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府藏娇

　　“自从小姐在庭院中醒来后，便将自己关在房间好几日了，不吃不睡的。”

　　“柳翠不是陪着小姐过夜吗？怎么小姐又会平白无故出现在院里，难道真的是……那位回来了……”

　　“你别唬我！我看怕不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了身，本来二小姐身子就虚弱，这几天滴水未进，照这样下去，我看……”

　　“你看如何？”

　　阿盼正与个扫地的小丫鬟说话，声后忽然冷不丁传来一声。

　　这声音太过熟悉，两人吓得手一抖转身扑倒在地，“大……大夫人……”

　　“继续说。”李芸岚面无表情。

　　两个丫鬟发着抖，连头也不敢抬，“夫人……我们我们不敢了……只是担……担心小姐。”

　　“大宅子做事，仔细你们的舌头。”

　　喝退了两人，李芸岚却立在偏院外没走。

　　今日跟着她的是从娘家带来的徐嬷嬷，惯常知道她的脾气，低声问道：“大夫人，府里是有些闲言，你看……”

　　“寻个做法事的来。”李芸岚抬头看见柳翠从林韵之的房中走出来，使了身边的丫鬟过去。

　　柳翠老成持重，得了吩咐转身便出了府。

　　李芸岚踩着一地昨夜被吹落的枯叶离开偏院，清瘦孤傲的背影融进这满目萧索的景色中，看得徐嬷嬷眼角发酸。

　　紧跟了几步，徐嬷嬷没忍住，语气有些愤恨地说：“大夫人还管她做什么，害死了大小姐，任她死活呢！灾星！”

　　李芸岚身子微微一顿，并不停留，好半晌才开口。

　　“活着，还能有点用处，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徐嬷嬷一震，瞥了眼府外明白过来，虽不平却不再说什么，只越发觉得主子心酸，林韵之可恨。

　　为何死的不是她！

　　***

　　云清观。

　　西街一巷，外观老旧，面积不大，人少香多。

　　门口立着块儿不大不小不长不短的木牌，红漆斑驳顶上裂条大缝儿，背后发霉了，上头的字倒是像刻过千百回一般深邃。

　　牌子上刻着：祝寿庆贺、祈福禳祸、消灾解厄、祛病延寿保平安。

　　观里有两个道士，一大一小，正在灰扑扑的殿内背书念经。

　　大的那位身高八尺，面容俊朗，看上去不过是个弱冠之年的男子，身着蓝□□袍，正仰躺着翻看道书，手里握着把瓜子，背靠着门边磕得正欢。

　　而小的是个男童，穿着一身黄道服正乖乖打坐，看样子不过五六岁，眼睛半眯开，转过头悄悄看蓝袍道长。

　　一眼瞥见门外，小童惊呼：“师父，师父。有人来了！”

　　“咳咳！”道长将瓜子一把拾起，放在长袖之中，瓜子壳三两下拨到坐垫底下，熟练地整理道袍，盘腿端坐。

　　“请问，齐道长在此吗？”

　　柳翠站在堂前，环视四周，小心谨慎地问道。

　　“在的在的。”堂内传来了稚嫩的童声，顺着声音看去，柳翠才发现那大堂中央盘腿坐着个小道士，穿着稍微有些宽大的道服，两只袖子空荡荡拖在地上，一本正经的模样。

　　长得倒是水嫩可爱，不过……

　　柳翠愣了愣，左右看了看空旷的大堂，不禁诧异道：“齐道长，这般年轻？”

　　“贫道何时老过？”齐山廷拍拍屁股从门后站起来，手横抬在胸前结个道印，悠然走出来。

　　此刻，光线穿过门枢恰好照在齐山廷脸颊上，英挺锐利的眉眼，削薄轻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

　　好在一身道袍淡化了这份锋利，硬添了几分柔和。

　　柳翠愣住，这张白脸果然与“老”字不搭边。

　　剑眉星目，道袍飘飘，真像是从山墨画中走出来的仙人一般。

　　难怪还有人称他为齐仙人。

　　柳翠来不及去品，也来不及去惊讶颇有名气的齐道长竟是个小白脸，只急道：“齐道长！我家夫人派我来，想请您去太傅府消灾解厄。”

　　“喔？太傅府？出了何事？”齐山廷一挑眉撩了撩袖，负手而立，转头对着“小不点儿”使了个眼色，背后的手微微勾了勾。

　　那小道士立即屁颠颠地朝齐山廷这边来，乖乖伸手抓住他的道袍。

　　柳翠看了眼外头的熙熙攘攘，有些为难：“齐道长，我们做下人的不敢说主子长短，您先跟我们入了府，去了便知。”

　　齐山廷一听这话，收住了步子，两只手一操。

　　“没头没尾的，那可不好办了。”

　　不好办？什么不好办？

　　柳翠虽性子沉稳些，到底是个没太大见识的小丫鬟，半晌没明白过来意思。

　　齐山廷啧一声，只得偏过头，说得透彻些，“大鬼有大鬼的收法，小鬼有小鬼的价钱……”

　　柳翠哽了下，明白过来，忙道：“这个道长放心！我家夫人是诚心请道长上门的。”

　　话虽这样说，柳翠的心里却是打起了小鼓。她可是打听了一路，才摸到这据说极有本事的云清观来。

　　可这齐道长，却是这么一副德行……

　　柳翠有种闯了祸的预感，却只能硬着头皮，望着齐山廷，妄图将这个年轻的道长看出个洞来。

　　见柳翠一脸孺慕，将“诚心”二字说得格外重，齐山廷抿嘴笑了，歪头看了眼观外候着的宽敞马车，牵起小道士小手，道：“徒弟，接活儿了。”

