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侠徐懋

作者:李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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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了座山


      清早,扎着黑色方巾的老焦来接徐懋,袁婆婆在廊檐下喝南瓜粥,老焦来时,她把剩下的南瓜粥倒进盆里,端给波兰吃。徐懋隔着几间屋子跟婆婆道别,婆婆轻轻嗯了一声,省略了见面。

      到了村口,平日三三两两说闲话的村民也没摆凳子出来,一匹白马拉着车,马脖子有一点儿淤青似的颜色。徐懋撩开车帘子,车里头的周沅一抬眼。她进了轿子,闻到一股寺庙的香火味,但更为宁静悠远,分辨不出是木香还是他身上熏香,徐懋弓着腰说:“是你,你亲自来的?”

      周沅道:“先坐下来再说话。”

      老焦“咤”了一声,赶起来马来。

      车窗外的晨光正清新,徐懋问:“能撩开帘子吗?”“可以。”

      马车跑了好远一截,两个人都没什么话讲,只听车外早鸟歌唱。周沅看了一眼窗外,巧在徐懋也心有灵犀一回头,周沅微微一笑:“第一次见你就在这儿。”刚刚白玉蹄路过山神庙。

      徐懋想起她那块玉来,问:“公子,你若不要驴,那我用什么来换玉?”可不敢叫他“沅弟弟”。

      因徐懋坐在侧边,周沅在正座,就不得不微微偏头,“不用换了,就把玉送给我。”

      徐懋低头,用手勾了勾空荡荡的红绳:“恐怕不行,这枚玉对我有其他意义。”

      周沅问:“有什么意义?”
      “这是我娘送给我的第一件近身之物,打小时候到现在十多年了。”

      周沅微眯眼:“你娘没跟你说别的?”

      徐懋想了想:“说……”周沅凝神细听。“说体健无疾,安平顺遂?”

      周沅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略有前倾的身体退回去一点点,又问:“徐懋,你真的不认识我?”

      徐懋对上他审问的眼神,他的眼睛黑汪汪的,这是徐懋头一次这么认真看一个人,徐懋不知道他为什么反复质疑,只好用凝视来表达她足够真诚的情感,好像她看得够久,她的答案就够真。徐懋说:“当真没见过。如果我们认识,应该在哪儿认识呢?”就见他的睫毛跟蝶翼一样扇了两下,他侧着的鼻子下洒下一片山刃的阴影。

      周沅道:“你说得对。”
      他重新将背靠回去,徐懋这才注意到他的衣着。此时光线浮动,他水色的锦袍上涤荡出流水的细涓和树丛的影,影是一丝一线绣出来的暗纹,暗纹紫光煜煜,如同水下龙脉。徐懋发觉周沅已经看出了她的窥视,便挑明了赞美道:“不愧是星河院的织物,的确价值千金。”

      周沅道:“等下午见到星河院,我指给你看。”便转了话题,问徐懋在浔阳待多长时间。

      徐懋回道:“既是游历,也没个定数。”

      周沅挑眉道:“织院女工的事务是针线劳作;山庄中司掌要职之人每日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若许习武之人花了数年功夫拜入名门正派,外门弟子挤破头也要抢一袭内门之位。你呢?你要做什么?”他说的随意,好像掸香灰一般轻轻松松牵出一个话头,却让徐懋很不好作答。

      徐懋一无生计压力,二无宏大目标。她手上的剑也还锋利,一双眼更是得了老天爷的青睐,既能直视日光,又能夜中视物,便是刀光剑影中亦可将招数招招拆解,得此天赐神技,即便她剑法称不上卓绝,也无人能在单打独斗中占多少好处。至于潘小安下毒一事,是她失了警惕。

      徐懋给自己留面子:“那就在五湖擂台上拿个名次罢!”周沅似信非信地笑笑,感觉到她答得仓促,一看就是临时树志向,就丧失了与她一问一答的动力。

      食过午饭,马车穿过浔阳城,往西的郊区疾驰,愈近野外野荻花愈多。周沅忽然凑近了徐懋,拍了拍徐懋的肩,“你看外面,此路一直往前就能到星河山庄。”

      徐懋见大道开阔,夹树森然,路边更有一大片镜湖,湖边生长着柔软的一簇簇荻花,湖中有座不高不矮的孤峰,山峰腰上被凹凿出一个兽口,兽口衔着勾心斗角、黛瓦白墙。徐懋怪道:“那儿怎么还住了人,这回家一趟多麻烦。”

      周沅笑道:“是挺麻烦,要坐船去,还要爬千层台阶,所以上面的人一般不下来。”

      徐懋道:“啊?那索性不要住那么高了,浔阳地势又不陡峭,何苦特地凿了那山,这不是徒增烦恼?”

      周沅道:“这山中院便是能够织出寸布寸金的星河院,山中女工下不来,外人也难以上去,所以星河院量产不高,至于想偷盗独门针织艺技之人,有的被船工打晕了绑到官府去,有的凫水时溺死在湖里,别看镜湖无波无澜,河中可有好几处暗涡。”

      徐懋讶然,又听周沅轻笑:“船工中有许多是往年五湖擂台上取胜之人,星河山庄报酬丰厚,不少江湖游侠就在船上,择浔阳某处安了家。你说你要在擂台上拿个名次,拿了名次便能为周家守船,可要得?”

