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道简直见鬼了！

　　顾北说到做到，真就放下手里的所有事情，租了个屋子一门心思的留在京城盯着周淇奥读书，他信守诺言，回给家里的信上并不如何详细说在京城发生的事，只是告诉那边他不回去了，要在这里陪着周淇奥念书。

　　他说：“子瞻，来，我们一起，三年之后，你再去试，一定中的。”

　　周淇奥觉得难为情，“我这么大个人了，自己不知道用功么？还要你盯着！”不过他到底不太敢和顾北呛声了，也不再端着师兄的架子，从顾北把他捞出来那一刻起，他们俩人之间就有什么悄然变了。

　　他又放缓了声音对顾北说道：“回南，我知错了，再不犯的，我向你保证。”

　　顾北摇摇头，到底还是顾及着他的面子，说：“我原本也有心考取乡试，在这里陪你，也是为不受打扰，说是陪你罢了，这倒要谢你。”

　　周淇奥脸色还是挺不好看的，他不信，又管不了顾北。

　　顾北没有着急让他读书，只管先把身体养好，京城与济南来回书信不易，既然决定留在这边，家里的大小事务总要安排妥当，周父还有些不放心周淇奥，话里话外意思都是让顾北把他带回来，又说要亲自过来，顾北安抚师父禀告母亲，处理一应生意上的杂事，夜里点灯熬油，比周淇奥这个正经读书的看起来还努力。

　　周少爷还是知道好歹的，这一遭事情过去，不敢再随便玩耍了，也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只是读书的时候总是心里膈应，好像是被迫的一样。他知道不该这样想，考功名是为了自己，但如果他不曾见过种种繁华红尘万丈，或许还能沉下心来，周淇奥只能逼着自己，强迫自己脑子里只有四书五经圣人之言，但他的心到底是不静，心不静，原本笔下的灵气也不见了。

　　周淇奥整日里暗无天日的闷在屋子里，顾北偶尔来看他，周淇奥也不太爱搭理他，他只是觉得小师兄面子上过不去，并没多想。顾北有时候会看着周淇奥那边出神，他心里有打算，只是暂时不能和周淇奥说。

　　周淇奥把新做的文章寄回去给父亲，周老爷在回信里大骂他不懂事，让爹娘担心是不孝顺，让朋友为他奔走是不忠义，现在居然连功课都退步了这么多，不配做读书人，让他趁早回家算了，别留在京城里丢人现眼。

　　周淇奥看着信又羞又愧又怒，给他带来家信的顾北站在他旁边，看着周淇奥的脸色，想也知道师父在信里面肯定没说什么好话，他有点担心，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只叫了他一声“子瞻”就被周淇奥打断了。

　　“你出去。”周淇奥紧紧的捏着信纸，指节都发白了，声音有点颤抖，不过还能勉强保持冷静。

　　他这个样子顾北怎么敢就这么走了？同时心里暗暗叫苦，好不容易这几天看起来好一点，不那么郁郁寡欢的了，师父这么一来，还不知道又要出什么事。

　　顾北不动也不说话，就挺在屋里守着他，周淇奥垂着眼看着信，心里一股无名火烧的他神志恍惚，也不知道怎么了，劈手把信扔在他身上，“我让你出去，你没听见吗？”

　　周淇奥对顾北怒目而视，顾北只是不动也不说话，信纸顺着他不算强壮，甚至还有点单薄的身体滑落到地上，周淇奥看到他这个样子更加生气，也不顾及读书人的体面了，开始大吼大叫，在房间里转着圈，像一只困兽犹斗的猫，一边尖叫一边炸毛。

　　“顾北你是不是觉得你了不起，是不是觉得我爹赏识你你就了不起，你凭什么管我？你是我谁啊你！是，我好赌，我没有你聪明，我现在烂透了，我比不上你我从来一直就比不上你谁都说你好，你来找我|干什么？你可怜我|干什么？你管我是生是死跟你有什么关系！”

　　顾北长这么大没有被人这么骂过，他茫然，困惑，但看着周淇奥更多的是难过，悲伤和说不清楚的复杂纠结堵在嗓子眼里，哽的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沉默了一会，周淇奥发了一通脾气，也稍微冷静下来一点了，但他刚才说的，也不都是气话，至少有一部分是他一直以来憋在心里的，甚至是很久以前就开始有的念头，他鄙弃自己，也生顾北的气，还怕他也生气就此真的就不管他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情绪，几乎要把他压疯。

