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鲛(鱼鱼番外)

作者:今夕故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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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辞归


      玉环最终还是被解开了。

      那天是殷辞的生辰,鱼鱼全然不知,去池子里泡水的时候才听见殷辞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
      鱼鱼思索片刻,慢吞吞地捞起一截金链,塞到殷辞手里,诚恳道:“生辰快乐,这个送你。”

      殷辞手指一动,将金链握住了。

      鱼鱼活了几百年,生辰对他来说就是个浮云,他便以己度人觉得殷辞或许也是不在意的。
      他将“礼物”送出去,便扒拉在殷辞身上,凑在他颈边轻嗅——有点奇怪,殷辞今儿身上居然没有龙的味道了。
      他正想问,殷辞忽然握住他双手,吧嗒一声轻响,将金链解开了。

      鱼鱼的注意力立刻就转移了,他把手一缩:“我还要再泡一会呢。”
      话音刚落,手腕一轻,那两只玉环悄无声息地各自断成两截,沉到水底。

      灵力瞬间通畅,因涌动太快反而有些酸麻,鱼鱼错愕止声,下意识看向殷辞,第一反应居然不是赶紧跑。
      殷辞避开他的视线,随手将金链子松松绕在手腕上,然后握住鱼鱼的手,替他揉手腕:“不跑吗?”

      鱼鱼迟钝地啊了声,尾巴动了动,感受到另外两只玉环也断掉了,现在他是完全自由的了,于是一溜烟游到旁边:“我现在有防备了,你没法再捉着我了。”
      为了防止殷辞还要拿那金链作怪,他还顺手牵走了一端。

      殷辞手里抓了个空,只剩下一截金链还勉强拽在手里。
      长长的金链子在两人之间被绷紧,殷辞的视线顺着望过去,看见了鱼鱼眼底的隐约防备,他叹了口气,语调里卷起一点落寞,没有解释什么,只问:“可以唱首歌给我听吗?”

      鱼鱼歪着头看他,不明所以。

      殷辞等了一会,听不见回应,他低了头,自嘲似的:“也是,我困了你许久,你要是恨我也应当……”他声音越发低了下去,近乎喃喃,“只是很遗憾从没听过你唱歌。”

      鱼鱼看不得他可怜巴巴的模样,但是被困了这么久,还是有点生气的,便忍不住要刺他一下:“你现在是皇帝了,坐拥江山臣子无数,难道就没有美人儿给你献唱献舞吗?”

      殷辞很轻地笑了声:“我一介废人,用了手段才得来的位子,能有几个人服气呢?从前他们恨不得我快些死,不要威胁太子地位,现在他们也恨不得我快些死,好把储君之位还回去。”

      也是。
      鱼鱼琢磨了一会。这些日子共处,他也算是知道了殷辞的过往了,怪可怜的。鱼鱼的怜悯一时占了高峰,勉强压了压被困的气恼,跟着也叹了口气,正要说什么,殷辞又开口了。
      “我从没有收到过生辰礼。”殷辞难过道,“我想明白了,你是海里的鱼,总要回去的。可是在你回去之前……能不能,为我唱首歌?”

      鱼鱼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稀里糊涂就答应了下来,或许是殷辞的表情看起来实在是太可怜了,可怜到鱼鱼都跟着有点难过起来。
      都要回海里了,看在殷辞这段时间费心替他洗尾巴的份上,就不计较了吧,鱼鱼心想。

      池子又被辟大了些,仿着海岸,殷辞还用大块大块的玉石,叠出岩石的模样来。
      鱼鱼就坐在其中一块“岩石”上。

      室内四处镶嵌着或明或暗散发着柔光的海底明珠,殷辞弹指熄了灯火,这一切……
      就仿佛和梦境重叠了。

      鱼鱼已经许久没唱歌了,不过唱歌是鲛人的天赋,就算是很久不唱也不会生疏。

      清洌悠然的音调响起时,殷辞一瞬间觉得自己身在海边。
      浪潮卷着星光,漂亮的鲛人有着世间最动人的清洌嗓音。

      殷辞就在这如梦如幻的场景中,松开了手中的金链。

      金链下沉,牵动了另一头。鱼鱼若有所觉地转头,就看见同一时刻殷辞偏过头去,似乎有水光落在他的眼角。
      然后他听见殷辞充满压抑的声音:“你自由了。”

