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鲛（鱼鱼番外）

　　鱼鱼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是一片朦胧的黑。
　　他眨了眨眼，长睫碰到了东西，才发现眼睛是被一段柔软的缎带缚住了。

　　身边静悄悄的，鱼鱼抬手，想取下缎带，一动，又觉腕上微沉，像是被什么东西扣住了——还不止这只手。
　　鱼鱼略略动了动，果不其然，双手双足都被扣了东西，只是因为隔着柔软锦缎，他才没第一时间发现。
　　——而体内灵力，便被截断在手腕脚腕处，无法顺畅流通。

　　鱼鱼：“……”
　　小奴仆要造反了。
　　殷辞的呼吸声就在不远处，他试探性地喊了声：“殷辞，替我解开。”

　　大概是真龙气运加身，殷辞身上的逆鳞气息被压制了些，不像之前那么明显了。
　　鱼鱼听见几声脚步声响起，带着些若有似无的慌乱，然后停在他跟前。

　　慌什么呢，明明被捉起来的是他。鱼鱼心想。

　　殷辞没让他等太久，片刻后，一只熟悉手替他解开了眼上的缎带。
　　揭开前还略略顿了顿，让他先稍微适应了一下外界的光。

　　殷辞在某些小细节方面，真是细心细致到极点，无怪乎他一头栽进去，全无防备。
　　眼上的束缚被解开后，鱼鱼翻身坐起，低头看着手上的环扣，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眸光微微一动，偏头看旁边的殷辞，问：“不能解开这个吗？”

　　殷辞好像不太敢与鱼鱼直接对视。他沉默许久，才在床榻边半跪下，握住了鱼鱼搁在床榻边的手，低声道：“鱼鱼。”

　　鱼鱼轻轻挣了挣，没挣脱。
　　他的视线在腕间玉环上停留片刻，凭借着过人的记忆力，他很容易就发现了这环扣的玉质和国玺的一样。辨认了一下，鱼鱼恍然：“龙骨玉？”
　　他晃了晃手腕，殷辞细心地在他的肌肤和玉环之间垫了一层柔软的锦缎，好让玉环不硌着他。
　　鱼鱼问：“你让我帮忙找国玺，是为了带我去皇帝寝宫吗？”

　　龙骨玉，全称该是龙骨化玉，其原石多存于龙的埋骨之地，据闻是吸收的龙气多了，才凝结出来的玉。
　　一种恰恰好能克制鲛人的玉。

　　这玉扣与他手腕大小完美契合，一看就是新琢成的。
　　真是难为殷辞手段通天，居然能从老皇帝手里翻出这么多龙骨玉，又能用这么短的时间，雕琢出成品，然后将他含糊带去皇帝寝宫，连着一堆儿龙影，坑了他一把。
　　鱼鱼抿了抿嘴。就算他性子再温吞，也架不住突然被人这么莫名其妙地锁起来，见殷辞始终不回话，他气恼地伸脚要踢人，结果脚一动，他才发现……

　　扣在他左脚踝处的玉环上，还锁着一根精致小巧的金链子，金链很长，一头扣在他这，一头锁在床榻上。

　　鱼鱼：“……”
　　鱼鱼气闷：“你是要把我困死在这里吗？”
　　他等了片刻，得不到殷辞的回应，干脆自顾自地要下榻。

　　可脚踝上扣着的细细金链——瞧着是金链，可实际上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材质，总之鱼鱼费劲地扯了几下，都没能扯断。
　　他虽然灵力被断截在四只环扣处，没法用出术法来，但力气还是比普通人大一些的，可这回扯得狠了，那金链都还是纹丝不动。

　　金链扣着玉环，拉扯中，隔着玉环和脚踝的缎带掉了出来，那玉环硌着他脚踝都发红了——鱼鱼双足久不见阳光，本就白皙如瓷，一道红痕在上头格外显眼，近乎与旧痕重叠。
　　殷辞眼底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倏地站起身来，按住他的脚踝，声音又沙哑了几分：“扯不断的。”

　　他像是潜伏许久的野兽，终于暴露了兽性，按住了他的食物，压制着疯狂涌动的占有欲，重复道：“扯不断的。”
　　“鱼鱼，留在我身边。”
　　殷辞松开他的脚踝，转而环住鱼鱼的腰，倾身过去轻轻吻着鱼鱼的唇角，珍重地仿佛在吻什么稀世珍宝。
　　他太清楚鱼鱼的性子了，虽然总是说着要打太子一顿，可实际上鱼鱼是一尾很温柔的鱼，吃软不吃硬，殷辞太清楚怎么做可以让鱼鱼硬不下心肠了。

