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河

　　午休两个小时，肖黎死拉硬拽，把叶知萌带到了离学校四站地铁的超五星酒店，这间酒店他家有股份，49层的咖啡厅有自助午餐，菜品平平无奇，西点和饮品水准很不错——据说女孩子不高兴的时候吃甜食，心情会好得快一点。

　　叶知萌吃了甜食心情没变好，倒被肖黎逗笑了，从知道爸爸恋爱了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轻轻松松地笑，对肖黎改观了不少，态度也好了起来。
　　过去不认识的时候，远远看着，她总觉得肖黎跟谁相处都漫不经心，挺冷挺拽的，没想到这人居然没脸没皮的。

　　下午，一模的成绩出来了，高三982个人，叶知萌考了671名，比寒假前的期末考试前进了96名，她是美术生，文化课考这个成绩进名校绰绰有余。李见微87名，985也很稳，比他更稳的是肖黎，年级963名，班级倒数第一。

　　九班下午第一节是语文课，评讲完试卷，离下课还有五分钟，语文老师谭晴看向肖黎，似笑非笑地调侃道：“肖黎，你可真给我长脸，语文又考年级倒数第一，比倒数第二少了整整16分。语文考39分，比考139分还难。”

　　肖黎正睡觉，被同桌李见微踢醒后，直起身迷茫地看向谭晴。
　　谭晴转而攻击语文是大短板的李见微：“你的总分一直被语文拖后腿，就是因为天天和肖黎混在一起。”
　　李见微：“……”

　　肖黎打了个哈欠：“谭老师，您也太高看了我。”
　　“你站起来把你写的作文读给大家听听，写的那么满，就得了十分，对得起纸和笔吗？有的同学考砸了心情不好，你读出来让他们开心开心。”谭晴知道肖黎家不是一般有钱，考多少分将来都饿不死，不需要她替少爷着急，说完没绷住，笑了。

　　肖黎只好抓起试卷站了起来。一模不准提早交卷，他的作文是为了打发时间胡乱写的，前言不搭后语，给十分都高了。
　　刚读到第二段，就有同学低声笑，待读到“老乌龟对孩子们说，你们几个人，要智力没智力，要能力没能力……”，教室里寂静了两秒后，全班齐声爆笑，笑声把下课铃都吞没了。

　　谭晴懵了片刻，大力拍了拍讲桌：“静一静，有什么好笑的？”
　　这句“要智力没智力，要能力没能力”是叶磊训肖黎、王洋等差生时的口头禅，自然不会有人告诉谭晴，他们在笑肖黎骂班主任是老乌龟。

　　下课后，谭晴让李见微跟她去办公室，想趁最后三个月帮他提高一下语文成绩，王洋趁机坐到李见微的椅子上，捡起肖黎的卷子边看边说：“咱班刚刚笑那么大声，谭晴要是和叶磊说了，他知道你那么骂他，非得手撕了你。”

　　肖黎有点烦，抢回卷子三下两下撕碎了、又揉成团扔进垃圾桶。坐回最后一排，他板着脸对凑过来的男生们说：“我随手一写，不是想骂叶老师，你们别往外班传。”
　　写这破作文的时候，他还没遇上叶知萌，要是让她知道了，他就彻底没戏了。
　　“你们别出去瞎说啊。”怕王洋他们多嘴，肖黎又说了一次。

　　几个男生在肖黎背后交换了个眼神，总觉得他突然变怂是吃错药了，多大点事儿，以前又不是没当面顶撞过叶磊。
　　张明泽推了推眼镜，说：“叶……老师？你说的是叶磊吗？”

　　上次被叶知萌盖过蛋糕后，这群人笑了肖黎一星期，肖黎要面子，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还在上赶子拿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准备等成功了，再带叶知萌出来让他们闭嘴。
　　肖黎不肯承认他恭恭敬敬地喊叶磊“老师”，是因为在追人家女儿、爱屋及乌，瞥见李见微回班，随口扯道：“这不是，快成他爹了吗，你们从今往后也得叫‘叶老师’。”