　　他这是无理取闹，谁不会说他这是无理取闹？顾北做的就算是天底下最挑剔的人来也说不出他一点错，就像周淇奥说的，顾北本来可以放任他烂在赌馆里烂在那个阴暗的柴房里他现在甚至都不敢想！他逃出来之后根本不敢相信后来又根本不敢想如果顾北没来，如果他没有来，会怎么样？他害怕，又委屈，这莫名其妙的委屈来势汹汹又根深蒂固，他厌恶自己，却又无法脱身。

　　顾北蹲下身把那几张信纸捡起来展平，放在桌子上又用一本书压在上面，他低着头，好像是叹了口气，又好像没有，他神情一直挺平静，平静的近乎压抑。

　　周淇奥从这一次回来之后情绪就一直不对，怪他，应该和小师兄谈一谈的，正常人遇到这种事情之后只要不是太没有良心的总会有点变化，可小师兄这么说他，顾北也是人，他也会难过，他付出的比周淇奥知道的还要多，

　　屋子里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顾北撑着桌子，周淇奥站在他后面，两个人谁也不看谁，静了一会，顾北低声说：“你说完了？”

　　周淇奥的怒火也只是一时的，一通发泄之后，心里并没有好过一点，顾北问他话，也不回答，怔怔的转过头去看着窗外，眼眶干涩的生疼。

　　“你说完了那就听我说说。”顾北仍然不愿意回头看他，周淇奥突然想到他以前说话的时候总是喜欢看着别人的眼睛，显得真挚温柔，他掐了掐手心，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个。

　　“我没有了不起，你也没有烂，我在这里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师父，为了我自己，为了报恩为了名声为了继续读书管他为什么！”顾北一拳砸在桌子上，手指喀拉一声。

　　他也生气了，越说语速越快，可还保有基本的理智，“周子瞻。”他好久没有这样连名带姓的叫过小师兄了，从他发现小师兄不太喜欢他，偶尔还会讨厌他的时候起，“周淇奥，你不是君子么？”

　　“你比我读书多，比我先入门，你书香世家衣食不愁从小到大都是天之骄子，周公子，你有什么可委屈的？你考不中，你……你不读书，也不是我的错，你委屈什么呢？”顾北把赌博两个字含混过去，周淇奥知道他想说什么，渐渐耷拉下脑袋，顾北说得没错，他不是不知道，他也是这么告诉自己的，可他就是没办法说服自己。

　　“小师兄。”顾北突然觉得说这么多很没意思，“你答应我的，你说你教我，你还教我吧。”

　　“什么？”周淇奥不明白他们不是在吵架吗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你教我读书，教我写文章，就和小时候一样。”顾北转过身来，有点疲倦地对他笑一笑，“小师兄，过去的事情不管他，我们以后不要吵架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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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次的吵架结束的莫名其妙，但自从那天以后顾北真就是每天抱着书去周淇奥屋子里向他请教，态度认真又诚恳，弄得周淇奥根本摸不清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他问，周淇奥自然不能不回答他，顾北中断学业两年，到底是退步了，比他还要多些，只是周父素常夸赞顾北做文章有灵性的，周淇奥之前碍着面子不肯仔细读，如今细细看来，确实是好，有些地方简直精妙非常，难为他怎么想来。

　　与他比，周淇奥更胜在用典和事理，他自小读书，奥义精熟连年长他许多的师兄都比不过，周淇奥耐不过顾北软硬兼施，为他改了几篇文章，他是从不肯显得不如人的，尤其是顾北，学着父亲的样子，一点一点仔细揣摩分析批改，研究到半夜，这么几篇下来，渐渐也能互通有无，再做文章，便顺利非常，再寄回家里的信，父亲也不只有骂声，勉为其难的在字里行间流露出一丁点赞许来。

　　周父说他有长进，周淇奥就十分高兴，只是想到这长进里又不知多少是为顾北的那一份，又觉得别扭，只是先紧着眼前科举，什么别扭不适都暂且压下不提。

　　等他渐渐挥洒自如，顾北又拿了他的文章去与一些京城里的大家和公子们——不是从前那些狐朋狗友了——去请人指点，让周淇奥知道之后又是一场不乐意，那颗读书人清高的心只觉得是投机，是谄媚逢迎，但慢慢的他文名传了出去，才高兴起来，只是更加别扭，每次面对顾北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好。

　　而顾北则是天天让他给自己改文章，他的进步也很大，更加刺|激着周淇奥用功了，周淇奥现在也知道这是对他有好处的事情，不再排斥，能认真对待，顾北很高兴他这样，周老爷也高兴，不再提回家或者是来看他，只让周淇奥安心留在京城里念书，周淇奥自己也高兴，念书的动力也有了，仿佛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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