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烟火

　　林玉晚上在家里，拿着手机一遍遍地刷微信，她知道肖逸肯定会来联系她，但又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来联系他，心里有一种悬而未决的、又甜蜜的焦躁。
　　今晚先顾梦的微信等过来了，顾梦发了一张图片过来，一张验孕棒的图片，清晰可见两条杠，林玉惊了一下：“天啦，这谁的？？？”
　　“我的呀”，顾梦发了个白眼。
　　“我知道你的，这孩子的爸是谁？”
　　“徐实的呀，还能是谁？我和廖远已经分了，不过我不想要这个孩子”
　　如果是以前，林玉会为这句话把顾梦恨得牙痒痒的，她做梦都想怀上一个孩子，但现在她心里也顿了一下，她知道心里有了一个人以后，对别的人就都是心不在焉了，更别说给他生孩子。
　　11月中旬，总公司通知林玉月末参加一个为期一周的培训，在上海，她马上给肖逸发了微信，肖逸回答说：“我应该在”。林玉马上安排手上的工作、订机票、买衣服，敷面膜，甚至买了一套内衣。晚上躺在床上，脑子里情不自禁地幻想和肖逸见面的场景。肖逸计划她到上海后，中午接她一起吃午饭，下午他需要参加一个会议，晚上再到酒店来找她，所以，他们会牵手吗？是中午吃饭的时候牵，还是晚上吃完饭散步的时候牵？他会送她回酒店吗？会不走了吗？如果到了酒店他要离开，怎么留住他？不会的，她觉得他会留下来的，这十多年，终于他和她还是有机会的。
　　终于到了出发这一天。临行前一天晚上林玉基本没睡着，她不停地想明日此刻，肖逸在她身边吗？是的，林玉基本忘了常安的存在，就算脑子闪过一丝谦疚，也马上被即将到来的相聚而产生的兴奋所替代。她觉得今日的重逢是这十几年对他欲罢不能的心事的补偿，对常安是不公平的，但她不想再对自己有亏欠。
　　在飞往上海的航班上，她是度秒如年，好不容易下了飞机出了航站楼，看到肖逸的身影。肖逸带上林玉去了一家私房菜吃午饭，肖逸一路谈他的工作，谈他的想法，林玉心里是无比满足的，她不喜欢小儿女般的卿卿我我，肖逸说什么她都爱听。午餐结束了，肖逸说晚上到酒店找她。
　　林玉回了酒店，泡了一会儿澡，上床睡着了一会儿，上海初冬的夜来得特别早，林玉醒来天已黑，看看表才下午5点，感觉不到饿，身体全部被期待占满了。林玉吃了点零食，看了会电视，上上网，捱到七点过，上海下起了冬雨，站在阳台上，一阵凛冽的寒风吹来，全身冷透，林玉给肖逸发了个微信，问他饭局结束没有，等了半天也没回音，林玉开始有点焦灼。她神经质地过几秒种就看看手机，最后厌烦自己了，决定下楼买包烟，顺便走一走。
　　酒店在浦东的金融中心，阴雨下的摩天高楼黑漆漆地挺立着，压抑且冰冷，问了好几个人，终于找到一家小小的超市，林玉买了烟，边走边抽，踩过积水，溅出点小水花，林玉放慢脚步，踱回了酒店，也许这就是所谓的kill time。回到房间，手机的信息还是空白，此时已是9点过。
　　她开始又给他发了一条微信，她是决计不会打电话影响他的。然后站在阳台上狠狠地抽了几支烟，头有点眩晕起来，被冷风一激，连着打了几个喷嚏。林玉赶紧进了房间，憋屈得想大喊大叫，他知道她在等他，他应该和她联系，哪怕就是告诉她，他来不了了。
　　林玉决定不再等了，洗漱上床休息，看看镜中的自己，早上还神采飞扬，现在已是憔悴之极。等她躺床上时，已经快12点，肖逸的回复终于来了，他说晚上喝多了，又遇见了几个老朋友，一直聊到现在。林玉心沉下去了，她期盼了半个多月的见面，轻飘飘地就落空了。
　　林玉说我一直等你，晚饭都没吃。肖逸发来一碗牛肉面，说正在吃夜宵，想吃吗？林玉愣了，不知怎么回答，但她今晚已经心力交瘁，她需要休息，也许今天就真是不凑巧，不着急，他们还有明天。林玉说想吃，但是我感冒了，想躺下了。肖逸说多喝点热水。
　　林玉睡到第二天早上十点过，看见肖逸凌晨的留言，说已经出发到机场准备飞香港了，太太和女儿从美国到香港，他陪她们玩几天然后一起回上海。林玉对自己笑笑，她是无所谓的，只要他会想起她，就足够了，或者她也只能这样想。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都没有再联系，她心里很忐忑，也许他又会消失在她生活中了吧。等培训结束回到C城，刚下了飞机就收到肖逸发来信息，说这几天陪女儿在香港玩，现在已经回上海了，才落地，过段时间会来C城出差，再来看她。林玉心里一酸又一甜，眼泪就下来了，也许，她是该相信他的，相信他们之间，不会轻易再如断线般的风筝，消失得没了踪影。
　　周末张燕打电话来说见见面，心里难受。三人在一家西餐厅坐下来，点了支红酒，顾梦苍白着一张脸，反常地裹着一件厚厚的羽绒服，张燕则满是倦色。
　　顾梦说：“我把孩子打掉了。”
　　林玉心里一阵黯然，只能说：“那就好好休息，就别出来了。”
　　顾梦说：“徐实这几天闷在家里不说话，嘴上没怪我，但肯定心里不痛快，看着也烦。”。
　　“你还是真得给人家一个交待，行就行，不行就放他自由。”
　　顾梦说：“不是我非要霸着他，我给他说过，我真的没做好和他生儿育女的准备，他自己不走。不过这次出问题了，术后突然大出血，医生说我以后再怀上的可能性很小。”林玉和张燕都怔住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顾梦，而顾梦却一脸的茫然，林玉倒比她更痛心。
　　张燕拿了酒杯，狠狠喝了一口，说到：“怎么都是这些破事，怎么都灰头土脸的？学校现在逼着我辞职，我他妈太不容易了。”
　　林玉和顾梦惊道：“张燕，前几个月还是学校大红人，就算上次出了点事，也不至于吧？”
　　张燕狠狠地说：“我肯定得罪谁了，这段时间我都够低三下四了，还要赶尽杀绝，昨天老院长把我叫去，说学校要把外语学院的图书室升级，打造一个全国一流的多媒体图书馆，叫我来做这个项目的领头人，以后担任这个图书馆的主任”
　　林玉说：“升职了，不挺好的吗？”
　　张燕说：“林玉你就是太天真了，我都不知道你在金融业怎么混下去。我一个在全市都排得上号的青年教师，现在去当图书管理员，摆明了就是在整我，我现在这个学校已经没有前途可言，根本就是在逼我走。”
　　林玉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只好说：“怎么办，好好去给院长说你还是想搞教学工作。”
　　“院长说了，这是学校的安排，不讲商量，还说一大帮人盯着这个位置，我不去就帮不了我了。”
　　顾梦生气地说：“咱们就走呗，另外找个学校，还不愁找不到工作啊。”
　　“还真不好找。我问过其他同学，说现在进高校，哪怕就是二本三本，土博士都不行，还必须得留洋的博士。而且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又喝了一口酒，张燕哽咽着说：“我还是得先干着，再找其他学校，妞妞对口的初中很差，以后还是准备考上了私立中学，一年学杂费生活费估计得小十万，她爸也挣得不多，没这个命赌这口气。”
　　顾梦喃喃说：“我就算自作自受吧，你这是什么命啊。”

