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偏爱我傻

　　敷衍就是敷衍，谁还会真的记得答应过个傻子什么呢？
　　裴绵绵在心里愉快地哼起了小曲，她之所以对贺明殊这么和颜悦色，没有半点歧视傻子的意思，当然不是因为可怜他。
　　是因为啊，她高兴完全可以以这个理由不嫁给他了。
　　谁家父母会这样把女儿往火坑里推，知道是个傻子了还嫁过去，凭她爹娘的护短劲，就是老公爷再世也不能够。
　　不过说起来，也有个问题，这贺小公爷这傻劲儿到底是一时的，还是一世的呢？万一过了三天他就突然好了，那她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裴绵绵在心底有点坏心地祈祷，八方神佛，三清天尊，四大天王，那就让他永远傻下去吧，阿弥陀佛。
　　而裴渡这边，也从贺家夫妇憔悴的神色上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他们口口声声说贺小公爷好的很，但当裴渡提出要亲眼见见他时，贺公爷夫妻就开始推脱，还胡诌什么贺明殊现在不能见风。
　　一个大男人，身娇体弱不能见风？
　　这个谎真是撒得明明白白。
　　于是这般，三个人你来我往打太极似的缠了半天，照着裴渡的性格，要不是为了小女儿的终身大事，早就把刀抽出来拍桌上了。
　　算了算了，要冷静，就当看在贺老公爷的面子上。
　　后来急匆匆进来个丫鬟，在贺夫人耳边说了什么，她脸色一变，抬腿就走了，贺公爷跟着也就撂下了裴渡，裴渡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送了客。
　　一肚子气，没处发，一出门还看见打扮成个黑脸小厮的小女儿正优哉游哉地靠着他的马甩着马鞭玩。
　　“你……你！”
　　裴渡指着她，说不出话来，裴绵绵却展颜一笑，凑到父亲旁边说：
　　“爹，我已经弄清楚贺小公爷的毛病了，我们回家说。”
　　裴渡看着她乌漆嘛黑的脸，板着脸斥责：“弄的什么样子，赶紧洗了，等会外头又要说你和我长得一样黑了。”
　　裴绵绵久不在京城露面，裴家又不热衷于经营孩子的名声，所以这几年裴二小姐“极似其父”的传闻越发甚嚣尘上。
　　裴绵绵笑嘻嘻地去拖亲爹的手，嘴甜地哄老父亲：“像爹怎么了，像爹才好呢，爹在我心中是全天下最帅的男人，没有之一。”
　　这种一听就很假的马屁，裴渡却每次都非常受用，乐得一把大胡子颤啊颤的，连女儿犯下的错也轻拿轻放一笔带过了。
　　贺明殊成了傻子这个消息，顿时就让裴家炸锅了。
　　“绵绵，你确定他不是装的？是真傻了？”
　　裴渡夫妻第一反应和裴绵绵一样，就是那贺小公爷指不定来了招扮猪吃老虎，想借此逃避婚事。
　　“看着不像。”裴绵绵说道：“一个正常人，得牺牲多大，才能给我表演个当场吃土啊。贺小公爷如果真能这般动心忍性、能屈能伸，早就成为国之栋梁了，还能是现在这样？”
　　她的意思是——这样烂泥扶不上墙。
　　裴渡夫妻一想也是这么个理，当下就喜上眉梢了，丝毫不介意把自家的快乐建立在贺家的痛苦上。
　　“看贺公爷的样子，还想瞒着，这能瞒多久，大夫一看，不就一清二楚了。”
　　裴渡很快就想出了对付贺家夫妇装傻充楞的办法。他对唐氏说：
　　“那小子傻了，咱们闺女这亲事可就退得容易了，到时候请上和太医一起走一趟，不怕贺家不认账。”
　　和太医与裴渡颇有些私交，不怕被贺家收买。
　　唐氏倒还有几分犹豫：“说出去会不会不好听啊？毕竟也是个意外，咱们要是一得了消息就立刻去退婚，怕是叫人在背后说嘴。”
　　裴渡满不在乎：“那就晚两天再去！说嘴怕什么，一个个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谁愿意把好好个姑娘嫁给傻子？那小公爷本来就不是什么上进后生，更别说现在成了个傻子。咱们从不指望绵绵进什么高门望族，要是京城里有人嫌弃她，咱们就去苏州挑个好人家，有你娘家在那边，也有个照应，不怕受了欺负。”
　　裴绵绵颇为感动，没想到一向粗枝大叶的她爹，竟然方方面面都替她考虑周到了。
　　唐氏听了也点头，“那就照老爷的吩咐，咱们先等上几天。”
　　于是这几天，裴家上下一片喜气洋洋，简直弄出了过年的气氛，就差把红灯笼挂起来了。
　　……