      ……

      离开殷辞重归海里的第一个时辰。

      鱼鱼一扫疲倦,先欢畅地在熟悉的海域游了七八个来回,才攀上岩石,远眺大海。
      夜色静谧美好,浪潮声一声接一声,从遥远处传来,星光在海面上闪烁,一切都是他熟悉的模样。
      “殷辞你看,那颗星星很亮——”声音戛然而止,鱼鱼突然回头,身边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无。他眨了眨眼,将后半截话咽下,片刻后憋出来一声轻轻的“啊”。

      他已经回海里了啊。
      殷辞和他的逆鳞还在很遥远的岸上呢。

      鱼鱼摸了摸自己的尾巴,一时说不上放弃取回逆鳞这件事是后悔还是不后悔,半晌后他起身,没入海水中。

      海底深处的水是温凉的,是他最喜欢的温度。
      是他远行万里也要惦念着归来的地方。

      离开殷辞重归海里的第二天。

      鱼鱼百无聊赖地在岩石上晒了一天太阳,晚上摸去了胖头鱼家里。
      他曾抱过的胖头鱼如今已经当爹了,他的小胖头鱼崽崽和他小时候一样可爱,软软胖胖,摇着小小的尾巴冲鱼鱼傻笑。

      鱼鱼用一颗漂亮的大珍珠将小胖头鱼哄走了。
      当晚他久违的抱着小胖头鱼睡觉。

      奈何小胖头鱼睡姿堪忧,前半夜里就转了十八个圈,最后一圈大概是转累了,没能转回来,一尾巴甩鱼鱼脸上,将他硬生生拍醒了。
      鱼鱼:“……”
      他艰难地从梦境中醒来,低头看怀里的小家伙。
      小胖头鱼睡得正欢,尾巴一甩一甩。

      鱼鱼将小家伙转过来抱住,重新闭上了眼。
      然后下半夜他再次被小胖头鱼的第三十六个圈转——拍醒。
      鱼鱼:“……”

      好不容易捱到旭日东升,一夜不得好眠的鱼鱼忙不迭地将小胖头鱼拎起来,鱼归原爹。
      小胖头鱼才刚刚睡醒,被拎起来,无辜地冲他吐了个泡泡:“嘤嘤嘤。”

      离开殷辞重归海里的第三个月。

      鱼鱼变成小蓝鱼,摊在岩石上睡觉晒太阳。
      这一觉睡得有点久,久到他乍然惊醒,觉得自己一面已经成了煎鱼,一面还半生着,于是他翻了个身继续煎……睡。
      再一觉醒来时,已经是大半夜了。

      星光细细碎碎落了满身,远处海潮声中隐约传来一点儿不同寻常的动静。
      鱼鱼化回原型,到水里游了一会,然后往那动静而去。

      是一艘商船。
      风中隐约传来船工们的交谈声。

      那片海域其实不太安全,有一处暗流旋涡,表面看着风平浪静,一靠近就会被卷入海底。
      而按着商船的路线,他们就要接近旋涡了。

      鱼鱼不忍心看他们命丧于此,想了想,用歌声引着他们偏离了危险路线。
      鲛人的歌声悠然,飘散在海面中,船工们听得恍恍惚惚的,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转了方向,渐渐地就又驶远了。

      鱼鱼止了声。他仍旧在往商船离开的地方翘首而望,似乎是等待着会有什么人留下来。
      然而什么动静都没有,那商船很快消失在他视线里。

      鱼鱼发了一会呆,又在水里转悠了一会,忽然沉入海底,从睡觉的大蚌壳里摸出来一根金链子。
      那天他决定不强行剥离逆鳞,将逆鳞暂且留在殷辞身上,却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地就将这根金链带回来了。

      鱼鱼坐在大蚌壳里,将金链摆出一个人形,挥了挥手,那歪歪斜斜的“小人儿”便扭啊扭啊地在水里走动起来。
      有点儿滑稽和可笑。
      可鱼鱼没笑出来。
      他撑着下巴,觉得自己有点想殷辞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鱼鱼就怔了怔。
      不对。
      这么多年来,他孤身一鱼,走过这么多地方,从来不会舍不得什么东西,惦念什么东西,怎么现在一安静下来,就会莫名其妙想起萍水相逢几个月的人呢?