　　果不其然，鱼鱼的挣扎立时就停住了。
　　如果殷辞粗暴地对待他，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反抗，可殷辞可怜巴巴地轻吻他，眼底带着一丝哀怜，鱼鱼就僵直着身子，一时不知该怎么办了。
　　好歹相处了这么久，虽然他表面上没说，可实际上，他早把殷辞当朋友了。

　　这是他第一个认可的朋友，第一个允许他碰自己尾巴、同自己亲近的朋友。
　　他原本，还挺喜欢殷辞的。

　　殷辞察觉到他的僵硬，安抚似的轻碰他的唇，像轻吻着晨间带露的花，手顺着他的背脊一点一点缓缓地往下移。
　　碰到脊椎尾某个地方的时候，鱼鱼浑身一颤，终于是撑不住地软倒在殷辞怀里，一声喘息刚溢出些许就被他吞咽回去。

　　……那是他最敏感地地方。
　　原本该长着逆鳞的地方。

　　鱼鱼拽住殷辞的手，仰头看他，眼底终于浮现轻微的抗拒。可殷辞只低头看了他一会，手上动作却不停，缓慢地、一下一下地抚过鱼鱼的脊椎尾。
　　直到鱼鱼被抚得浑身微微战栗，眼底泛起水光，他才抿了抿唇，眼底情绪复杂：“对不起。”
　　或许是他眸光里一点儿几不可见的悲哀被鱼鱼捕捉到了，鱼鱼微微一怔，忽然就不记得自己要说什么了。

　　……

　　殷辞充分地展示了什么叫“嘴上认错下次还敢”。

　　龙骨玉与鲛人相克，被四枚玉环扣着，灵力不顺畅，鱼鱼很不舒服，要求殷辞替他解开。
　　可在别的事情都对他很顺从的殷辞在这事上绝不松口，鱼鱼每次提起，殷辞便一言不发地凑过来吻他。
　　他的技巧实在高超，熟知鱼鱼每一个弱点，鱼鱼被他吻得迷迷糊糊，眼角泛红，就再没法态度强硬地要求了。

　　试了几次之后，鱼鱼气闷地不再开口。
　　可旋即他就发现了，堵塞的灵力有了一丝疏通的迹象。
　　他疑惑地运转了一下灵力，发现这不是他的错觉，那原本堵塞在环扣处的灵力，似乎真的……松动了一点点。

　　鱼鱼有些高兴，连忙继续琢磨，然后他还真琢磨出一些什么来了。
　　他之前替殷辞疏通经脉，留下了自己的灵力在殷辞体内，确切而言，是留在了殷辞体内、他的逆鳞上。
　　与殷辞亲近的时候，那逆鳞感受到他的意愿，与他一里一外应和着冲击环扣，这才导致了灵力的松动。

　　鱼鱼：“……”
　　他以后要是脱身了，一定要把殷辞也困床榻上困个几天几夜！！！

　　身不由己的鱼鱼漫无边际地乱想着，懒洋洋地窝在水里，任由殷辞替他洗尾巴，郁闷地晃着手听金链碰撞的声音，趁机感应逆鳞。
　　也就沐浴的时候，金链能从他脚踝处解开，然后缠在他双腕上。
　　鱼鱼看着困住双手的金链，一边偷偷疏通灵力，一边认真思考勒殷辞脖子上能不能勒晕他。

　　鱼鱼动作很小心，然而逆鳞在殷辞身上，他弄得再隐秘，殷辞多少也是能察觉到的。
　　鱼鱼担心殷辞察觉不对，会疏远自己，不让自己再碰逆鳞，一点点小心地试探撩拨，随时准备着装傻，然而没想到殷辞只沉默了一瞬。
　　然后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的，将这尾鱼清洗干净，提溜上岸，彻底地吞吃入腹。

　　在此之前，鱼鱼对亲近的概念都只停留在很浅显的阶段，最深入的也不过是亲吻，可这次过后，鱼鱼忽然感到了一丝茫然。
　　堵塞的灵力因这次而松动了不少，可鱼鱼的注意力却飘远了。
　　每寸肌肤都残留着殷辞吻过的余温，鱼鱼怔了一会，推开殷辞，自己卷着被子缩到了床榻里。
　　任凭殷辞在他身后哄着什么都置若恍闻。