      徐懋随口道:“守船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在山上绣花呢,呆山上多好,站得高看得远,空气清新又没人叨扰。”她这样说是因为想到了在终南山和青城山的日子,是有些回忆过去了,不见得是把心思放在眼前的孤峰上。

      周沅却突然沉声道:“你不能上去。”

      徐懋察觉到他陡然冷淡,回头侧过来看身边的他。

      周沅逼视她的双眼:“听到没有,外人都有去无回。”

      “听到了。”徐懋慌忙转向窗外,周沅从她身边撤开,大约是看书去了,背后传来翻书的声音。周沅不知她双目天生异能,徐懋眯着眼定睛看那处,遥远的建筑在她眼里一点点清晰起来,星河院的屋檐夸张至极,檐角翘得像一丛丛弯刀利刃,不知为何,徐懋总感觉院子里有许多东西像蛛丝一样在晴天闪着一丝丝的冷光。一片云翳投在最高处的屋檐上,半山腰的黑瓦看着阴沉沉,突兀让徐懋联想到湘西悬棺。

      长时间极目远眺使徐懋太阳穴突突地疼,她闭眼靠回去,感觉眼前还是一片炫白,便闭着眼放下帘子,却抓住了起身的周沅的衣袖,徐懋飞快缩回手,周沅帮她把车帘放了下来。周沅问:“累了?”徐懋背对他应了一声,脑中回闪出那座宅院。周沅又翻一页书,纸面边缘不知刮擦到哪里,声音忽然有点刺耳。

      生活在东方大陆的徐懋自然不知道遥远的法兰西有这么一个童话故事,讲的是一个叫蓝胡子的人,若用古香古色的笔触称呼便可叫青须公。青须公是大望族,有过几任夫人,但夫人们都下落不明,他后来又新娶了一个小娘子。某次青须公出远门,将一串门匙交给小娘子,嘱咐她可以去宅邸的各个房间,除了某一处。青须公走后,小娘子按捺不住好奇心,仍然打开了那扇被禁止的门,而门后正吊着前几任妻子的尸体,尸液遍地。

      这样下了禁令条例的地方,无论是古往今来,还是看遍东西,迟早都是要被打开的。若不被冲破,何以被称为“禁”?

      侠以武犯禁,东方的女侠徐懋也免不了要走一遭。

      只是这时候的徐懋在因目力使用过度而头疼,好奇心并未涨潮。

      马车停在星河山庄门外。

      黄茵也在大门口晃,却说是接应她表哥。原来她还有个表哥来参加这次五湖擂台赛,黄茵借故能多住几日。周沅从马车上下来,黄茵还没挪步,她正思忖开口的言语,要怎么招呼才不显得自己有倒贴的嫌疑。没想到从马车上下来第二个人,还是个女子,个头高挑得很,与周沅院里那个桥霜也差不太多了,一身惨绿色。待那女子抬起头来,黄茵心下一沉,是个气势颇凝练的美人。黄茵想,那桥霜也是这样,眼前这女子也是这样,莫非周沅喜欢这样的门类,那自己走的路子岂不吃亏了?细纠起来,桥霜大概更冷漠凌冽些,这女子是清爽利落些,却让黄茵防备心更重。这下黄茵不动也得动,她忍不住急走过去,道:“沅哥哥回来了?路上可辛苦?”

      “啊呀,”黄茵美目一转,目光如水摇曳到徐懋身上,“这位姐姐好面生啊,是沅哥哥的友人?”

      徐懋对她微笑,未及作答,周沅却说:“徐懋你跟我来,我带你去见父亲母亲。”

      黄茵疑惑,怎么还带人去见父母。
      黄茵忙道:“虞夫人今早起得迟,听说是头痛,这时候如若在歇息未免叨扰了吧?”

      周沅看了她一眼:“是母亲要见她。”

      黄茵险些厥过去,想到之前陌生青年所说的“拿下周沅都是其次,最要紧是过了虞夫人这关”,不由得对徐懋的身份猜测连连。见周沅领了徐懋远去,黄茵忙叫住老焦:“焦管事,诶,焦管事。”

      拉着白玉蹄缰绳的老焦停下步子,“黄姑娘叫小的有何吩咐?”

      黄茵笑脸迎上:“也没旁的事,就问刚刚过去那姑娘是何人啊,腰间挂着剑,好气派呀!难道是来参加五湖擂台赛的人,我表兄这次也要来,不知他们有无机会切磋切磋,我也好看看那姑娘的身手。”

      老焦本想说直接说是星河山庄少夫人,怕黄茵听了发癫,兼夫人也还没布告下来,老焦便打了个哈哈:“是……有缘人,是有缘人。”

      黄茵的脸就有些僵,特别是她头一次见老焦笑得一脸褶子,春光满面,跟他家里有喜事似的,怎不叫黄茵六神无主。黄茵与老焦假模假样寒暄几句,急急回了客院,叫了她贴身侍女云雀。

      “云雀,我没记错的话,你老家是浔阳的吧?”

      云雀正在收拾小姐的衣物,点头说是。

      黄茵把云雀拉到床边,从袖子里摸出一把钱来,“拿着,你现在就进城去,去找一个人,是个年轻郎中,姓潘……”话还没说完,云雀眼睛一亮,道:“这我知道!”

      黄茵一愣:“你知道什么了,你就知道。”

      云雀道:“小姐是不是说的浔阳城中潘神医,我前几日得夫人照顾,回家一趟,小姐你也知道我有个痨病鬼的爹,没想到听我娘说最近浔阳城有个潘神医十分了得,统共没花几个钱就治好了我爹的嗽疾。”

      黄茵皱眉问:“这么厉害?”
      云雀道:“是啊,今儿上午虞夫人头疼,也是请的这位潘神医,大约现在在回程的路上。”

      黄茵忙道:“快追快追!”她胡乱从妆奁中拿了一支双股钗,“就说是秘书少监的千金病了,让他速来。”

      云雀怪道:“小姐哪儿不舒服,什么病啊?”

      黄茵捶床:“心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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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在东方故事里插一点西洋童话,有种蜜汁怪味哈哈。
    蓝胡子童话代表弑妻。
    基本影射了周沅这个人物的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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