　　而贺府，自然是截然不同的一片愁云惨淡。
　　贺夫人这些天哭下来，眼睛早就哭肿了，成了一对核桃，今天开始儿子头上撞出来的外伤已经基本愈合，可他的傻病，却是无药可医。
　　“哭哭哭，成日就知道哭，哭有什么用！”
　　贺公爷来回在房里踱步，他比谁都心急，嘴上都起了好几个燎泡。
　　贺夫人揩着眼睛道：“这都几天了！就像江太医说的那样，殊儿，怕是再也治不好了。我就这一个儿子，我能不哭吗？呜呜呜呜……”
　　这些天给贺明殊诊治的江太医是太医院的院首，贺明殊出事第二天，贺公爷就进宫悄悄求了恩旨，皇太后亲自下令让江太医来贺府诊治。
　　可是作为国手的江太医看过之后，也直说情况不好。
　　人的首脑何其重要，外伤易治，内伤却难愈，又是针扎又是开药，除了把贺明殊吓得哇哇大叫，却没有半点用处。
　　江太医让贺公爷做好准备，贺小公爷可能一辈子就这样了，永远保持着七岁幼儿的心智。
　　贺公爷夫妇始终不肯相信这个噩耗，走投无路后最近已经寄于玄学，请托亲友寻访江湖上的高人道士了。
　　可就像裴渡说的，他们是瞒不住贺明殊的病的，高人不但没找到，京里倒是已有不少人家暗暗听到了风声，不知有多少人在等着看好戏。
　　“你看看今天殊儿的样子，他一遍遍拉着问我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让人扎他的脑袋。老爷，他瞧我着的眼神，就真和七岁时一样，我的心都快碎了啊。我怎么能不哭！”
　　贺夫人越发哭得悲戚，贺明殊虽傻，却傻得懂事，在他眼里，爹还是爹，娘还是娘，可是他们这做爹娘的，却再无法像面对七岁孩童那样面对他了。
　　这种心理上的煎熬，让贺夫人这个做娘的肝肠寸断。
　　贺公爷也痛苦，咬牙说：“你娘家外甥不是能耐么，你托他找的那个什么神医到底有眉目了没有？殊儿的病，我怕越拖越不好治！”
　　贺夫人的姐姐有个长子萧夺，如今在虎贲营做校尉，青年才俊，在三教九流颇有些人脉，贺公爷也是病急乱投医，开始指望起了晚辈。
　　“我再使人去问问……”
　　贺公爷还担心一件事，“裴家的架势你也看到了，如今隐忍不发，怕是还不能确定殊儿的病情。要是他们知道殊儿治不好，肯定是要来退婚的。”
　　“这……这怎么办！”
　　贺夫人急了，她从前还有些瞧不上裴家，可眼下贺明殊成了这样，别说裴家，恐怕稍微上的了台面的人家都不肯把嫡女嫁过来。
　　贺公爷一咬牙，说道：“这婚事是早定好的，都过小定了，他们也没这么容易赖。你我就殊儿一个儿子，必然要靠他传宗接代的，他脑子是傻了，可江太医说了，他身体还是好好的。”
　　贺夫人听他这话一时有些愣住了，等反应过来后，连脸上的泪都顾不得擦，惊道：“老……老爷，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指着殊儿了？”
　　贺公爷面上略有狼狈之色：“我这也是为了大局考虑，我的爵位得有继承人，殊儿如今不顶事了，所以更得赶紧娶妻，将儿子给生出来！我看裴家就不错，裴渡虽是个莽夫，但胜在疼女儿，也立身正直，必然以后会看顾女婿，不然呢，你想去给殊儿买个良家女回来成亲吗？无家无势的媳妇，也撑不起我们的门庭！”
　　贺夫人听完丈夫的话，心底一片冰凉。
　　男人薄情，果真是男人薄情。
　　儿子成了这个样子，她恨不得以身代之，可自己的丈夫早已清清楚楚地分析好利弊了，他心头第一要紧的事，是贺家的爵位和门楣，是赶紧要一个健康聪明能替殊儿揽了担子的嫡孙！
　　他还在继续说：
　　“先前都是你嫌这嫌那，诸多挑剔，不然现在早把裴家女娶进门了。你可得顶住了，一定要让殊儿和她尽快成亲，赶紧挑个日子去下聘，明白了吗？”
　　贺夫人听完这话，气得眼泪也不流了，反驳道：“老爷先前不也是想先等等，你还瞧着杨翰林家的千金好，难道不是吗？”
　　贺公爷提高了嗓音：“那是殊儿中意！杨家千金盛名在外，才貌双全，谁家不想求娶……罢罢罢，如今不提这茬也罢，殊儿如今也不记得她，这就算揭过了，握住那裴家才是正经。”
　　贺夫人再没话说了，她心里虽觉得悲哀，可也知道丈夫没错，谁让他们就只生了一个儿子呢，如今千般万般，都是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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