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许楚辞

　　只有喜欢一个人才知道，自己原来可以这么贱，这是林辞几年后回想起来，都忍不住调侃自己的一句话。

　　大年三十，爱琴海酒吧。
　　雪花纷纷扬扬，给人的感觉就一个字：冷。雪初下时，小雪花如柳絮般随风轻飘。但随着风越吹越大，那凉意似是要吹进人骨子里。
　　林辞跺跺脚，抱紧了怀里的保温饭盒，想要驱散寒意。等了一会儿，终于等到了魏佳佳的身影，只是她的身边还有两个男人。前面两人像是刚喝完酒，道走的摇摇曳曳，依偎在一起，好不亲密。后面的像是助理，手里拎着公务包。
　　林辞抿抿嘴，说不出话。他想过去却不敢去，再觉他才是魏佳佳的男朋友，何有躲着他们的道理？他快速向那边走去。
　　“佳佳。”他声音虽低，但很清晰。魏佳佳和那两个男人回过头来，看清是林辞，一双细长的眼里满是厌恶。她松开那男人的手，那男人疑惑的看着她，她无奈的耸了耸肩，随即拍了拍他的手，叫他放宽心。这一举一动无不一在体现这两人的默契。
　　魏佳佳和那男人向他走过来，原本在心里默念好几遍的话愣是没说出来。林辞深吸了一口气，迅速武装起来，这才支支吾吾说出了第一句话：“我向周深打听了，他说你在这里。”林辞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微微的发着抖，也许是天太冷，也许是太慌张。
　　“你是不是有病啊，在电话里我都跟你说了分手分手的，你咋还贱吧嗖嗖的呢，脸皮怎么这么厚？”魏佳佳双手插兜，看向林辞的表情虽是笑着，但林辞看到了满满的鄙视。林辞有点吃惊，她从来不会这么跟他说话。在林辞的印象里，她虽赶不上温柔，不过说话办事雷厉风行，潇洒的很，但也有度，从不说那些伤人的话。
　　林辞只当她是刚刚喝完酒，脾气会冲一些。他缓缓地把怀里的保温饭盒递给魏佳佳：“这里面是你最爱吃的鲅鱼馅儿饺子，过年了，你不想回家，但饺子也得吃吧？也别老混在酒吧，阿姨知道了不会高兴。”
　　“咳咳。”她身旁的人清了清嗓子，像是不耐烦了。不耐烦或许会感染，连带着魏佳佳一起不耐烦。
　　雪下得更大了，有几片淘气地落在了林辞的睫毛上，使得林辞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能听见她的声音：“林辞，就实话告诉你吧，要不是因为你长得能看谁跟你玩儿啊，一天到晚就知道找妹妹，照顾你妈。没事了自己就蹲墙角哭，昂对了，还有一个楚绣。哎呀，知道的我是在跟一个身世可怜的人谈恋爱，不知道的人以为你精神分裂，神经病呢。”
　　但凡是认识林辞的人就都应该知道一件事儿，她的妈妈和妹妹是她软肋。换句话说，你把他骂成痰他都不会放在心上，但是你说他家人，他便要记恨你一辈子。尤其这话由魏佳佳嘴里说出，更加杀人诛心。
　　她还没完，抢过林辞手中的饭盒，打开时脸上一抽，随即连盒子带饺子被扔在地上。
　　那一盒饺子争先恐后地从盒子里蹦出来，还在雪地上打了几个滚儿，像是沾了白糖。
　　林辞突然间就感觉鼻头一酸。他暗骂了自己一句，随即笑道：“魏小姐真是不留情面呀，是不是我平常对你乐乐呵呵，你以为我好欺负啊？”
　　魏佳佳拍了拍肩头上落的雪，眼里带着不怀好意：“你知道你身上有什么特点吗？老实，懦弱，还蠢，我这辈子都瞧不起像你这样的男人。”她退后几步，拉着那男人的手，扬起脸道：“我最后说一次，我和你，从今往后没有任何关系，你捡破烂倒垃圾也好，反正今后我只走我的独木桥。你就当不认识我，咱俩两清。”