      鱼鱼愁苦地托腮沉思,沉思了很久,久到那金链子小人玩累了,重新变回一卷金链落在他身边,才恍然回神。
      嗯,他才不是想殷辞呢。
      他只是在想他的逆鳞,只是想找人替他洗尾巴!

      鱼鱼下定了决心,捞起金链,辨认了一下方向,雄赳赳气昂昂地扬长而去。

      ……

      皇宫内。
      鱼鱼离开的第一个时辰。

      殷辞捡起水底的几截玉环,手指一动,那玉环便碎成齑粉,纷纷扬扬落到水里,再无痕迹。
      殷辞脸上一丝笑容也无,方才对着鱼鱼做出来了可怜姿态也消散的一干二净,只剩眼底一点儿深邃幽光。

      鱼鱼离开的第二天。

      殷辞的幕僚收到召唤,急匆匆从被窝里换装赶来,然后刚恭敬行完礼,就被眼前一幕震撼了。
      半晌后,幕僚错愕问:“方才是有叛军逼宫?”

      “无。”殷辞神色平静地低声吩咐了几句。

      幕僚目光扫过狼藉一片,几乎找不到一点儿完整物件的宫殿,听着殷辞一句句荒谬的吩咐,脸色由错愕变得复杂最后也跟着面无表情地领命:“是。”

      幕僚想打人,但是他不敢。

      鱼鱼离开的第三个月。

      皇帝仍旧病重昏迷,之前排挤太子把握朝政的废皇子殷辞忽然不见了踪影,太子花了两个月时间,终于解决了殷辞留下来的阻力,重回储君之位,太子一党大喜过望。
      只有太子在东宫看着那份被烧剩一角的退位诏书气红了眼:“给孤找——孤要杀了他——”

      幕僚在旁边小心翼翼地回话:“废皇子两个半月前便离开了,据说是……出海了。”
      太子怒骂的声音陡然一拐,因为太过诧异,而显得有些尖利:“出海?”
      幕僚老实道:“是。”他回忆着刚查探得来的消息,不太确定地回话,“他好像说是……去找他的梦。”

      ……

      殷辞确实是出海了。
      他没带仆从,帮过他的人都被他安排好退路,进可继续辅佐太子,退可归隐百姓家——这是他从一开始就开始筹谋的事,故而也不算棘手。
      处理完手头琐事,他谁也没带,身上一枚灵石也无,便孤身出海。

      伴着他的只有一艘简陋的小船只,和头顶孤月一轮。

      他没有确切的目标地,他的目标就是这片汪洋大海——鱼鱼曾说过,海底都是相通的。

      夜色沉沉,海风微凉。
      他终于瞧见了漫天星辰落在海面上的情形,也终于听见了鱼鱼时常念叨的海潮声。
      眼前场景一点点与鱼鱼的描述重合,与曾经做过无数次的梦境重合,殷辞舒了一口气,放眼远眺,星光落在他眼底,化成了一片决然。

      随后他抬步站上船舷,迎着风,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
      落水声骤然响起,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惊碎了星光一片,但很快便复归于平静。
      谁也看不出,这儿吞没了一个人。

      黑暗。
      窒息。

      没有用术法护身,仿佛最开始梦境里那个无所依靠的自已,只是与梦境中不同的,是殷辞没再挣扎。

      他这一生里所有执念,都是从那个瑰丽的梦境开始,那么就该从这个梦境结束。

      水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冲击着殷辞的耳膜,眼前一阵阵发黑,他什么都看不清,唯独能感受到的是他正在不断下坠。

      恍惚昏沉中,似乎有清洌的歌声由远及近,像是在引导着迷途的未归客。
      胸口忽然发烫,好似有什么要挣扎出来了,一阵暖流由心而生,缓慢却坚定地包裹了他全身,为他隔开了温凉的海水,窒息感缓和了一瞬。

      紧接着一股温柔的水流将他托起,缓了他下落的趋势。殷辞方才还一动不动安详等死,现在却忽然拼命挣扎起来,只是水流刺激着双眼,让他看不分明眼前情形。
      只能隐约瞥见一抹冰蓝。

      那是天际与海平线交接处最纯净的蓝色,叫人一眼就沉迷。

      柔软覆上了唇,有人给他渡了口气,清泠泠的笑声里带着海的气息:“我把逆鳞送给你啦。”

      正文完
      ————————————
      奇怪的后记

      海底重逢的第一天,殷辞用精湛的装死演技骗得鱼鱼垂怜,成功获取入住大蚌壳的准许证。
      海底重逢的第二天,鱼鱼回过神来了,他一尾巴拍殷辞小腹上,将装晕的殷辞硬生生拍醒:“你是不是在骗我?”

