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烟火

　　又过两月，已近年关，张燕正在图书室埋头整理档案。她手下有两个人，一个等退休的老阿姨，一个市上领导夫人，所以大小事务，都是张燕一个人做。正做得卖力时，学校领导拥着一个五十上下的男人走了进来，校长召呼张燕倒茶，说是主管文教的刘副市长来调研。张燕仔细看了下，眼前的这位刘副市长在那次公开课上曾出现过，刘副市长友好的伸出手来和她握手，并问她姓名，张燕挤了笑容出来，心想这次握手本来应该是在课堂上，没想到是在这个地方。
　　刘副市长接过她手里的书，是《叶芝诗集》，他翻了几页，用英语念了一段《when you are old》，腔调出乎意料的标准和有韵味，周围马上响起一片恭维之声。刘副市长感叹地说：“我读大学的时候给女同学写情书，就写了这一段，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啊，现在看到，依旧觉得很动人。”张燕沉吟了下，开口说：“刘市长，这首诗流传度是最高，不过在他的情诗中，我更喜欢另外一首《the white birds》 。”就着叶芝这个话题，两个人足足谈了十分钟，直到李秘书悄悄提醒了一下时间，俩人才意犹未尽地结束谈话。走到门口，刘副市长又转过头来看看张燕，笑着点点头。
　　张燕看着他们的背影，近在咫尺，又仿似隔着一道巨大的鸿沟，悻悻然坐了下来。刚一坐下，一阵香风袭来，梅梅友好地对她笑笑，张燕假装没看见，梅梅在张燕旁边的电脑检索着书目，一边看一边说：“怎么，还在耿耿于怀啊，又不是我抢了你副教授的位子。”说完卟哧一笑。张燕也笑笑说：“是啊，咱俩都白忙活了。”梅梅说：“不对，白忙活的是你，不是我，因为我一直就知道轮不上我，我可不傻。”
　　评上副教授的是小宋老师。“据说是校长的侄女呢”，梅梅对张燕挤了挤眼睛，然后取了书就走了。张燕本来准备韬光养晦的，一下被激得心意难平，脑子里浮现出公开课上小宋老师神采飞扬的脸，她承认小宋老师成长非常快，是个好老师，但更重要的，她是校长的侄女。晚上回到家，张燕心里始终难以平息，想到这后来自己的一系列遭遇，已然这样了，也不能让他们好过。于是开了电脑，写了一封举报信给市教委公开邮箱。
　　已近隆冬，圣诞那天，C城破天慌下起了雪。林玉晚上加班后离开公司，雪花还在飘飘扬扬，虽然小，但接在手里，几乎还看得出形状。常安出差了，也没人等她，林玉索性不开车，慢慢散着步回家。C城地处内陆，圣诞下雪可谓千载难逢。看着街上欢乐的人群，林玉心里也是快乐的，自从肖逸出现后，她心里基本都被这种快乐的情绪充盈着。虽然，他们到现在从未有感情上的表达，虽然上海之行让她一度有不安，但总体说来，肖逸是让踏实的。正想着他，就收到了他的信息。林玉坐在街边的椅子上，细细地读起来。

　　“think of you ” “You are a trigger”肖逸说，他在三亚开年会，喝多了，“你激发了我的另一面，但是我也很懊恼，我觉得我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

　　看到前半段，林玉的心都要飞起来了，他是在对她表白吗？她相信他的每一个字，因为她也是一样的热烈地思念着他，看到后半段，林玉又一阵地难过，他从未没表现出来过这种担忧，或者有，也被她忽略了。她没为他们的关系苦恼过，她也没真正思考过他们关系的走向，她只是享受他们的世界。是不是自己很自私，从没考虑过他的处境，他的太太和他的女儿。想到这儿又一阵心慌，他会不会放弃自己？

