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鲛（鱼鱼番外）

　　殷辞心跳如擂鼓，心底五味陈杂，竟也说不出到底是个什么感受。
　　这道伤痕仿佛是一道锁，锁住了许多事情，他只要轻轻碰一下，就能解开谜底——

　　他没能碰着，鱼鱼一脚将他踹开了。
　　被人打扰了睡眠，鱼鱼心情不太好，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来，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才清醒了些。
　　然后他就看见了被踹得捂着小腹往后倒退几步的殷辞。
　　“？”鱼鱼莫名道：“你做什么？梦游了？”

　　殷辞松开捂着小腹的手，偏头咳嗽一声，舒了口气。
　　虽然被踹了一脚，不过还成……鱼鱼并没有用太大力气。他看着衣衫微乱坐在锦被之上的鱼鱼，一时不知说什么。
　　那染着血色的梦又不合时宜地浮现脑海中。

　　可这回萦绕在他脑海中的，却是梦境中揽住鲛人细腰的手感。
　　清瘦而柔软。

　　鱼鱼见他不说话，只神情微妙，不明所以地皱了皱眉，只以为殷辞又发烧了不舒服。
　　他想起那若有似无的感应，决定还是发发善心救救这个脆弱的人类。

　　脆弱的人类离得有点远，鱼鱼翻身下床，结果大概是睡迷糊了，又或许是太久没有化作人形，不太习惯两条腿，他被扭成毛毛虫的被子绊了一下，下榻时险些摔倒。
　　好在他反应快，立刻稳住了。
　　只是难免往前踉跄了一步。

　　结果他就给撞殷辞身上了。
　　方才还在几步之外的男人以最快的速度冲过来，拦在他身前，一把揽住他的腰，反倒惊了鱼鱼一跳。

　　“放开！”

　　这一声仿佛又将殷辞带到梦里去了，殷辞有一瞬间的失神，不过显然目前的他还没有能力像梦里的“殷辞”一样，能牢牢压住鲛人。
　　鱼鱼轻描淡写地推开了他。

　　殷辞恋恋不舍地松开手，默默回味着那诱人的手感。
　　可谁知鱼鱼旋即又凑到他面前，与他近乎脸贴脸，长睫微颤，轻轻嗅了嗅之后，疑惑道：“……你是不是，去过海里？”

　　殷辞身上，有海的味道，还有一种熟悉的、可偏生又说不出来源的神秘气息——正是这气息，引着鱼鱼来到这里。

　　鱼鱼清秀的鼻尖微动，沿着殷辞颈脖一路往下轻嗅，最后他侧了侧脑袋，将耳朵贴在殷辞胸膛上。
　　殷辞的心跳声一声接一声，愈跳愈急，那颗冰冷许久的心脏在此刻爆发出无限的活力，奋力跳动着，似乎下一瞬就要跳出来。

　　“你的心跳好快。”
　　鱼鱼一动不动，将耳朵贴紧殷辞炙热的胸膛，满足道：“好听。”
　　那熟悉的感觉又出现了，殷辞心跳越快，那感觉就越明显，他几乎能肯定，殷辞身上藏着他寻觅多年的东西。

　　那东西究竟是什么，鱼鱼并不知道，他只是本能地在寻觅，本能地觉得那东西很重要，是他难以割舍的。
　　每次感应到那东西的存在，他的心情就会很愉悦，他渴望将那东西找回来。
　　为此他找了好久好久，走过好多好多地方，今日才终于找到。
　　鱼鱼压了压殷辞的肩。

　　一刻钟后。
　　鱼鱼在被窝里窸窸窣窣地翻身，此刻的他褪去了“仙君”的神秘面纱，仿佛就像个得了糖吃的孩子，高兴地睡不着。
　　在他身边，殷辞与他形成鲜明对比——
　　今夜的殷辞，全名殷·木头·辞。

　　熟悉的气息从殷辞身上散发出来，满满地笼罩着鱼鱼。鱼鱼眨了眨眼，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深海，四周都是温柔的海水，让他很舒服。
　　鱼鱼拽住殷辞的衣袖，进而抱住殷辞的手臂。
　　片刻后他嫌弃地松开了，小声抱怨：“硌手。”

　　殷辞：“……”
　　他无言以对，事实上，他觉得自己恍若梦中——为什么他就这样，轻易地得到了神仙的青睐？
　　来得太轻易，反倒像梦一般不真实，让他感到一丝惶恐。

　　鱼鱼才不管殷辞内心各种纠结。
　　他在海里长大，从来都是随心所欲，自族人都离开后，根本没人管得着他，更是无所拘束。
　　比如现在，他喜欢殷辞身上的气息，又找不着具体来源，便干脆让殷辞一并躺上来当抱枕。

　　可惜抱枕太瘦，硌手。
　　鱼鱼带着些微怨念，终于又睡着了。

　　他是心无旁骛地睡着了，旁边殷辞睁着眼当了小半时辰的木头人，才终于敢呼出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转过身，与鱼鱼相对。
　　睡着的鱼鱼面容恬静，微微张着嘴，呼吸声小小的。

