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偏爱我傻

　　隔天，贺公爷提起的萧夺就上门拜访了。
　　贺公爷夫妻不让如今的贺明殊见外人，但萧夺是贺明殊的表弟，打小一道长起来的，年纪也只差了一个月，往日与贺明殊的感情素来就好，自然要算例外。
　　以往不觉得什么，可如今贺见到萧夺身姿挺拔、如松如柏地站着，容貌冷峻，韬光韫玉，既有世家公子的儒雅，又兼少年将领的英武，再想到他年纪轻轻骑射就被皇上夸奖过，以后前途更是不可限量——贺夫人心堵地不想说话，也没力气不作陪，只让萧夺自便。
　　萧夺此时已经知道了表兄的病情，既然姨夫连自己都嘱托了，那必然是贺明殊的病困难到了连太医都束手无策的地步。
　　只他虽知道坊间有位传得神乎其神的司马神医，什么年过百岁，得蓬莱神仙点化，得道高人之类的，但终究不能过于指望。
　　萧夺到贺明殊房间的时候，他一个人正安安静静地守着个小水盆，里头有一只巴掌大小的乌龟，他拿着草根有一下没一下地逗弄它，嘀嘀咕咕地和它轻声说话。
　　对于陌生人的到来，贺明殊好奇地望了一眼，然后就低下了头继续玩乌龟。
　　这几天来，他所见到的陌生人，每一个对待他的态度他都看在眼里，他是傻，但又不蠢，渐渐地也发现了隐藏在他们眼里的同情、怜悯或者嫌弃。
　　就连爹娘，其实也不想看见他吧。
　　所以再见到陌生人，贺明殊就不敢轻易搭话了。
　　萧夺坐到贺明殊身边，开口第一句话是夸奖他的乌龟。
　　贺明殊见他没有恶意，才小声和他说了两句。
　　“你也是来给我看病的吗？”
　　萧夺摇头：“我是你的……表哥，只是你不记得我了。”
　　因为相差一个月的生日，萧夺叫了他十几年表哥，现在也算是一雪前耻了。
　　贺明殊笑了笑，乖乖巧巧地叫了声“表哥”。
　　萧夺阴沉沉地看着他，攥了攥手。
　　贺明殊突然想起了什么，“呀”地叫了声，丢下他的宝贝乌龟，也不顾萧夺，穿上鞋就急急忙忙地往门外走。
　　萧夺拉他，他一边嚷着“让我走”，一边掰萧夺的手，见掰不开竟还要上嘴咬。
　　萧夺没法，只能放了他，一路跟着。
　　贺明殊径自跑到后花园的一条小路上，就开始紧张地左顾右盼。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什么也没等到，但他还是不肯走，他身边的丫鬟绿柳仿佛似乎早就料到了，唤两个强壮的小厮上前，就要把贺明殊“请”回去。
　　若换了从前的贺明殊，就是借她十个胆子也不敢，可如今的他，却是挣不过几个下人。
　　小厮下手没轻重，贺明殊开始哇哇大叫。
　　显然这不是第一次了，萧夺寒了脸，出声呵断他们：“给我住手！”
　　贺明殊一被松开，立刻就委屈地蹲在了地上，把头埋进膝盖，像只可怜无助的小鹌鹑。
　　萧夺只觉得胸膛中一股说不上来的激烈情绪翻涌而起，盯着绿柳的眼神像能把冰碴子射出来。
　　绿柳被他的神情吓到了，忙解释说：“萧少爷，我们少爷这些日子每天到了这个时辰，就要来这里，怎么说都不听，问他做什么他也不说。连前两天下了雨也是，差点淋出了风寒，后来夫人知道后狠狠责罚了我们。少爷如今是很容易走丢的，奴婢、奴婢也是没办法……”
　　听出了她语气里的轻视和推脱，萧夺冷笑：“你当我好骗不成，你们这些刁奴，不过是看他如今病了，懒得应付，拿着鸡毛当令箭，他不丢不病就算交差，可还把他当成主子！”
　　这位萧少爷可不是傻子，绿柳他们敢在贺明殊面前放肆，可在萧夺面前不敢，纷纷跪下求饶。
　　她心里还觉得委屈呢，傻子做事有什么理由呢？若还把他当正经主子对待，像上次那样叫他从房里溜了，自己第一个被夫人发卖。
　　萧夺懒得理会他们，此时再看蹲在地上的表兄，他心底的愤怒被悲哀取代。
　　他蹲到了贺明殊身边，听见他正咕咕哝哝地念叨着说：“今天也没有……为什么呢……什么时候才会来呀……糖都化了呢……”
　　这样的癔语照常是没人理会的，也只有萧夺才会觉得贺明殊是事出有因，他觉得贺明殊是在等人。
　　贺明殊现在就像被吓怕的小兔子，萧夺再问，他也不肯再和他说话了。
　　又捱了一会儿，贺明殊才站起来，满脸沮丧地神情，他开始盯着墙外。
　　萧夺看出了他目光中的渴望，便道：“你想出去吗？”
　　贺明殊因为这句话才又把目光放在了萧夺身上，但很快，那眼睛里的光芒就又黯了：“我知道，不行的。”
　　萧夺哽住了。
　　谁说他是个傻子了，他知道的，比他们以为的多。
　　将贺明殊送回房以后，萧夺就找到了贺夫人，劝说她：“姨母，我觉得表哥的状况比我们想象的好，不应该被当成傻子或是病人对待。我见他周围伺候的人，不像是伺候，倒是看管，对他这样的情况实在不好。您没有发现他平日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吗？”
　　所以才会把乌龟当成朋友。
　　贺夫人脸色蜡黄，眼眶却很红：“我也知道拘着他不好，可、可我真怕他出点什么事。他若再出点什么事，我是不能再活了。夺儿，你是个什么想头？”
　　萧夺知道姨母一介弱质女流，很难在这样的大事面前保持理智，她受的打击太大，如今根本就没有余力去关注贺明殊身上细微的变化。
　　他说：“我会经常来和表哥说话。如果姨母愿意，我想带他出去散散心。”
　　“出门？！”显然贺夫人从没考虑过这个念头，连声拒绝：“不行的，他要出门，岂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知道他……”
　　“知道他是个傻子？”萧夺皱眉：“那如果他永远治不好呢？姨母因为怕他被人耻笑，就要坐牢一样关他一辈子吗？”
　　萧夺的反问像一记重拳敲在了贺夫人心上。
　　她只是不认命罢了，想着明天一觉醒来，这场噩梦就能结束，她的儿子健健康康地出现，瞒一天是一天，外头的人就永远不会知道他曾是个傻子。
　　可她知道萧夺说的有道理，贺明殊不应该被关一辈子。
　　“与其藏着掖着，姨母还不如早做打算。”
　　贺夫人脸色黯了黯，低声说：“我知道了，我会考虑的。”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