　　林辞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嘴角抽了抽，喃喃道：“新年快乐……”
　　他原以为他今年过年会很热闹，可以再不用自己一个人陪着妈妈孤零零的过年。
　　可能是自己太自私了吧，人家也有自己的生活，她有什么义务陪你过年？更何况你们现在都分手了，你还幻想些什么呢？
　　要么人就别有幻想，幻想起来没法实现就是另一种痛苦了。
　　街上没有什么行人，雪下的很大也很厚，他抽了抽鼻子准备回病院，眼睛一扫看到了地上那些饺子。
　　那是他妈妈为数不多的清醒时间包的饺子。
　　突然就有一股强大的酸意包围住了眼睛，身体的力气像被抽空，他跪坐在地上使劲闭着双眼。
　　你别哭了，一个大男人老哭像什么话？你的眼泪怎么这么不值钱？
　　可是眼泪还是流了出来，他睁开双眼，这下没了束缚眼泪流的更快，一颗接着一颗。他捡起地上的饭盒，眼前一片朦胧，他胡乱对着饭盒一顿拍，感觉没有雪了，揣在怀里。
　　他又看到了地上那些饺子。
　　又望了望远处扫雪的环卫工人。
　　他感觉自己的见识还是太少，因为他总觉得自己太惨了，但是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哭是最没用的，就算你嚎到吐血，没有人会知道，也没有人会安慰你。
　　这世上比你惨的大有人在。
　　他把怀里的饭盒又重新放在地上，把旁边的饺子一个一个的捡到里面。
　　等全部捡进去之后，他停顿了。由于哭得太狠，鼻子和身体还在一抽一抽的。
　　他愣愣地看着那些饺子。

　　街上虽说是没有几个人，但是万家灯火通明，林辞似乎都能听见小孩儿的嘻嘻哈哈声，春晚主持人的主持声。抬头仰望各个高楼，透过窗户，都是一家几口热闹得紧。
　　他似乎都快忘了热闹是什么意思了，这几年他没体验过，没有属于他的热闹。
　　路过一家小卖部，林辞的脚步停了下来。
　　准确来说小卖部不足以形容它，它太小了，小卖部的主人也很穷，这既是小卖部也是他的家。
　　或许是没拉窗帘，又或许是没有窗帘。确认过这家店今天营业，林辞推开了门。
　　“小伙子，你是来买东西的吗？”一个年过半百的老爷爷双手撑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
　　林辞进来这家店的第一感觉，就是这地儿又旧又小。展柜好像是自买来就再没换过，但能看出来主人很用心在打理，亮丽如新不敢说，不过没有什么灰尘这个标准还是达得到的。
　　林辞梦游一样就进来了，也没想清楚要买什么，这时他一拍脑门：是不是应该给老爷爷说声新年快乐啊？
　　“......新年快乐，爷爷。”
　　“好好，你也快乐。”
　　就像是突然打开了话匣子，又或者是真的无聊，那老爷爷眉目间满是笑意，边用勺子舀水撒在锅中翻滚的饺子上，一边问道：“如果你没什么事儿的话就坐一会儿？嗯……”
　　“我没什么事儿，陪您唠会儿嗑。”林辞原本冻红的脸颊此时缓和了很多，索性捞了张椅子坐下来，小声问道：“家里就爷爷您一个人吗？”
　　从林辞这个角度只能看到老人的侧脸，老爷爷眉角抽了一下，语气里带着悲凉：“走啦，都走啦……”
　　也许是心理作用，林辞回头一看，着实吓得不轻，两张黑白照片可不就挂在那儿。
　　林辞暗暗点头，是得择时配副眼镜了，但这跟买不买眼镜没多大关系吧？
　　“小伙子，叫什么名字啊？”
　　“林辞。您呢？”
　　老爷爷这时眉角抽的可不就是一下两下了，许久，道：“很久都没有人问过我的名字喽。”
　　他将饺子从锅中捞出，盛在一个盘子里和两个小碟子里，道：“劳歌一曲解行舟，红叶青山水急流。我叫叶清舟。”
　　分明长的慈眉善目，可就是给林辞一种这老人年轻时一定不好惹的感觉。
　　林辞有点坐不住了，他很想就拍拍屁股走人，况且这一会儿就该那啥了吧，他一外人坐这儿干什么。
　　“嗯……”林辞刚出声，就被叶清舟打断了。
　　“你是不是想问我，我老伴儿哪去了。”
　　他没想过问，不过也确实很好奇，索性点了点头。
　　“走啦，不告而别，就剩我一老头子在这儿。或许，她是真的烦我。”
　　您瞅瞅这是一年过半百的老头子说的话嘛，干嘛呀这是？林辞深深呼出一口长气，挠了挠大腿，后半句他感受到了一种深深的共鸣。
　　叶清舟把那盘饺子放上桌，又像是说给林辞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也是。爱过雄鹰的女人，又怎会喜欢上一只家雀。”
　　单凭这一句话，林辞就敢断定，在这个老人身上，一定发生过很多的故事。

