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经年，良辰好景虚设

　　为什么生来就是如此孱弱而无能的人？为什么不能再坚强一点再勇敢一点再努力一点？为什么不能变得更强大？为什么不能伸出手就抓住我想挽留的人的手，说不放就不放？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我听话了认命了，我乖乖的承认了我就是那只刍狗，把四肢缩起来，把尾巴夹住，把嘴巴闭上，脑袋抵着墙角假装那是曾依偎过的温暖怀抱，可为什么，这风还是这样冷？
　　冷得我忍不住藏好的哀叫呜咽。
　　好吧，我不看了，我闭上眼睛，什么都不看了。反正睁着眼睛也看不到光。
　　不看了。
　　我手里死命地攥着他的衣服，脸埋在他胸前，哭得如同一条死狗，还是一条死了很久的死狗。
　　哥哥没有劝我，甚至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伸出手，轻轻将我抱住，任我的眼泪把他的朝服毁得一塌糊涂。
　　其实我真的很讨厌流泪，因为流泪就代表示弱，代表不够坚强，更代表那些站在我对面的小人会得意窃笑，代表我输了。可我不能，我做不到，我忍不住。身体就像一袋破掉的盐水，只有全部液体都流干之后，才能够停止。
　　无论是眼泪还是悲伤，这类东西，跟病痛一样，来的时候气势汹汹，去的时候拖泥带水。
　　等我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已是哭到嗓子都哑得不成样子。
　　一不做二不休，我在他胸口又狠狠蹭了几下，把脸上的水渍全蹭干净之后，才抬起脸来。
　　眼皮涨涨的，想必已经肿得见不了人，我向周围略微扫视了一圈，发现之前在旁边伺候的丫头下人都不见了，只剩下豫王、哥哥和桃依。豫王看我的眼神是关切，桃依看我的眼神是担忧，哥哥看我的眼神却是坚毅。
　　“今日哭过了，以后可不许再哭了。”哥哥伸手帮我把鬓角蹭乱的发丝掖到耳后，神色淡淡，“好生养病，你无事，我柳家便不会倒。”
　　话毕，哥哥看了一眼豫王，稍稍退后一步，开口道：“柳侧妃大病初愈，合该静养，下官不便久扰，这便告辞了。”
　　他朝着豫王拱了拱手，脚下却不动作。
　　“柳大人留步，本王近日得了一幅古画，据说是前朝无陵子的真迹，正欲请柳大人移步书房一同品鉴品鉴，不知柳大人意下如何。”
　　“下官自是恭敬不如从命。”
　　我看着他俩一前一后又出了院门，渐行渐远，转过转角，再也看不见了，有些恍惚。
　　朦胧间似乎瞧见哥哥过转角时回头看了我一眼，眨了眨眼再想仔细瞧时，哥哥却已经去了转角那边，瞧不见了。
　　我怔了怔，心头莫名一悸，好像有什么重要至极的东西被遗忘了似的，有些惶惶不安，下意识伸手捂了捂心口。
　　“小姐，李府医嘱咐过，您伤势未愈，万万不可累着，您今儿个在外头站了许久也该乏了，奴婢扶您回房歇息。”桃依的话将我从那种奇异的恍惚中唤醒。我这才突然感觉到自四肢百骸传来的一阵空虚的疲惫。
　　我不禁苦笑一下。
　　自从喝了那碗化功散，我不仅丢了一身内力，没了感知周遭事物的能力，更失去了习武之人特有的敏锐，五感的灵敏度皆有不同程度的下降。做了十年的“超能力”者，一朝回归普通人的生活，总觉得像是掉进了一团浓雾中，五官都被厚重的雾气阻隔，模糊了真实。
　　我点点头，倚着她转身欲回房去。
　　“小姐！——”
　　背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喊，不用回头我便知是谁来了。
　　“你这丫头！怎的又没规没矩了！说了你多少遍，该唤侧妃才是！”果然，不等我开口，桃依便上去拿指头点了点她的脑袋，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桃依作为我的陪嫁丫鬟，自是可以唤我小姐，可碧白此时是作为侍郎府奴婢，见我自然该唤侧妃，否则往小了说是兄长御下不严，底下奴仆没规矩，往大了说可是我这个侧妃没摆正自己的立场，意图连同娘家行结党营私之事。
