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香无味

　　周一升旗式，按往常的流程一项项进行完毕。初二年级主任、同时也是监察组长的胡志军同志果不其然勒令全体留下了。由于他颇为喜感的两撇小胡子给人留下的印象深刻，几乎每一届学生都称他为“胡子”。这种取绰号的手法颇有几分借代修辞的巧妙，甚至还与他的姓氏相互照应。尽管如此，在他面前这么叫他还是会招来一顿痛骂。

　　胡子身为一位资历深厚的监察负责人员，对任何败坏校园风气的行为都感到痛心疾首，具体可以体现在他的发言稿里，雷打不动的一二三个大点现在里面还分别套着三个小点。

　　“你们以为这样很光荣是吧？上榜了，啊？知道我为什么非要做这张榜吗，就是让你们出出风头！别人上红榜，你们上黄榜，还要一起贴在宣传栏里，让大家一起看看！到时候谁都认识你们了，到期末也别撕，让你们父母看看平时在学校都干了些什么……”胡子唾沫横飞了半小时，上课铃响了。

　　“太好了，下节物理。”夏语冰在队伍末端小声嘀咕，“胡子今天不错，再多讲点。”

　　“你作业又没写完？”站在一侧的曾之逸闻言搭话。

　　“什么叫又啊？……我也不想嘛，但是这周我发现了一部特别好看的剧，一口气看了二十四集，星期天上午才开始写作业，肯定写不完了啊。”夏语冰低头叹气，看到曾之逸的手腕空空如也，于是扯了扯他的袖子，“哎，你怎么没戴啊，我送你的礼物。”

　　曾之逸回忆了一下那个装在丝绒盒子里blingbling的小星星手链，后悔自己一开始居然还真的有点期待。

　　“……太娘了。”

　　“哪有，我们都觉得超级适合你的！首先是黎璐发现的，我们挑耳钉的时候看到有好多好看的挂坠，她说这个星星好像你哦，歪歪扭扭的，胖胖的，我也觉得，所以就买给你了。你不觉得很可爱吗？”

　　这个傻瓜胡说八道什么，曾之逸无语，“什么叫歪歪扭扭胖胖的很像我，就是丑吗？再说你也没打耳洞啊，挑什么耳钉啊。”

　　夏语冰吐舌，“打了耳洞万一被发现了还不被胡子骂死啊，可以以后再打嘛。我就是觉得好看……”

　　“下面的别窃窃私语！想说话就上来说，跟他们站一块儿。”胡子一声怒吼，原本逐渐骚动的群众瞬间肃静了，视线集中到主席台。台上站了长长一排人，都是被胡子照着榜单点名拎上去的，一个个背着手，耷着头，在VIP听众席近距离感受胡子“爱的教育”。

　　曾之逸眯起眼，看到站在边上左数第二个的高挑男生。即便是在一堆初三男生里，他的个子也是最高的，看起来已经像个高中生了。他装模做样地低着头，时不时抬眼瞟瞟台下、左顾右盼，脸上是一种忍俊不禁的表情。

　　他在笑什么啊？曾之逸有些好笑，站在台上还探头探脑鬼鬼祟祟的。打架被抓是挺拉风的，围观打架被抓可就很搞笑了，还被抓上台示众，还有心情笑啊。他顺着曾之逸视线望去，一直望到胡子的下……等等，下半身？胡志军先生裤门大开，大概是急火攻心，顾不上拉拉链就赶来训话了。那一抹鲜艳的红色，令人不禁遐想他是否已经芳龄48、喜迎第五个本命年。

　　曾之逸忽然意识到自己也笑了起来。

　　离本节课下课还有二十分钟，教学组长频频向胡子递眼色，胡子这才鸣金收兵，宣布有序解散。经过主席台时，曾之逸听到胡子对台上一众衰仔说：

　　“你们几个就给我老实点，别以为我是吓唬你们，处分就是处分了，会一直在你们学籍里，跟着你们毕业！天天惹是生非，看哪个高中想要你们！回去每个人抄学生守则五十遍，写一千字检讨，下星期前交给我。台上风景不错是吧？不交的，下次来，这位置还留给你。”

　　他会是什么表情呢？刚刚还没事人似的在一边偷笑。曾之逸有些好奇。

　　不过，反正跟我也没有什么关系。曾之逸一边往前走，一边无所谓地想道。

　　但是三天后，曾之逸就知道自己错了。

　　曾之逸刚从前门出来就撞上了语文课代表林颂芝，林颂芝如见救星：“曾之逸，帮我去趟文印室吧，赵老师要我帮她拿卷子，但我想去上个厕所。”曾之逸刚想拒绝，林颂芝便恳求，“求求你啦，回头请你吃好吃的！”

　　“……唉好吧。”

　　大家都热衷于用好吃的收买他，其实他不是贪吃的人，虽然桌肚里常常塞着许多别人送的零食，但总也吃不完。他只是，太好说话了。看起来冷漠坚硬，里面却是软弱的。越是如此，人们越是热衷于利用那软弱。人们很多时候是没有恶意的。然而无恶意的索取，消耗的热情和耐心只会更多。当时的曾之逸，并不明白这一点。

　　曾之逸只好向楼下文印室走去，抱着一摞卷子爬回四楼。进办公室，跟老师们打了一圈招呼，最后把试卷给赵老师。“是小逸呀，怎么，又帮女孩子干活啊？”赵老师笑眯眯地说，“干脆帮我把卷子发了吧，你数一下，我们班五十张，剩下的捎给十六班课代表就行。”

　　“不是帮女孩子干活，是帮你干活吧。”

　　“瞎说，赵老师不是女孩子吗？小曾你这话就不对啊。”班主任老张在一旁插嘴，“下次干脆让你当课代表，反正你这资历也不浅了。”

　　“什么课代表，不就打杂的吗？”曾之逸撇嘴，“还是免费劳动力。”

　　一个课间又泡汤了。他拿着点好的试卷离开办公室，先经过的会是十六班。

　　十六班，是章越他们班。曾之逸这才想起这个家伙，以及季雨霖拜托他的事情。还好还好，现在还有两分钟，找他讲两句话也来得及。

　　“同学帮我找下章越行么？”曾之逸随便叫住一个女孩子问道，却发现她闻言神色有些古怪。

　　……怎么了？直到章越被叫出来，曾之逸也没想明白他找章越有什么可奇怪的。

　　章越没穿校服外套，一件简简单单的白T恤。他双手插兜，晃着肩膀走过来，视线毫不避讳地打量着曾之逸，神情里带着一丝不屑。

　　不屑？曾之逸本来不矮，但还是需要仰视章越，这一点就已经让他心生不爽，这表情更让他觉得此人欠揍。于是曾之逸平时看起来就冷漠的扑克脸更冷漠了，心想你拽个什么劲哦。

　　“怎么，你就是那个Master啊？”

　　身为一个隐性动漫宅，即便知道他肯定不是在玩梗，曾之逸也被问懵了。

　　这是正常初中生初次对话的方式吗，还是我的境界太低了？曾之逸十分迷惑，感觉好像遇到了外星人。不是那种开飞船抓人类做实验的，而是那种，在个性签名里写“あ沵卟懂誐傷蕜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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