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香无味

　　“所以你要和我一起参加啊！”郑禾的眼里几乎冒出了绿光。

　　“不要。”曾之逸斩钉截铁。

　　“我告诉你，这可是我们绽放青春的大好机会。现在不参加，初三就不能参加了。身为十四五岁的年轻人，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我们要勇于尝试，不让人生留下遗憾！”郑禾将手搭在曾之逸肩上，诚恳热切，仿佛是要说服他入党。

　　“我又不是你，我不会唱歌。”

　　“不会也没关系！唱歌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还不会写诗画画呢。你就去帮我撑个场面，玲玲姐说一般双人组合的通过率比较高。”

　　“别扯了，你不是冲着拿奖去的吗。带个拖油瓶还不如自己上呢。”曾之逸了解郑禾，他可不是那种重在参与的人。在他决定插足的领域，重在参与这四个字一般只有他对别人说。

　　“逸仔~”郑禾开始撒娇，佯装小女生狂摇曾之逸的手臂，“我都让你随便看学生档案了，你就不能帮帮我？”

　　曾之逸被摇得头晕目眩，生理和心理双重犯恶心，“靠，你求我还不如打我一顿……停停停！我帮你我帮你！”

　　“真的？谢谢逸哥哥，逸哥哥最好了！”郑禾怪叫一声，顺势抱上曾之逸就要亲。

　　曾之逸按住他，冷静地说：“我帮你写词。”

　　“嗯？”郑禾一愣。

　　“你之前不是说，想唱自己写的歌么。”话音未落，曾之逸已经提前跳开一步并且捂住双颊。

　　郑禾却没有继续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傻笑，“太好了，我的初中生活圆满了。”

　　“……你倒是挺容易满足的。”曾之逸有些出乎意料。

　　郑禾随即开始宣扬他的幸福哲学：“告诉你啊，人生的幸福就是由不断的小满足堆起来的。人有那么多愿望，只要你一件件去做，就会越过越开心。”

　　那要是有一件没做成呢？也许，没实现的愿望更多吧。曾之逸想问这个问题，但没有张口。

　　郑禾是怎样的一个人呢？曾之逸一直觉得，用“别人家的孩子”这个词来概括某类人太笼统了。对于“别人”，人们往往只听闻房门缝隙走漏出的风声，门扉内的故事其实却各不相同。郑禾的故事，绝不是天才儿童的故事。

　　曾之逸最初认识这个人，是在小学四年级上期的期末考试后，大家从无忧无虑到逐渐开始关注分数和名次的时候。也许是因为数学还没有进入关键竞争赛程，语文和英语尚在发挥主要作用，那时候普遍的成绩状况是早慧的女孩子们表现拔尖，男生则没那么大优势。郑禾也不例外。

　　实际上，那时曾之逸一般并不知道别人考得如何，也不关心。捱到家长会结束，肚子准时在饭点响起奏鸣曲，曾之逸的心早已经飞到校门外的小吃一条街上了。正当他推着老爸往外走时被一只手拽住了——一个和他差不多高的小男生，死死拽住了他的书包带，眼神炽热，说出来的话也滚烫：“曾之逸！别走！”

　　曾之逸差点就把脏话骂出口，瞟了一眼曾先生，忍回去了。在他的小学时代，一口流利响亮丰富多彩的脏话就是纯爷们儿的标志，正所谓“要想酷，先问候对方老母”。但识时务者为俊杰，太上皇在此，还是低调点为好。

　　“你谁啊？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貌似这话也不见得文明，不过曾之逸自认为已经很给面子了。

　　小男生眉头一皱，十分怀疑地说：“你这样语文也能拿年级第一？你真的是曾之逸吗？”说罢清了清嗓子，隆重地自我介绍：“我是7班的郑禾，下次期考会超过你的男人！”

　　“……”曾之逸有点懵，“哦。”

　　两人僵持了一会，曾之逸想起什么，立马补充道：“我没有男人。”

　　曾先生在旁边已经忍不住捧腹大笑，“好了好了这下认识了，那我们就先走了，郑禾小朋友下次再找他玩啊。”

　　“好！”“谁要和他玩！”异口异声同时响起，曾先生笑得更开心了。

　　之后，由于不擅长语文而始终排在曾之逸名次后面的郑禾逮着他就要问作文怎么写、课文怎么背，直到后来奥数势力异军突起，郑禾才将火力分散到了别的方面。

　　在此期间不知怎地，两人竟然也就这样成为了要好的朋友。

　　其实曾之逸知道为什么，他素来不会拒绝。即便是有人这样突兀地闯进他的生活，他也不会过多抵触。何况，郑禾这个人并不讨厌。

　　“我觉得关键应该是你吃太多我家零食了。”后来郑禾这么分析，“你上哪儿找我这么虚心好学的朋友啊，问次题就给一包薯片。”

　　是的，郑禾不仅不讨厌，还很富有。曾之逸屈服于糖衣炮弹，和郑禾签订了长期友好条约。

　　后来，他也确实超过了曾之逸。两人从同一所小学升入同一所初中，数学的霸权时代开始了，而曾之逸成为了美术特长生。——以上来自郑禾的口述。

　　“不就那一次月考吗？”每次提及，曾之逸都很无语地戳穿。

　　“谁叫你不专心搞你的艺术！读什么书啊少读点不行吗？”郑禾忿忿，俨然忘记自己还掺和了学生会工作，谈了小女朋友，现在甚至还打算参加十佳歌手大赛。虽然据他所言，这些都是必要的生活调剂，一张一弛有助于身心健康发展。

　　不是天才儿童的郑禾到底有什么值得称道，那是高中的曾之逸才明白的事。

　　有些人，真的是可以做到严密地规划自己的生活，无论是人际交往、学习娱乐，始终向自己的理想状态缓步前进，最终就会到达出乎预料的地方。无论天资如何，起点何处，这样的人始终不会迷失方向。

　　郑禾并没有什么突出的才能或是过人的智力。但执着、野心、强行动力，足以让孱弱的幼兽成为老练的狩猎者。目的明确，有的放矢，箭无虚发。有时曾之逸甚至会想，郑禾和他做朋友这件事，也可能是“美好人生”清单中的一个事项。建立在此上的桩桩件件，多半也与此相关，譬如邀请他做搭档。

　　曾之逸几乎可以揣摩出他的想法：我不一定要交很多朋友，但一定要有一个特别好的朋友。“人生在世难逢知己”，不过我还是希望有这样一个好朋友。他最好和我不同，却能理解我、懂得我的想法；我们有相同的和不同的兴趣，但能彼此包容……我们会在人生道路中互相扶持，共同留下许多珍贵的回忆，成为毕生知己。

　　听起来很好，是很像样的愿望。也许大家都会有这样的愿望，不过真正这么一件件去执行的人，他也只认识郑禾一个，所以郑禾特别，所以他总是能让许多人羡慕、佩服。曾之逸相信他肯定会如愿过上美好的人生，就算实现的过程、细节有不可抗力的影响变化，也不会差上多少。

　　所以即便他后来没有成为郑禾理想中的知己，也总会有人填补上那个位置，就像他们幼时结识以前常常和郑禾玩在一块儿的隔壁班长一样。很长一段时间，曾之逸一直在想，对于人们来说，到底需要的只是无差别的倾听、陪伴、支持、关心……还是需要那个人本身呢？

　　不过，长大的曾之逸会思考的，14岁的中二少年曾之逸不会。

　　“中二少曾”想的是：啧啧，果然没有本大爷还是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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