　　“啊呀，我又忘了嘛。”碧白没躲过桃依的“一阳指”，一脸委屈地拿手揉了揉脑袋。
　　“说了多少遍了？怎么也不见你长个记性？侧妃既已进了王府，便是王府的侧妃，哪容得你继续‘小姐小姐’地胡叫！”
　　“知道啦知道啦……”碧白郁结地撅了噘嘴，但也明白桃依说得有理，并没有出言反驳。
　　“好啦，别争了，桃依说得对，我已是王爷的侧妃，身为人妇，你便也不能再口称我为‘小姐’了，若是让旁的人听去，说不得又要平白惹上什么麻烦事。”
　　眼看碧白有些颓丧地垂下头，我不禁笑了下，又接了句：
　　“不过倒也不必太拘着，左右……王爷是宠着我的。”
　　碧白猛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瞧着我。
　　我脸上的笑容未改分毫，想是当得那四个字——恬静美满。
　　心底却还是忍不住泛起了微微的一点涟漪：
　　啊，原来这句话说出口也不是那么难。
　　此前，即使早早便决定了要配合豫王告诉所有人他对我的“情根深种”，却也只能做到每日里不动声色地任他逗留在我房里，像“豫王是宠我心悦我的”这种话，我是万万说不出口的，因为好似只要说了，就证明了什么似的；但此时此刻不一样了，或许是我哭了一场终于彻底接受了现实，又或许是，我终于闭上了眼，不再去奢望那些可能连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一直没有放下的奢望，所以，我可以顶着这样的笑容，心里平静无比地告诉别人：“我就是豫王的柳侧妃，豫王心悦我，宠我，我过得很开心。”
　　“小……侧妃娘娘，我有话想跟娘娘说。”碧白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桃依，“单独说。”
　　我回头看了眼桃依，她眼中明显是不赞同，她的性子向来谨慎细致，自是不愿碧白又“放肆”，让我沾染上不必要的麻烦。
　　“娘娘今日情绪不稳，合该早些回屋歇着才是，小丫头的私房话待下回说也不迟。”桃依显然是觉得碧白也不会有十万火急重要无比的事跟我说。
　　我瞧了眼碧白，她眼中满是乞求意味，像是确有要事与我说。
　　“无妨。我便与碧白在此处说会子体己话，你去小厨房吩咐他们做碗豆腐花儿来，突然嘴馋那个味儿了，旁的人也喊他们不必来跟前伺候了。”
　　“.…..是。”桃依领了命，不得不转身走了，走之前还不忘狠狠瞪碧白一眼，像是瞧见了自家不懂事的妹妹。
　　“说吧。”我拉着碧白又坐回软塌上。
　　她看着我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这才好似想到了如何开口似的：“小姐当真在这王府中过得好？”
　　我还当她要问什么，不禁轻笑出声：“那是自然，王爷日日来我院里陪我，此事你也是知晓的。”既然王府之主都摆出了这样的姿态，旁的人又怎会委屈了我，自然是过得极好极舒心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碧白似是有点急了，却又不知该怎么说，“我是说，我是说……”
　　“……小姐你当真放下了吗？！！”
　　瞧着碧白圆睁的双眼，我控制不住地怔了一下，然后轻笑出声，好似听到了什么可笑之语。
　　“我还当你是有甚么重要的话要对我讲，原来又是这档子老生常谈。”我轻轻握住她的手，眼帘垂下去瞧她的指尖，嘴角带笑，语气温和，“我不是早与你说过？我对他不过是……”
　　“说谎！”
　　我手上的动作僵了一僵，然后笑着抬起眼，瞧着她的双眼，一字一句，缓缓道：“你我朝夕相处十数年，我是否说谎，你还瞧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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