抱，沈宜年从后方赶来，二人虽然冷淡，却互相打了招呼。而且她记得，当时景时问过一句：夫子不是找你吗？

　　沈宜年作为名满金陵城的纨绔子，在学堂里也是个混不吝。就拿他敢让姜妧岁装成他的模样替他上学，便可以想见他会有多不受夫子待见。

　　若只是一些不痛不痒的小事，夫子基本都会装作没有看见。而沈宜年，应当也不会犯需要被夫子留堂的过错才对。

　　最后，是景时对待她和姜晁的态度。

　　少时她之所以能那么快和景时熟悉起来，靠的是自己坚定的意志和每时每刻在景时面前刷存在感。

　　她那时候每天有大把大把的时间，而且脑子里不需要算计那么多，所以天天守在荣华楼，等到景时下学后，便一路跟在他身后。

　　景时话很少，偏偏她话很多，跟在景时身后时她总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幸好景时脾气好，由着她跟着，更是由着她说个不停，时不时还会给她点回应，才让她不觉得尴尬。

　　但她重生后每日思量甚多，虽然闲暇时间总是惦记着景时，但她空不出来时间，且她不敢毫无顾忌地跟景时频繁接触。

　　可景时似乎天然便对她有着好感，会在初次见面时便替她出头，纵容着她提出一些无理的要求，只要她在场，眼睛从不离开她。他不开心时情绪明显，只要她出现，她就算只是随意扯几句听着便很假的话来哄他，他情绪也能立刻便好起来。

　　还有就是笑竹告诉她的，景时对姜晁无端的敌视态度。

　　姜妧岁无法说服自己，为何一个谨小慎微的藩王世子，会对初见的皇子表现出那般明显的敌视态度。

　　诸多反常均围绕着景时进行着，若是将景时抛开来看，处处都透着不合理，姜妧岁只能用她年少时看待事物太过简单，所以记忆出现了偏差来说服自己。

　　但若是将九千岁置放其间，不需要说服自己，所有一切的不合理，全都合乎常理起来。

　　姜妧岁闭了闭眼。

　　是啊，既然她可以重生，那与她一同葬身火海的景时，为何不能也一道重生了呢？

　　只是，若景时也重生了，若她面前的男人不是少时那个温润端方，性情温和的少年，而是日后受尽磨难性子诡谲，对姜氏王朝充满憎恨的九千岁，那她，那她……

　　姜妧岁随手一挥，将棋局彻底打乱：“本宫以前竟然不知，九千岁有这般做戏的雅兴！”

　　对面的景时垂头喝茶，良久轻轻将茶碗放在石桌上，再抬头时神情懒散，嘴角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

　　俨然便是日后九千岁最常有的姿态！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