　　三人散后，张燕回家躺下床，有醉意却睡不着，头疼得厉害。她盯着床对面墙上的挂钟，挂钟正嘀嘀哒哒、按部就班地转着圈。张燕觉得自己过去就象这挂钟，一圈一圈地不停歇，但日子是往前走的，有盼头的，可是没想到，钟也可能会停摆，人也会掉进坑里。张燕干脆起床打开电脑，准备写一份简历，写到一半，眼泪开始啪啪往下掉，最后开始嚎啕大哭。

　　林玉心里堵得慌，干脆步行回家，寒冷才能让人清醒。
　　林玉一路走一路想着，三人从初中、高中就是好友，后来上了不同的大学，从事不同的职业，也不是没有过不满和争执，但一起长大的情意，共同经历的年少，却无可替代。转眼三人都是三十五六岁了，张燕是三人中间最正能量最能吃苦的人，按她的话说，总要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得到一样的东西。顾梦命好，从小到大被父母、男朋友宠爱，不知道是不是太过幸运，所以到现在也不太靠谱。说她不靠谱，而自己呢？
　　林玉以前对顾梦在感情上的放任是不认同的，因为她觉得成人必须对自己的行为有约束，但和肖逸的重逢，燃起了那团火后，她多少理解了顾梦。如果在三十多岁还能感受牵扯不断的情情爱爱，也许是另一种幸运，说明还没有被生活磨砺得失去所有的天真和幻想。但这种天真和幻想在现实面前，又是多么的不合适宜。生活从来是由不得自己吧。
　　林玉想起能幸运地与肖逸重逢，突然有种惶恐。她马上给他发了信息，絮絮叨叨讲张燕、讲顾梦，说心里闷得慌。肖逸很快就回复了她，说“生活确实由不得自己，但自己过了三十五后，还好，没有了不惑。” 肖逸是一个非常自我的人，但他的确大多时候都是对的。林玉不是一个没主见的人，但在肖逸面前，她却心甘情愿地听他的所有话，即便是他的自我，在林玉看来，也是简单的一种表现。
　　“所以，我们之间，你是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吗？”，林玉暗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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