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许楚辞

　　懵了好一阵儿，林辞终于应了声：“哦。”
　　路北越“啧”了一声，暗说道：“忘了个事儿。”话刚说完，便俯身打开梳洗台下方的柜子。柜子里只有一些清洁工具，但角落处还放着一个牌子。
　　那牌子上面有四个字：正在维修。
　　林辞舌尖抵了抵小虎牙，额头划过几道竖线，这也可以？
　　待路北越将那牌子挂在门外时，右脚一踢，门应声而关。他耸耸肩道：“现在你随便说，不用有什么顾虑。”
　　说？他能说些什么，林辞真的搞不懂他的一举一动及一言一行。不过想来确有一事，是他要问清楚的。
　　“那当年她把我甩了，原来是为了路总你啊。但其实这事儿，路总您做的不太地道哦……话说，你俩分了吧，那王易欢小姐......”
　　路北越一挑眉，眸中竟透露出些许得意。他懒洋洋地答了句：“嗯。”
　　“苏盟城既然是你手下的人，”林辞将右手放在梳洗台案上，食指敲击案面，“那他做过什么事，你不会不知道吧？”
　　“他，”路北越撇了撇嘴，“他哥是个做黑本生意的，这你肯定不知道。不光你不知道，连楚曼都被蒙在鼓里。但他哥有恩于我父亲，有什么恩你不必知晓。后来吃牢饭之前，跪下来求我父亲照顾照顾他那不成器的弟弟。”
　　林辞抽了抽嘴角，竟是不知道有这等过往：“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能怎么办。我父亲外边女人一堆，他算是托付错人了。不过想来也是，他除了我父亲还认识哪个人物呢。”
　　“所以整日花天酒地，沉迷......女色？”
　　路北越眸中得意转为嫌弃：“这你不废话么，你看他玩的开不开心就完事儿了。只不过可惜，楚曼阿姨挺好一人，就被那男人三言两语骗走喽。”
　　“那你知不知道苏盟城，他磕粉啊。”
　　路北越直接干净利落的白了他一眼：“你说的花天酒地沉迷女色确实对，但你说的磕粉，这锅可别甩我父亲头上。人好歹是有点儿自由的吧，管他磕淀粉还是磕洗衣粉，说到底还是他自己选择的。我还是了解我父亲的，他只对钱和女人，还有酒感兴趣，其他的搭理都不搭理一眼。”
　　“你问了我这么多，该我问问你了吧。”路北越转身看他。林辞被他盯的浑身发怵，只见路北越道了一句：“......你还是穿黑色衣服好看，显得你成熟。你身上这套，都是我小孩儿的时候穿的。”
　　啊......啊？小孩儿时候穿的？林辞通过镜子上下打量自己一番，白色高领毛衣，牛仔背带裤，很幼稚吗？
　　“黑色衣服......”林辞喃喃道，“那大概是你身边人都穿黑色西装包括你自己，可能强迫症犯了吧，哈哈。”
　　“你以为我跟你开玩笑呐？”路北越双手插肩，“......你要是再懂点儿事儿，我倒是会很乐意跟你做一做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呐，生活上的朋友啊什么的。”
　　路北越咬了咬后槽牙，一连“啧”了好几声。他在洗手间内踱来踱去，边走边问道：“你，还喜欢魏佳佳吗？”
　　林辞撇了撇嘴，道：“我要是还喜欢，我自己都会觉得我脸皮太厚了。”
　　路北越若有若无的，像是呼了口气。
　　“那楚绣呢，你喜不喜欢人家？”
　　林辞牵了牵嘴角：“路总方才还数落我不够成熟，怎么才一会儿就问我这么幼稚的问题。”他那一双纯净的眼眸中满是笑意。若是平常，谁敢说他路北越幼稚？恐怕音节都没吐出来先让你叫爸爸。但有常言道：伸手不打笑面人。路北越只是清了清嗓子：“问你问题你答就是了，你这样推辞我就要顺理成章的认为你喜欢人家。”
　　“以后我无从知晓，现在......是没有什么感觉的。”
　　“那你有喜欢的女孩子么？”
　　“没有，我也不打算有。”
　　“哦？”原本路北越只是想这些问题扰扰他，但这个回答倒是蛮有意思的，“为何？”
　　“也就五六年前吧，朋友圈里那些朋友一个个都陆续谈恋爱了，整天发些自己和另一半的自拍，还发些小句子什么的，都是爱情很美好啊怎么怎么地的。谁知道怎么到我这，没感觉到甜，倒是挺扎心的哈。”
　　林辞扬起头，眼中尽是淡漠。
　　路北越也扬起头，对林辞的话倒是起了一点共鸣，随即也想起一些陈年旧事，缓缓道：“在你眼里，我应该跟我父亲是一条线上的吧，反正第一印象就搁那。但是我呢，一点儿都不想像他那样。只要七大姑八大姨看见我，必定会夸我说我有我父亲当年的风范，可是在我眼里这可不是夸我，跟诅咒差不多了，我可不想重蹈他的覆辙，走他的老路，步他的后尘。”
　　林辞垂下眼眸看他，心想这又是有人给他讲过往了，有点兴奋地眨巴眨巴眼睛，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可是那又能怎么办，他终归是我父亲，我也只是他一儿子。纵使你再不得意他，你吃的穿的用的住的不都是他的？你去哪里腰板儿都能挺直，不就是因为，你是路倦的儿子？”
　　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路北越眉头皱的越发厉害，虽是住了嘴，但感觉随时他又能慷慨一番。
　　“我也好不到哪里去的。”林辞无奈地笑道：“甭管你父亲怎样，你好歹父母都在，这是我过多少次生日许多少次愿望都求不来的。我从上学时起呢，学校和班里同学就说，我是傻子的女儿啊，我妈是疯子啊什么的。也是年少气盛，把那群小孩揍了，但那班主任也是奇葩，让我写检讨是小事儿，结果全校通报。这下好了，本来小时候就一扑克脸没朋友，这下更不招人待见了。要不是我学习强点能给班主任脸上贴点金，恐怕不止这么简单呢，轻则让我奶奶陪读重则开除啊。呃……好像讲偏了……”
　　“没事儿，你接着说。”路北越倒是听进去了。
　　“就因为这件事儿我一直没正眼看过一眼班主任，成绩呢也降了一点。但楚绣跟我说，再怎么讨厌老师，也别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除非你有底气，有后路可走。这话说的对，我再一想，本来就是你把人家给打了，家长没教训你就不错了，只是让写个检讨全校通报一声而已。只是意难平的是，是他们嘴欠，结果反倒是我的错，你看我现在都记着，过不去，是不是挺幼稚的哈。”
　　“嗯。”路北越表示赞同的点了点头。
　　“也就你还打一顿，一看你就头脑简单四肢发达那伙的。”路北越接着道，“你那仇先记着，过后你扎他自行车轮胎啊，你剪他校服啊，你往他课桌里泼墨水啊……”
　　越听越奇怪，这不是跟校园暴力差不多吗。
　　“你要记住一句话，甭管你能不能记住反正我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挖他祖坟。”
　　说不紧张那是假的。林辞眼珠一转正想着如何脱身，只见路北越道：“我把你当朋友，你把我当狼啊。”
　　“菜应该上来了吧，我饿了......你不饿吗？”林辞试图转移话题。
　　“昂？是噢，咱们来这吃饭的怎么唠上磕了，走走走......等一下！”路北越突然叫住了林辞，林辞开门的手停在原地。
　　“其实咱们俩个今天说的话也挺掏心窝子了吧。嗯……其实这事我不能说的太明显......梁梓默的父亲梁容观，他从不做亏本儿的生意。”
　　林辞摇了摇脑袋：“何出此言？”
　　“你这公司是当年梁容观投资的吧，虽说梁梓默在你的公司，但所持股份可没你多。签的合同也不是什么霸王条款，只是规定你挣的每一笔钱都得给他梁容观分点红，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饼。你再想想，梁梓默，一个豪门阔少，凭什么比你官小，比你低一个台阶？”
　　“梁叔叔说是历练历练，磨磨他的性子......”
　　“我言尽于此，你自己好好想想。梁梓默又不是脑子缺根弦儿，他到底为什么在你身边装疯卖傻。”

