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经年，良辰好景虚设

　　我俩四目相对，然后我便眼睁睁瞧着碧白的眼里兀地落下泪来。
　　“……哎呦傻姑娘……你，你哭啥哭啊……”我一时乱了阵脚，手忙脚乱地用袖子去帮她拭泪。没办法，不管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我最搞不定的就是女人哭了。
　　碧白伸手拨开我的手，自己掏出帕子来囫囵地抹了把脸，便也不管脸上还在顽强挂着的水渍，目光灼灼地盯着我，仿佛是怕我下一刻便逃了似的，张口道：
　　“我只问你一句，若是那人当真准时赴了约，你当如何？”
　　这一句，骇得我心神大乱。
　　他……来了？准时赴了约的？……是啊，以他的个性，该当……对了，方才……！！！
　　我扬着脸越过碧白朝院子门外的回廊上看去，眼神四下寻找，却是寻不到半个人影。
　　惶然。茫然。
　　然后，我方才兀地反应过来。
　　我又忘了，我已经是柳侧妃了。
　　我竟已是柳侧妃了。
　　低头伸手捂住眼睛，五指略微用力按了按，指腹感受到皮肤之下骨骼的棱角，轻轻地，无声地，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吐出来。然后抹掉了脸上还残留的笑，重新扬起脸，眼神清亮，直直看进她眼里：
　　“你问我当如何，你又当如何？”
　　“便是我此刻说了你想听的答案，你倒是还我一个我想听的答案？”
　　我静静看着她，也不知自己是真的想从她口中听到什么，还是，仅仅只想靠着这目光逼退那些不断被我奋力击退又不断卷土重来反反复复的乱我心者。
　　碧白的瞳孔缩了一下，然后突然拿手捂住了我的眼睛。
　　眼前陷入一片黑暗，但我并未闭上眼睛，而是凝视着这片黑暗。
　　须臾，碧白的声音又响起，在这黑暗中听起来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似的：
　　“我当为你，要一个答案。”
　　“若你终是意难平，我便穷我所能，寻着那人，不论生死，问他要一个答案，全你余生憾；若你当真无挂碍，我便为你为他为这些年的蹉跎时光，问你要一个答案，免你来日悔。”
　　我一时失语。
　　这样……震耳发聩的宣言……吗。
　　骤然风起，自我耳畔掠过，拂起鬓发，丝丝绕绕，仿佛我心弦。
　　“我……”我张了张口，好像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说什么。
　　然后一阵茫然中，兀地发现脸上好像有水渍滑了下来。
　　碧白的手从我眼前拿开了，然后我看着她慌忙地摸出帕子，要来拭我的脸颊。
　　我伸手拦住她的动作，接着朝她笑了一下。
　　“我有时也常想，他处处皆好，可我到底心悦他何处。”
　　“而我其实一直都晓得的，我心悦，不过他皮相。”
　　“妄念起，因皮相；绮思灭，因皮相。此心悦，因皮相；此心苦，因皮相。”
　　“不信他赴约，不从他依附，亦皆因皮相。”
　　“然骨血至亲之重，又岂是皮相之轻可比？”
　　“吾如今之愿，不过兄长平顺长安，娘亲康健无虞，豫王得偿所愿，此身安稳终老。”
　　“仅此而已，不作他想。”
　　送走碧白，我第一件事便是吩咐桃依拿纸笔与我。
　　本就是我的私心，想着将碧白再多留一阵子，虽不能日日相处，可十天半月总能见着面说说话，在这四方的王府中，也算是我一大宽慰，可如今这情形，若她再这般动摇我心，我确是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我要向青云宗去信，让尘愉早些来接她走，如此不仅可定了碧白的心，也可免了我忆起那些时过境迁的往事。再者，她那性子，若是再长久出入王府，怕总是要惹出祸端的。我不愿惹祸上身，更不愿碧白出事。
　　一封信写得断断续续。有些事我不知该不该提，又该如何提。提笔想了半晌，终是决定实话实说。毕竟事已至此，去者不可追，况且而今我也可算是天潢贵胄荣华富贵了，也无甚不可说。
　　一封信毕，我唤桃依拿去寄了，想了想却又阻了她，提了笔继续写。
　　故人那么多，单单给他尘愉一封是什么道理，索性每人一封，也算是报个平安。
　　十来封信下来，已是华灯初上，我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吩咐桃依明日拿去寄了，再采买些珍味轩的零嘴点心包好了一并送去，记得给风虞多备一份。
　　我估摸着时间也不早了，是时候准备休息了。今日得早些歇息，因为明天我得进宫，去见豫王的母亲，我的婆婆，原先的白淑妃，如今的淑太妃，向她敬茶。除此之外，还要去向皇帝谢恩。
　　这些原本都应该是成亲第二天该做的事，可谁也没料到偏就是成亲当晚出了那么一档子事，所以也就只好等我身子好得差不多了再来走这一趟。
　　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但好在是与豫王一起的，想必也不需我如何表现。
　　一夜匆匆而过。
　　早上天还没亮，我与豫王便坐上了马车，往皇宫去。
　　我倚靠着车壁，有些困倦。昨日大哭一场，又费心思写了那么多信，着实是将我这个大病初愈之人累着了。索性这马车颠簸也睡不着，我便只拢了拢暖手的毛袖，合着眼养神。
　　却不想还真睡着了。
　　直到马车停下来，我才被突然的静止惊醒，睁眼迷蒙了几秒后，发现自己竟然是枕着豫王的肩头睡的，而他一手环着我的肩膀，一手正搭在我手上。
　　我仿佛被烫到一般，下意识便要把手抽出来，却又生生止住了。原因无他，只是那马车帘子已经被撩起来了，车外一干人等都瞧见我与豫王的恩爱场景了，我又如何能行煞风景之事。
　　我故作镇定地从豫王怀里坐起，然后看着他先一步站起下车，再伸出手牵着他下来。
　　落地时略微有些没站稳，身形晃了晃，便被从后方扶住了。
　　“当心。”豫王的声音就响在耳畔，低沉温柔，好似情真意切。
　　我回头看了看他，然后笑了一下。
　　“嗯。”
　　接着一个暖烘烘的东西被塞到了我手里。
　　“今日落了雪，这汤婆子便记得时时抱着，你身子弱，便更要注意些。”
　　我没忍住，又笑了下，然后点点头，抱紧了怀里被包得软和极了的汤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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