　　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银子来啦！

　　***

　　林家也算是高门贵户，家丑不可外扬，自不敢去那香火鼎盛的道观请法师，李芸岚便嘱咐柳翠去城郊寻个私底下口碑好有本事的。

　　柳翠先是找门房的婆子打听，又是问了后门的货郎，才一路摸到了云清观。

　　别人都说，这齐山廷做法事尽心尽力，报酬又收取不高，是城西方圆百里内最有名的道长。

　　这城西的人，大事小事全都找他，他只用带上自己那个八卦袋，便可解决一切。

　　说的是神乎其神。

　　柳翠以及李芸岚便都认为齐山廷是个道行极高的老道长，哪知晓如此年轻，心里便都犯了踌躇。

　　李芸岚站在树荫下，看着齐山廷领着个孩子站在院子里望天，凝眉问柳翠：“那道长，真是齐山廷？”

　　“回夫人，他就是齐道长。”柳翠暗暗叫苦，生怕受责骂，便将刚才听到的夸赞之词一股脑说出来，“齐道长是城西最年轻的道长，听说本事极大，师承大道之人，自来了这云清观，那里一直香火不绝，很有名气！”

　　李芸岚倒不担心柳翠说假话，只不过她自己娘家便是皇商出身，这三分货七分嘴的道理，心里却是门儿清，所以也并不尽信。

　　“本事如何，亲眼看看便知。”李芸岚转身便向偏院走去，“带他进来吧。”

　　另外一边的齐山廷自然知晓有人打量自己，不过他似乎毫不在意，牵着小道士跟随丫鬟进了后院。他步伐潇洒，手腕上挂着的八卦袋摇摇晃晃，眼睛看似目不斜视，却不动声色将太傅府尽收眼底。

　　大官就是大官，偌大的宅子，到处都是下人，只怕屋檐上的瓦都冒着贵气。

　　但奇怪的是，这里的气氛十分压抑沉闷，好像头顶上这么烈的太阳，都照不亮似的。

　　说得玄乎一点，这宅子没有活气儿。

　　越是往内院深处走，这种感觉就越强烈，尤其是通往偏院的青石长廊，两侧房门紧闭，挂着的铜锁锈迹斑斑，连风到了这里，都要冷上几分。

　　齐山廷觉得脖子处似乎有凉风缠绕，心里一阵发寒。

　　“师父。”身后的小道士人小腿短，跑得气喘吁吁，“师父，慢点，慢点呀。”

　　齐山廷转过头慢下了步子，将小道士的手紧了紧，微微弯了弯腰低声道：“子裕呀，再不走快些呀，小心后面的阿飘扯你道服。”

　　“啊！”小道士一听，再抬头一看齐山廷那张笑眯眯阴阳怪气的脸，只觉得身后一凉，抬脚就跑。

　　齐山廷一把没拉住，就看到方子裕像只猴子似的，奔过转角就不见了。

　　“出息！”

　　齐山廷嘴上大叫，神色却不见多少惊慌，装模作样叫唤了几声，脚底却跟抹了油一般就推开拦路的丫鬟蹿了出去。

　　柳翠指着方子裕消失的方向，急得大叫：“道长，是这边呀……”

　　可人早就不知跑哪儿去了。

　　齐山廷就是故意的，方子裕这小子不经吓，这法子他屡试不爽。

　　虽说他打的招牌是驱邪解厄，但太阳底下无新事，这世上哪儿有什么神神鬼鬼。

　　鬼，都在人心里罢了。

　　尤其是这大宅子里的事，来来去去就那些，左不过一个利字，右不过一个情字。

　　这些可是念经画符查不出来的，得靠眼睛看。

　　偏生这些大户人家底子烂透了，面上还一副正经样子，遮遮掩掩，说话做事不切不实，这样做派，就算你来大罗神仙也解不了困。

　　不过，这可难不倒齐山廷。

　　神仙有神仙道，他齐山廷也有自己的本事。

　　他刚才就瞄准了，丫鬟们虽然把他往偏院带，却刻意避开了青石长廊另一侧，那这问题，就八成是出在那里了。

　　是人是鬼，瞧瞧就知道了。

　　心里打定了主意，齐山廷大步流星往那侧小门处奔去。

　　只不过他人刚跑到门前，那门竟然自己开了，不待齐山廷反应 ，一个白影“呼”一声从房里呼啸而出，直奔他面门而来！

　　什么玩意儿！

　　齐山廷冷不丁被唬了一跳，想起刚才吓唬方子裕的“阿飘”，后颈发凉。

　　好在他很快醒神，抬手去拦。

　　“往哪儿跑！”

　　没成想那白影又细又高地尖叫一声，低头便咬住了齐山廷的胳膊，活似个疯子。

　　齐山廷疼得直抽气，甩又甩不开，气得揪住对方衣领，从袖子里掏出一把什么，劈头盖脸就砸过去。

　　“哎哟……”

　　齐山廷的手终于解脱，可他去顾不上揉，目瞪口呆地看着对方。

　　他分明听到了一声娇呼，女人的声音。

　　“师父师父！哇！仙女姐姐！”

　　不知哪儿冒出来的方子裕奶声奶气的惊呼中，齐山廷看着面前的人终于拨开了满脸的头发，露出了一张娇美无比的脸蛋，一双瞪着自己的圆溜溜的杏眼。

　　以及满头满脸的瓜子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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