　　楚绣看着菜肴一盘接着一盘上桌，心里就像被狗尾巴草拂来拂去，直犯痒痒，一边想着人怎么还不回来，一边嘀咕着:“上个厕所怎么这么长时间。比女生化妆还慢。”
　　“楚小姐一看就知道你这人指定实诚，”王易欢拢了拢散在背后的卷发，“凡事呢都得留点儿心眼，就算是对最信任的人也是，谁知道什么时候就在背后捅你一刀。”
　　“咳咳......嗯，不好意思，”王易欢颔首，“我说多了。”
　　“但您说的不无道理，还是谢谢你的关心。心眼可以在别人身上留，哥身上就不必了，他总不能做出什么在背后捅我刀子这种事。”
　　“你很信任他。”
　　“我信任的人有很多啊，他只是其中之一。”
　　这位小姐看自己的眼神很奇怪啊，就像你在说谎，人家早就看穿了的表情。
　　“你看林辞先生的眼神，就跟我看路先生一个意思呢。”
　　“哦，是吗？身边朋友都说我长了一双桃花眼，看谁都发光呢。”
　　两人都不再说话。
　　楚绣这人挺自来熟的，但若是跟眼前这位比，她还是逊一点儿啊。楚绣眨巴眨巴眼睛，四处看了几眼，瞄到了墙角上的监控器。
　　如果没有什么毛病的话她的眼神不会停留多少时间，但监控器旁边那个用黑布挡着的，那是个什么东西？
　　如果是拾音器的话，那方才王易欢小姐那番话，就不太像是劝告了，更像是在套话。又或者是自己想多了，但是留个心眼儿有益无害。
　　这时，门突然开了，原来是那两人回来了。
　　楚绣一抬头，眼神撞上了一双眼睛。
　　那双她看了十多年，看了便移不开眼的眼睛。