　　“大少爷，你小声点。”看到李见微走近，王洋赶紧上手捂肖黎的嘴，表面看起来肖黎脾气暴，李见微安静话少、比他们成绩好、有礼貌，其实李见微才是最不能惹的。
　　李见微一走到后排，坐在他位上的男生立刻站了起来。

　　李见微把语文卷子往书包里一塞，拎起桌上的矿泉水，边拧瓶盖边对肖黎说：“叶老师叫你去办公室。”
　　这句“叶老师”一出，连肖黎都惊了，怎么他也……这是，真快成他爹了？

　　……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倒数第二节是活动课，肖黎和王洋照例跳墙出去打游戏，谭晴单独给李见微布置了一堆作业，他做到放学，才收拾书包离开。
　　一走出七班教室，他就看到了和同样不爱上晚自习的叶知萌。

　　看到李见微后，叶知萌立刻走了过来，问：“等下吃饭，你去不去？”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的，李见微反问道：“你跟我说话？”

　　“是啊，你表弟的事情解决了，我爸和你妈说要一起吃晚饭，正式认识一下，他们没叫你吗？”
　　“……”李见微完全不知情。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不去。”
　　李见微并不想凑这种热闹，他与叶知萌不同，他妈妈和谁好，和谁再婚，他没兴趣过问，或者说，私生活方面，他妈妈也不会问他的意见。他七岁的时候她就再婚了，没两年又和继父生了个儿子，他小时候跟外婆住，和妈妈不在一起生活，她和继父离婚两个月后，他才听说。

　　“我以为你也去，才答应的……”叶知萌有点后悔，“只有我和他们俩，多尴尬啊，都不知道等下说什么。”
　　“你不是不同意吗？”

　　叶知萌的眼神飘了一下：“没有啊，我妈妈都去世那么多年了，我马上也要离开家念大学了，我爸爸一个人会很孤独，应该考虑再结婚。”

　　李见微看了叶知萌一眼，小姑娘垂着眼睛一口气说了一大串，说完还点了点头，与其说是在回答他，更像是在说服她自己，这副明明介意却死不承认的模样，和那天早晨在便利店时一模一样，让他觉得有一点点可怜，又忍不住想笑。

　　那天她一口气睡到天亮，他觉得把睡着的小姑娘扔在便利店不安全，一直没走。她睡醒之后，慌里慌张地按了按没电的手机，说自己趴在桌上，爸爸出来找的时候看不到，现在一定急坏了。
　　其实他一直替她看着她家那栋楼，叶磊根本没下过楼，她听说后，一脸落寞地愣了好久，他想安慰两句，人家还死要面子地说不伤心。

　　两人一起走到校门口，李见微走路回家，叶知萌乘地铁，方向相反，李见微摆了下手：“走了。”

　　李见微住的小区离学校很近，步行二十分钟就到，是他爸爸李航为了方便他上学买的。受外婆影响，李见微不怎么搭理爸爸，李航却一直对儿子很好很大方，也是因为这么多年，他身边的女人虽然换来换去，却一直没定下来结婚生子。

　　李见微刚走出二十米，身后就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回头看去，是背着书包的叶知萌跑了过来。
　　“怎么了？”
　　叶知萌懒，平常很少运动，跑得气喘吁吁，白皙无瑕的脸颊上浮起了两团樱花粉：“李见微，你跟我一起去吃饭吧，人多比较不尴尬。”

　　他去了才是真尴尬。拒绝的话已经到嘴边了，对上叶知萌的眼睛，不知道怎么的，李见微又改口问：“去哪儿吃？”
　　听到这句，叶知萌笑了：“我爸让我先回家，他要开会，等下去家里接我。”

　　李见微不想跟叶知萌回家等着被叶磊接，他让叶知萌问好餐厅名字，提前过去等。
　　位子已经订好了，两人等了半个钟头，叶磊和刘雨薇就一起到了。

　　看到儿子，意外之余，刘雨薇很是高兴，夸过叶知萌漂亮可爱，便招呼服务生过来点餐：“萌萌，小微，你们两个看看餐单，爱吃什么，不用客气。”
　　“谢谢阿姨。”叶知萌客套地笑了笑，却没点。