      殷辞虚弱地起身,眼睫一垂,就是无限可怜的模样。他伸手抱住鱼鱼,将脑袋搁在鱼鱼肩头。
      鱼鱼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没脱身,皱着眉叉腰,正要说话,就听见殷辞在他耳边轻轻道:“我是真的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之前确实是算过鱼鱼的心思,有一丝的可能期待着鱼鱼会来救他,可真的落水了,满目眩晕无法呼吸之时,他却只剩下一个念头。
      ——就算死,也要死在离鱼鱼最近的地方。

      幸好。

      鱼鱼伸手在他腰间狠狠的掐了一把,没好气道:“逆鳞也不是万能的,你能短暂的在水里停留,时间久了还是得上岸的。”
      那天他循感应而来,一看就看到了某人跳海自尽一副要死的模样,唬了一跳,没多想就将逆鳞彻底地与殷辞融合。

      殷辞由此得了能在海底停留的能力,而鱼鱼这回是彻底取不回他的逆鳞了。

      后悔吗?鱼鱼问自己。
      好像也不会。毕竟殷辞是他的专用小奴仆嘛,日子太长太无聊了,偶尔还是需要小奴仆来逗乐子。
      最主要是,他缺人替他洗尾巴。
      也缺……
      缺个大抱枕!

      海底重逢的不知道第几天。

      鱼鱼发现了殷辞一个很奇怪的习惯。两人妖精打架的时候,殷辞总是喜欢蒙着他的眼。
      在岸上的时候用锦缎,在海里的时候就用手。
      鱼鱼倒也不是很抗拒,视线受阻时,其他感官就会被无限放大,特别是敏感的鲛人。
      他还是……挺舒服的。

      殷辞欲言又止。
      鱼鱼察觉不妙,掐着他的腰非要他说。
      殷辞没奈何,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下四周,没发现什么杀伤力过大的物件,才小声道:“你总是哭。弄一下就哭了。”

      鱼鱼微愣。

      殷辞在挨打的边缘反复横跳来回试探:“我喜欢看你哭,可是真要看了……我怕你受不住。”
      所以只能蒙住鱼鱼的眼,听着他小声啜泣就够了。

      鱼鱼:“……”
      鱼鱼面无表情地一尾巴将他抽出了大蚌壳。

      殷辞摸了摸鼻子,眼巴巴地扒在紧闭的大蚌壳边缘,认真忏悔:“鱼鱼我错了,我今晚不蒙你眼睛了好不好。”

      ……

      不蒙眼睛的下场就是一夜放纵,放纵到殷辞翌日醒来时,发现连一贯喜欢赖床的鱼鱼都起得比他早。
      他翻身而起,熟稔地推开大蚌壳,准备出去逮鱼,结果一步还未迈出,就被面前一溜儿大小各异形状不同的鱼崽子们吓了一跳。

      鱼崽子们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要不是被某只大鱼的奖励诱惑着,它们早就溜了。
      好不容易看见殷辞出来了,鱼崽子们眼一亮,也不知是谁起了个头,突然间十几张嘴哇地一声,就齐齐大哭起来。

      哭声震耳,浑厚的尖细的柔软的,什么哭声都有,此起彼伏抑扬顿挫,听得殷辞双目中有一瞬失神。
      好不容易回了神,殷辞窒息道:“谁让你们在这哭呢?”

      小胖头鱼一边假声假气地嘤嘤嘤,一边回他:“是鱼、是鱼大王!他说你爱听鱼哭!”
      “我们要在你这儿哭一天呢!嘤嘤嘤!”

      殷辞:“……”
      他哭笑不得,想让它们离开,小胖头鱼好像知晓了他的想法,立刻又道:“你别想跑!嘤嘤嘤!你被锁住了!嘤嘤嘤!”

      小胖头鱼冲他晃了晃大脑袋,殷辞顺着它的视线低头,一根眼熟的长长金链子正扣着他的一只脚,另一端系在旁边大珊瑚树上。

      身前鱼崽子们还在想尽办法地发出各种奇怪的哭声,殷辞一瞬间却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坐下来,伸手摸了摸金链,想了想,忍不住失笑。

      报应虽迟,但也总是要来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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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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