　　林辞出来的时候，拎着两条烟，那是叶清舟给林辞陪他唠嗑的奖励。终归是白来的，不要白不要，这烟自己不抽，给那经理送去，能让他对我好点就行。
　　怎么这么没出息啊……耳边萦绕着一句话：“你知道你身上有什么特点吗？老实，懦弱，还蠢，我这辈子都瞧不起像你这样的男人。”
　　“算了，还不如自己抽呢。”
　　他从兜里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好家伙，探视时间已经过了。他想给唐枫打电话，转念一想，还是不给人家添麻烦了。

　　病院是过不去了，林辞去了奶奶家。
　　大门紧闭着，林辞的手就悬在半空中，就是不敢按门铃。
　　“小辞，是你吗？”身后传来了楚阿姨的声音。林辞回头一看，楚曼端着盘饺子，正眯着眼睛打量他。
　　“楚阿姨，是我。”
　　“你怎么杵在门口啊，快进屋去。”
　　“我就不进去了，我，回家。”
　　“回家？你说的是那个地下室？你这孩子让我说你什么好......大过年的别让我把你绑进去。”
　　“我真的不进去了阿姨。”林辞这句话几近于喊出来，“我怕我看见奶奶会哭出来。您就当我没用，当我是个怂包，当我没出息...我，我，我分手了......”
　　楚曼有些诧异的看着林辞，她从来没有看见过林辞这个样子，她皱着眉头道：“是和那个魏小姐吗，什么时候？”
　　林辞不说话。
　　“你这孩子真是太倔了，驴脾气，还挺像牙膏的，说话得一点儿一点儿挤。”
　　林辞有点无奈，哭笑不得。
　　他这人怕黑，可她偏偏是他的灯。
　　“如果是今天分的手，那可真不会挑时候。你也行啦，娘们唧唧的。”楚曼低头看了看饺子，“你到底进不进去，饺子都凉了。”
　　“不了，阿姨，我明天过来。”

　　他这个年大部分都是在街上过的。
　　等林辞回了他的那个小地下室，开灯的手一直在犹豫。
　　“犹豫什么啊，是嫌这地儿太破了吗？”林辞耳边传来一阵声音，那音线与林辞有九分相似，但与他的不同之处在于，这声音可比林辞的成熟多了。
　　林辞用舌尖抵了抵腮帮，开了灯。那小灯泡晃晃悠悠的，发出昏暗的灯光。其实这灯开与不开没多大区别。
　　他转身一看，身旁站着一个男人。
　　这男人的脸与林辞脸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身材修长，温文尔雅，戴着眼镜，满脸洋溢着林辞没有的自信。
　　“我妈生我的时候就我一个啊，难不成这是幻觉？”他自言自语道。用手一捞，果然碰不到。
　　不过让他陪我唠唠嗑也不亏。林辞坐在了沙发上，拿了茶几上的苹果就啃。
　　那男人靠在墙头，用食指扫了扫鼻梁：“你就打算这么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么。”
　　“我知道这样说很没出息，”他放下苹果开始盘起了沙糖桔，“我原本以为我就挺惨的了，直到我今儿个遇到一老爷爷，他的命运才叫多舛。所以说呢，这世上比你惨的人多的多，对于我来说，能吃饱就行哈。”
　　“妈妈呢，不治了吗？妹妹你不找了吗？还有你奶奶，还有你在外地的姥姥姥爷。他们要知道你这么废，心会有多寒。”
　　这话真真是扎到林辞心里了，他睫毛都在抖动：“......那我能怎么办。”
　　“你有什么想法吗，亦或者你小时候，对未来有什么打算？”
　　“小时候......”林辞盘桔子的动作慢了起来，“我小时候想的是开一家烘培店，管他生意好不好，我烘的开心就行。每天围在烤箱旁边，听着烤箱滴滴答答的声音，闻着糕点散发出来的香气，那日子过的惬意。可是现在想想，那种生活离我太远了。”
　　“我想知道的不是你小时候想干嘛干嘛，你现在呢，在餐厅当服务员？还是一个快黄了的餐厅。”
　　“我想让我妈穿上一次婚纱，”说这段话时林辞的眼睛都放着光，“我爸一直欠我妈一场婚礼，但是我爸已经......所以我想让我妈穿一次，嗯……最好是自己和朋友一起设计的婚纱哈。但是这个愿望，好像比开烘培店更加不贴合实际。”
　　“愿望是要有的，说不定哪天它就稀里糊涂的实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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