　　林辞好像突然间明白了很多事情，又好像不明白。自己应该听一个才见过不到一个小时的人的话吗，但是路北越说的都是实话。林辞刚结识梁梓默时，与现在的梁梓默对比，他确实失了一些沉稳。但就单凭这个下定论，他未免太无辜，我又未免太不信任他。
　　越是这样想着，林辞心里那团气就卡那儿出不来。他仰起头，一连呼了好几口气，那种心像被手握住的感觉才消散。
　　他记得他小时候一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楚绣一定是第一个安慰他的那个。他还记得楚绣有一次问他，“你是不是一直都把我当成你妹妹，你真正的妹妹的......替身？”林辞只是摇了摇头，楚绣也没有继续问，只是转过身，背对着林辞。林辞能感受到，自己的这个摇头，并不是楚绣心中的那个答案。
　　他记性不怎么好，以至于林辞奶奶经常调侃:“你这脑瓜壳到底能记住什么。”但这句话，他一直记到了现在。
　　不知为何，他现在特别想回答她，从未，一刻一分一秒都没有。
　　当进去房间的时候，林辞没看见那一桌子菜肴，余光也没扫到衣着不菲的王易欢，一望，与楚绣的眼神撞了个正着，或许自己更早一点。
　　心情好像没有那么坏了。

　　由心而论，这顿饭应该是林辞吃过最奢侈的饭。几人到了一楼大厅前台结账，路北越是要付钱的，林辞把他拦住，嘴里说着：“我付，我付。”
　　“好。”路北越干净利落，“我不喜欢拉拉扯扯的，等下一次吃饭，钱一定我付。”
　　林辞也不是很有钱，但饭钱还是拿的起的，拿出去了钱包也不至于很空。付完钱之后，林辞一转身，看到了路北越搂着王易欢的肩膀，路北越也回头看他：“用不用我叫周柏送你们回去？”
　　“不用了，我和楚绣坐地铁回去。”

　　楚绣是真的好久没坐过地铁了。林辞低头问她：“宁愿脚后跟磨烂了也要省点钱是么？”
　　“那是你，”楚绣蹦蹦跳跳地躲开他，向前面走去，“能省点钱是点钱。再说了，别把我说的那么可怜，多走走路叫锻炼，你没看步数排行榜我经常第一嘛。”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的走着，路过了一家店。那家店的店员把一个穿着褴褛的老人赶了出来，嘴里骂骂咧咧地说道：“滚滚滚！一天到晚来个没完。我家瓜子儿是免费，但像你这么磕，我家还赚不赚钱了！”
　　楚绣停了下来，林辞在后面推她：“走吧，咱管不了，这事儿那店员占理。”
　　“你在这等我，钱我掏，我非得把这家店的瓜子儿全拢了给这老爷爷。”
　　“到时候你是买下来了，人老爷爷不要，你留着自己磕？你也磕不下去啊。说实话这种事儿我见多了，你帮了第一个就有了第二个，那么些人你都帮？谁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够养活自己就算对得起父母了。”

　　两人在地铁玻璃门前等车，玻璃上映出两人的身影。
　　“哥，你真的变了好多，在电话里在微信里根本感觉不出来。”
　　“变了？那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更理智更成熟了，对比一下好像只有我在驻足不前。小时候想着，咱们两个会一起长大，一起变好。现在好像只有你变好了，我跟你差一大截呢……”
　　听见这话是从楚绣嘴里说出来的，林辞觉得诧异，楚绣一个人在国外也经历了很多吧。以前，一堆人在一起聊天，她永远是开心果，现在，总觉得她没有以前快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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