　　被子盖过头顶，鱼鱼在狭窄的黑暗中，终于毫无防备地露出了他所有的迷茫。
　　刚刚……
　　刚刚殷辞抱着他喊鱼鱼的时候，有一瞬间，他像是回到了海里，舒服的、令人安心的感觉。
　　可这明明是岸上。
　　鱼鱼闷头想了一会，什么都没想懂，反倒是莫名其妙地泛起了一丝难过。
　　这难过突如其来，他分辨不出是由心底而生，还是方才从殷辞那儿感受到的。
　　最后他只能强行归咎于太久没有回海里。

　　……

　　时间一长，龙骨玉对鲛人的影响就渐渐体现出来了，鱼鱼身体本能地选择了温和的躲避方式——睡眠。
　　将自身存在感压制到最低，以躲避龙息的侵蚀。

　　于是鱼鱼开始变得倦懒起来，一天里他能睡十个时辰，只有殷辞出门回来抱他时，才懒洋洋地掀起眼皮，默许甚至纵容殷辞的各种亲近。
　　然后抓紧机会疏通灵力。

　　殷辞担忧至极，又无可奈何。在鱼鱼睡着后，他无数次摩挲着鱼鱼腕上的玉环，眼底泛起绝望。
　　可当鱼鱼醒来后，他又只会默不作声地将所有他能得到的好东西奉送到鱼鱼面前。

　　鱼鱼曾嫌弃原来的床榻颜色沉闷，殷辞就命人重新雕琢了一张，鱼鱼不喜欢屋里太多金碧辉煌的金饰，殷辞便遣人四处收集海底明珠，估摸着鱼鱼的喜好，亲自嵌在屋中各处。
　　鱼鱼有次半夜睡醒，看见如繁星般闪着柔和光芒的明珠们，还以为回了海里，有一瞬的恍惚。

　　沐浴的大池子也改了，殷辞从未去过海边，只能凭借鱼鱼之前的只言片语，努力做出海的感觉，力求鱼鱼能展颜。
　　可鱼鱼只倦倦地瞥了一眼，就蜷在他怀里闷声道：“我想——”

　　他没能说完，殷辞掩住了他的唇，然后在鱼鱼抬眼望他的一瞬间偏过了头。

　　那天夜里殷辞动作凶了许多，鱼鱼很快就受不住了，呜咽着连感应逆鳞都顾不上。
　　结束时鱼鱼眼角发红，还缀着一滴晶莹剔透的泪。他长睫颤了颤，那滴泪就滚落下来了，最终落到殷辞唇间。
　　甘甜又苦涩的滋味。

　　殷辞就带着这甘甜又苦涩的滋味入眠，然后久违地做了个梦。

　　梦里依旧是漫无边际的海，倒映着满天繁星的海。
　　有清冽的歌声从遥远传来，音色很熟悉，旋律松快而动听。
　　殷辞在梦境里踩不着实地，艰难转身，然后他便看见了远处坐在岩石上的鲛人。
　　鲛人有着他很熟悉的面容，冰蓝色的鱼尾在水面上合着歌声节奏，轻轻拍打着水面，涟漪荡起，那倒映的星光破碎开来，星星点点的，好似沾在了鲛人的鳞上，迷醉人眼。

　　那歌似到尾声了。
　　殷辞的心忽然剧烈的震颤起来，不安和惶恐瞬间攥住了他的心脏。他跌跌撞撞地朝鲛人奔去，奈何身在梦中举步维艰。
　　他只能眼睁睁地听着鲛人歌声停歇，看着鲛人悠悠然直起上半身，似乎朝他这边望了一眼，旋即便纵身一跃，漂亮的尾巴拍起一片水花，很快就不见了影。

　　——他回海里去了。

　　——海里来的鱼，总是要回海里的。
　　这个念头像一把利刃，将沉睡中的殷辞硬生生扎醒了，他猝然睁开眼，来不及平复剧烈的心跳，第一反应是低头看怀里的人。

　　鱼鱼似有所觉，迷蒙地睁开了眼，与他对视许久，视线逐渐清明。
　　“你勒住我的腰了，有点疼。”鱼鱼陈述道，尔后疑惑：“你做噩梦了吗？”

　　殷辞略略松了松不自觉用力的手，没有立刻回话，视线一寸寸描摹过鱼鱼的脸颊，才沙哑着声音问：“为什么这么问？”

　　鱼鱼微微仰头看他，冰蓝色的眸里充满困惑，他抬手，柔软的指尖轻轻碰了碰殷辞的眼角，碰到了一点冰凉的湿润。
　　鱼鱼说：“你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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