　　殷辞凝视了他很久，久到天际都发白了，他才轻轻抬起手，隔着被子，也不敢放下去，只悬空在鱼鱼身上。
　　是拥抱的姿势。
　　“我找到你了。”他张了张嘴，无声地说出这句话。

　　……

　　废皇子得了仙君宠爱的事，从这一夜过后，以烈火燎原之势，传遍了整个皇宫。
　　这些日子，太子听着传言，气得摔了无数套茶具，脸色阴晴不定。

　　宫人手脚利落地进来收拾碎片，一声不吭，很快就换上了新茶具又重新退下。
　　他的幕僚在他身边垂头站着，不敢开口。等了许久，太子才偏头与他吩咐了几句。
　　幕僚听着，眼神越发亮起来，他摸了摸下巴的一撇小胡子，笑得意味深长：“殿下总算是下定决心了，废皇子野心不浅，臣必鞠躬尽瘁，为殿下排忧解难。”

　　这边太子与幕僚筹谋不断，另一头殷辞也未曾掉以轻心。
　　得伴鱼鱼身畔是意外之喜……虽然鱼鱼第二天就一本正经地强调他只是来侍奉神仙的小奴仆。

　　想到鱼鱼故意板着脸说话的模样，殷辞短促地笑了声，挥手让一个貌不惊人的宫人退了下去。
　　如果太子在，必能认出这宫人，正是替他更换新茶具的人。

　　——废皇子废了十数年还能好好活着，也非全靠运气。
　　只是之前他心不在此，不愿费心罢了。

　　可现在不同了。
　　殷辞想着，回身欲走，结果就看见了鱼鱼漫不经心地从拐角处走了出来。
　　殷辞微微抿唇，不知道鱼鱼听去了多少。

　　鱼鱼耳目灵敏，当然是全听见了，不过他不太在意，对他而言，这个地方，唯一特殊一点儿的只有殷辞一人……
　　确切的说，是只有殷辞身上的“东西”，值得他在意。
　　等他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将寻觅的东西找出来，他就该离开了。

　　他是海里的鱼，才不要在干巴巴的陆地上久留呢。

　　不过这“东西”很狡猾，又或者是这个看起来很脆弱的人类很狡猾，他找了许久，都找不出来。
　　明明只是一个脆弱的人类，能将东西藏在哪呢？

　　鱼鱼琢磨了一会，决定今日趁殷辞沐浴时寻查一番。
　　他打定主意，懒懒散散地倚着走廊边栏杆，看着殷辞走过来，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以前……去过海里吗？”
　　殷辞脚步微微一顿。

　　这个问题，他曾听鱼鱼问过。
　　在第一次与鱼鱼同床枕的那个夜晚，鱼鱼凑在他颈边，就这么问了一句。
　　只是那时候他惊愕之中没有回答。

　　殷辞谨慎道：“未曾。”
　　他只在梦里梦见过海，实际上他从未去过海边。虽然他也很疑惑为何总会做这么一个梦。
　　或许是上辈子的执念罢。他想着，没有将这事说出来。

　　鱼鱼满脸写着不信，歪着脑袋，看了他半晌：“可你身上，有……海的味道。”他下定论，“你一定是偷偷藏了海的东西。”

　　殷辞便道：“你夜夜抱着我睡，我藏着什么，你难道不知晓吗？”
　　他称呼鱼鱼从来都是以你相称，不像旁人那般开口仙君闭口您，鱼鱼平时不觉有何不对，今天听他这么一句话，突然觉得怪怪的。

　　就好像……有点儿莫名的，宠溺。
　　某个瞬间，脑海深处泛起一丝涟漪，似乎很久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人这么同他说过话。
　　可这人是谁，鱼鱼不记得了。

　　鱼鱼撇了撇嘴，道：“你是不是想要坐太子的位置？”
　　仙君除了点名要废皇子来服侍，再没叫过别的宫人来，太子也不敢硬塞人，故而宫中一片寂静，只有鱼鱼仙君和他不怎么听话的小奴仆相对而立。
　　“我很讲道理的，你陪我睡觉，我替你修复疏通灵根。你要是把藏着的东西给我，我也可以帮你拿到你想要的位置。”鱼鱼强调，“你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得到你想要的。”

　　殷辞抬手，修长手指微曲。
　　虽浅薄、但确确实实存在的灵力在他指尖流转，片刻后凝聚成一尾晃头摆尾的小鱼儿，在殷辞指尖眷恋地转圈。
　　“我不想。”殷辞摇摇头，手腕一抬，那小鱼儿便摇摇晃晃地游到鱼鱼面前去了，殷辞轻声道：“我只想待在你身边。”

　　鱼鱼捉住了摇头晃尾的小鱼儿，垂了眼睫，沉默了。
　　这沉默实在是很折磨人，殷辞在这一片寂静中，只觉压制了好些日子的惶恐感又密密叠叠地冒出来，让他心头发冷。
　　他将手掩在袖中，紧紧握拳，听见鱼鱼终于开了口，漫不经心的：“我迟早要走的。”