　　女儿爱吃什么，叶磊比她更清楚，挑了几样她喜欢的，又看向李见微：“你吃什么？”
　　“都行。”

　　虽然不在一起生活，刘雨薇却每周都抽时间和儿子一起吃顿饭，给他准备衣服和各种日用品，自然熟悉儿子的口味，便也替他作主了。
　　点好菜后，刘雨薇从包里翻出一只盒子，递给叶知萌：“萌萌，阿姨之前出国，给你带了份小礼物，一直没机会给你，看看喜不喜欢？”

　　叶知萌看向爸爸，见他点了下头，笑着双手接过：“谢谢阿姨。”
　　怕儿子吃醋，刘雨薇特地解释道：“这是上上个月去日本时买的，你的礼物一回来就给你了。”

　　李见微一阵头疼，他妈平常拿他当小孩哄就算了，当着学校里的同学叫他“小微”……他烦死这个破名字了，更别扭的是叶磊坐在对面。

　　叶磊讲课水平很不错，之前一直带最好的两个理科实验班，因为九班的男生不好管，学校才让能压得住坏学生的他少带一个实验班，过来当班主任。
　　他这种强势的老师，女生们或许会觉得很man、很有荷尔蒙感，男生、尤其是肖黎这种要面子、不服管的，可就太恶心他了。

　　李见微成绩好、从不主动惹事，这两年偶尔被叶磊训，也是受肖黎、王洋他们连累，叶磊并没针对过他，之所以这么反感，是因为肖黎他们天天在他耳边咬牙切齿地骂，印象没法不差，这事儿一出，他在朋友们面前也很没脸。

　　正尴尬着，叶磊倒了一杯红酒递了过来，李见微一时间有些不适应，没立刻接。

　　瞥见这一幕，叶知萌突然记起了之前他和肖黎冲到办公室找麻烦的事儿，不满地冲李见微撇了下嘴。
　　看到她撇嘴，李见微嗤地一笑，接过红酒，碰了碰叶磊的杯子。

　　“小微，听说你和萌萌这次考得都不错？”
　　“一般般。”

　　说起成绩，叶磊插话道：“他们俩都是理科好，文科弱。李见微英语还不错，就是语文太拉分，这次才考了105分，还剩下三个月，文科容易提高，下点工夫，起码能提高十五分。”

　　“那你可要多费心。”刘雨薇怕胖，把只吃了两口的银鳕鱼推给了叶磊。
　　发现叶知萌盯着自己看，她笑盈盈地问：“女孩子不都是文科好，理科弱吗？”

　　提到女儿，叶磊的眼里立刻带上了笑：“她很聪明，就是不用功，从小到大都是看着电视写作业，书包都懒得拿回家。语文和英语要背，她不愿意背，当然学不好。上学期一直泡在画室，这两个月稍微用点心，一模提高了一百名。她是喜欢画画才学的，不然不靠美术，一本也没问题。”

　　刘雨薇替叶知萌加满果汁，笑着对叶磊说：“果然爸爸都喜欢女儿，我从来没听过你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叶磊之前担心影响女儿高考情绪、一直刻意隐瞒，虽然现在叶知萌嘴上说不反对了，但他看得出来，她心里多多少少还有些抵触。他想着正式见了面，知道刘阿姨很温柔很和气，或许她会少点顾虑，高兴一点，今晚才约着一起吃饭。

　　这次见面比他想象中要顺利，李见微的态度也突然软化了，叶磊心情好，便说：“我给萌萌找了学校最有经验的李老师补语文，每周三次，就用活动课和自习课的时间，李见微也一起去吧。”

　　谭晴已经额外给李见微布置了许多任务，不需要再多补一份，李见微本想谢绝，对上叶知萌看过来的目光，再次改了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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