　　林玉坐在椅子上好一会儿，雪下得更密了，大衣上已经薄薄地铺了一层，她好想能奔到他身边，告诉他她是多么地想让他快乐，她想说声对不起，让他难过了。眼泪不知觉出来了，凝在睫毛上，渐渐成了冰渣。她迟迟不知道该怎么样回复。
　　“我同样惦记着你，但我不知道你的情绪，我很难过，不要想太多好吗？我只要你好好的……”
　　“有一次我听forever，听哭了，我觉得自己很压抑。”肖逸说，“不过你放心，还会象昨天一样。”
　　林玉破泣为笑。
　　新年将至，街上的商户逐一撤了大大小小的圣诞树，开始张灯结彩，耀眼的中国红提示着人们辞旧迎新的时节到了。
　　张燕没有感到任何新年的气氛，甚至有些绝望，已经快两月了，举报信石沉大海，没任何回音。她曾梦见过校长拿着举报信摔在她脸上，醒来惊出了一声冷汗，张燕也悲哀地发现了，以为靠着自己会闯出一番天地，其实在权利和错综复杂的关系面前，自己如蝼蚁般渺小。
　　年前三人照例见了面，气氛有些闷。顾梦依旧憔悴，林玉知道，按顾梦的性格，身体的伤痛不是主要的，她的感情没有归依，才是让她倦怠的原因。不到10点，张燕已经在打呵欠了。
　　“不管如何，为了我女儿，我也得坚持下去”，张燕说。
　　顾梦看着林玉，笑笑地说：“你和肖逸怎么样了，还是柏拉图？”
　　一提到肖逸，林玉就忍不住笑，甜蜜地说：“是啊，不就没机会吧，不过这样也好吧，真要怎么了，我觉得也很难面对常安。”
　　顾梦不屑一顾地说，“我从来不认为爱情就是用手机聊聊天，没有真实的拥抱吻算爱情吗？”
　　“没机会吧。”林玉也有些悻悻然叹口气，“你呢？和徐实最近好些了吧？”
　　“一般，反正他这几个月也照样挺关心我的，但感觉还是有些变化，不过，我也懒得迎合他的情绪。”
　　张燕说：“我觉得徐实真的挺可怜的。”
　　“可我爱不起他，有什么办法？”
　　林玉说：“你们觉得吗？这个世界，还有人，包括自己，都比想象中复杂，很复杂。”然后三人都不作声了。
　　放年假的前一天，办公室里已经走了不少人，林玉和常安计划是晚上出发先探望常安父母，初二再探望林玉父母。下午4点，林玉收到肖逸微信，发了一张定位图过来，他又到公司旁边咖啡馆了。林玉照照镜子，补了一下口红，飞似地奔下去，看到肖逸，嗔怪地说：“你神出鬼没啊，都没说你要来。”
　　肖逸有些腼腆地笑笑，“今天最早一班飞机到的Q城，赶着看一个项目，晚上要赶回上海，抽个时间专门过来看看你。”林玉看着肖逸，傻乐，两人聊了一两小时。常安打了电话过来问下班没有，林玉很是踌躇，应付了几句。肖逸看出来了，问她是不是得回家了，林玉说，“对，本来计划今晚开车回家看父母，”“那就这样吧，我晚上9点过的飞机。”林玉有些失望，那一刻她其实真的想不管不顾，把肖逸留下，自己也留下。肖逸起身的时候，林玉心情跃到谷底，肖逸拉起她的手，放在了自己手里，说：“年后再来看你。”
　　春节期间，肖逸放下了国内的工作，时间多了起来，俩人基本从早上断断续续聊到深刻，有时肖逸要和美国项目方开会，也会提前给她说一声，要她先睡，别等他。这才是恋爱的感觉，林玉回想起自己的手被肖逸的手紧紧握着的时候，全身的荷尔蒙都被撩动了，脑子里老浮现出和肖逸拥抱、亲吻的场景，甚至做梦都会梦到这些亲昵的画面。
　　整个春节期间，林玉都沉浸在这种旖旎的幻想中。突然有一天，肖逸给她发了首“split”,然后又问她“Pull or push” 林玉感觉有些古怪，追问他，“你觉得自己分裂？”
　　肖逸没说话，接着几天也没来找她说话，她给他说话，他也淡淡的。林玉哭了一天，感觉整个世界都灰透了，已经消失很久的不安感又出现了。她不能再让他离开，她给他说：“你怎么了，我一直在哭。”他马上回了个拥抱的表情。然后，又象什么都没发生过，俩人又亲密了起来。但心里有是留有阴影的，林玉有些急了，她想能和肖逸再进一步，自己应该更大胆些。
　　年后复工，林玉完全不在状态，肖逸说新年伊始，会特别忙碌。林玉心里开始焦灼，有天下了决心，对肖逸说：“我想你了，发张你的照片过来看看，要近照。”过了好半天，肖逸发了一张，比年前消瘦些，林玉鼓起勇气说：“看你瘦了，好想抱抱你。”然后，就一直没等到回音。到了晚间，林玉完全慌乱了，隐隐的感觉是出问题了，但不知道问题在哪里，她给了自己无数个解释，肖逸也许是太忙了，也放是在飞机上，终于，忍不住傻傻地问了一句：“我上午说的话，你为什么不回答。”肖逸很快回复过来，淡淡说：“我在约谈设计师，在上海买了房，马上要装修了。”林玉感觉心脏被狠狠揪了一把，不是不接受肖逸的现实生活，而是感受到了两人之间说话的距离。已经在改变了，或许，已经改变一阵了，自己只是不愿承认。
　　恋人之间对彼此关系的感应是最敏感的，当一切都和谐的时候，仿佛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能想到一块，当有任何的不协调，他身边的空气仿佛都在拒绝你。这一次，林玉闻到了拒绝的味道。
　　林玉是一个很天真爱幻想的人，小时候在外婆的小镇上长大，玩水爬树，四处撒野，夏天晚上，外婆会在院子里铺张凉席，林玉躺在凉席上乘凉，外婆在凉席旁边点一盘蚊香熏花脚大蚊子，金银花的香味一阵阵飘过，外婆和邻居的大爷大妈讲着神神怪怪的故事，和夏虫的鸣叫声混在一起，林玉看着月亮和满天星斗，深信不疑天上是住着有神仙的，有时半梦半醒之间甚至觉得自己已轻飘飘地飞向了天空。当个能飞天的仙女是从小的梦想。也许童年的经历对将来的成长有深远的影响，林玉的天真一直保持到成年，并且总觉得天真的人一定会得到他人天真的保护。这话也没错，但不能通用于所有事情。几年后，林玉明白这点，释然了。但在当时，林玉觉得这是一条根本过不去的坎。他为什么突然又把她推开了？

　　林玉在惶惶中接到张燕电话，张燕说学校找她谈话，审计出图书馆筹建期间的费用出现问题，暂停张燕的一切工作，等审计结论出来后再考虑安排工作。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