　　小鱼儿散作无形，从鱼鱼指尖消失了。而鱼鱼很快转身，身影也从殷辞眼前消失了。

　　这一段小插曲对鱼鱼来说就真的只是一段小插曲，对殷辞来说，却不啻于惊天巨雷，在他心底劈开了一道缝。
　　有冰冷的芽从心底生长，要长成灌着毒生着刺的藤蔓，将他整颗热腾腾的心搅碎。

　　然而鱼鱼对他的小奴仆生出来的心思一无所知，他正在琢磨他的突袭计划。
　　人沐浴的时候往往心情放松，什么东西都藏不住，是个好时机。
　　早点儿找到他想要的，他就可以回海里啦。

　　理直气壮的鱼鱼拨开隔挡的玉珠帘子，映入眼帘的便是正准备上岸的殷辞。
　　鱼鱼脚步轻，殷辞直到他进来才听见动静，抬头望见，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一步。
　　扑通一声，他又重新落了水。

　　热气氤氲中，殷辞浑身紧绷，站在水池子里，惊愕地看着鱼鱼。他沐浴就是简单的沐浴，没有撒花瓣，清澈的水里，修长的身躯一览无余。
　　比热水更滚烫的，是鱼鱼巡视般的视线。

　　之前鱼鱼嫌弃他太瘦，硌手，这些日子致力于养胖他。
　　宫人们不敢违背仙君的话，好吃好喝源源不断地送过来，殷辞倒还真吃胖了些。
　　殷辞天生废灵根，无药可救，没法修炼，只能如普通人一般锻炼，只是以往饥一顿饱一顿，太过瘦削，锻炼了效果也不明显，最近吃食跟上了，灵根也慢慢疏通了，那效果才略显示出来。

　　最明显的就是腰腹处一层薄薄的肌肉，线条还不甚明显，不过已经有了轮廓。
　　鱼鱼的视线在此处停留最久，看得殷辞几乎要无火自燃。

　　殷辞抿了抿唇，抬手想取岸边的干净衣衫，可鱼鱼却快他一步，手腕一转，就将那衣衫扔得远远的。
　　殷辞：“……”
　　他看见鱼鱼懒散地踩着水从台阶上走下来，下意识想往后退，脚刚一动，又硬生生停住，哑声问：“怎么了？”

　　——那种感觉又来了。
　　越靠近殷辞，鱼鱼就越觉愉悦。这么多天，他也算是摸清楚一个规律了，殷辞越紧张……或者说是情绪波动越大，那令他流连眷恋的气息就会越发明显。
　　他毫不费力在水中走到殷辞面前，上下一扫，没见着自己想见的东西，便伸手推着人，抵在池壁，命令道：“不许动。”

　　他向前倾身，仰着头，与殷辞额头相抵。
　　种族原因，鱼鱼化作人身后很清瘦，比殷辞要矮几分，这会儿得略踮起脚才能压住殷辞的肩头。
　　他微微阖了眼，长睫轻颤。

　　滚烫的呼吸彼此交缠，殷辞忍不住屏住了呼吸，迟疑了一瞬，抬手环住鱼鱼的腰。
　　手刚碰着鱼鱼，鱼鱼就猛然与他分开，眼底亮晶晶的，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藏：“果然！”
　　鱼鱼舔了舔嘴唇，笃定道：“就在你的身体里！”

　　额头还残留着微凉的触感，鲛人常年居于水里，体温总是偏低一些，殷辞喉结动了动：“嗯，藏着。”
　　鱼鱼还待继续研究到底藏在哪，殷辞却是再也忍不住了，眼神骤然深邃，充满侵略性的危险感无声中弥漫开来。

　　鱼鱼敏锐地察觉出不妙，刚要往后退，就被扣紧了腰肢。
　　男人低头，准确无误地捕捉住觊觎已久的柔软，咬在唇齿间，意味不明地回他：“……在这呢。”

　　鱼鱼只觉唇上被咬得微微发痛，他从未尝试过的这般亲密的行为，也从没想到他的小奴仆居然敢肆意妄为到这种地步，错愕了一瞬，他掌心便泛起白芒——
　　殷辞低低笑了声，色字头上一把刀，可他全然不顾威胁，半是温柔半是强势的，撬开鱼鱼的唇齿，就朝他渡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渡了鱼鱼一个魂不守舍。
　　白芒骤然消散，莫名的酥麻感从脊椎泛起，从殷辞掌心紧贴的地方，迅速传遍全身，一瞬间鱼鱼什么力气都没了，他甚至有些腿软，全靠殷辞揽着才不至于完全落到水底。

　　他咬着牙，压下了喉间一声呻`吟，脑海里灵光一闪，终于知晓了吸引他许多年的“东西”，是个什么存在。

　　“逆鳞——”鱼鱼攀着殷辞的肩，眼尾泛起微红，他喘息着，一字一顿：“是我的，逆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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