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道简直见鬼了！

　　“中了！中了。”来报喜的人总是跑的比谁都快。

　　“恭喜公子！贺喜公子！公子中了二甲第七名进士，是进士老爷了！大喜呀！”

　　周淇奥只觉得一股清气直透天灵，简直喜不自胜，这些天的焦躁忐忑一扫而空，连带着这两年的闷气，压力，无数个日夜的呕心沥血……他不自觉地颤抖起来，简直想大喊几声，又记着要保持仪态的，周淇奥抬眼四处扫了扫，能和自己分享喜悦的，也只有……顾北，周淇奥忽的僵住了，手指搓了搓衣服，满眼复杂。

　　顾北正在给报信的人赏钱，把人打发走之后，顾北转过身来笑着对周淇奥说：“恭喜你呀，子瞻。”

　　“别跟我说这话。”周淇奥定了定神，亲热又感激的握住了顾北的手，“回南，这要谢你，真的要谢你，要是没有你，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我多亏了你。”

　　“我给师父写信，告诉他这个好消息。”顾北从他的手里挣脱出去，扑到桌子前抓起笔，又停住，不好意思的回看周淇奥，“对不住，我实在太高兴了。”他的高兴是真实的，绝不带一点伪装，周淇奥看了一眼自己还停在空中的手，觉得自己虚伪，又控制不住的想，你是在为我高兴吗？还是在为，这几年里我们几乎一模一样的文风，为这个几乎可以看清了的光明前路……

　　周淇奥一时间几乎发起抖来，所有的好心情荡然无存，如果顾北也进入科举，会怎么样？主考官看到他们两个的文章，会怎么样？他会不会相信他们是师兄弟的缘故？他们在京城的行踪很好查，他们总在一块，顾北，顾北，如果考官怀疑他怎么办？如果他……把什么都说了，怎么办？

　　那样他就完了！

　　不，不能说，这三年里顾北那些被他日夜钻研吃透了的文章，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轻蔑和议论，还有，还有，三年前的他，那件事，他当初怎么就不能争气一点！

　　周淇奥一口浊气抖了三次才吐出来，极力的撑着自己脸上的笑容，几乎狰狞，“回南，自然有人往家里报信的，我不日也要回去省亲祭祖，就不必了吧。”

　　“还是要的，师父一定也和我一样高兴的了不得。”这话在周淇奥耳朵里只觉得讽刺，你是个什么人呢？竟然与我的父亲相提并论。

　　但到了表面上就只剩下，点一点头：“都依你。”

　　接下来也都是好消息，圣人亲口赞扬了周淇奥的文章，称他议论纵横，发人深省，思想有独到之处，只是年纪太轻，不合为一甲，要他去翰林院再磨练几年，不过总归是给圣人留下印象了，以后平步青云可期，又有传言他的文章合了朝中某位大人的眼，要招他做女婿，上门拜访的人越来越多，邀请他坐席的更多，一应俗事都是顾北帮他打理，迎来送往礼数周全，周淇奥就只管做他的新科进士老爷去。

　　但周淇奥并没在京城耽搁太久，顾北还以为他这好不容易扬眉吐气，春风得意的，能在这里多看几日长安花，这几年拘束的厉害，多松快松快也属人之常情，没想到他自己却说要回家了，三年不见爹娘，想念的紧，如今高中，终于算是有脸回去了。

　　顾北本来想等着看到周淇奥正式进了翰林院再回去，不过既然他说让自己跟他一道回去拜会师父，顾北想一想觉得也可以，三年过去他也只回去了两趟，母亲年事渐长，家中的生意也只能说维持，也该早点回去看看，京城这边他给周淇奥留下了几个忠诚又精明的管事，他们知道能伺候进士老爷，都算高抬了，所以也不用担心周淇奥不懂得御下。

　　顾北自认这样安排十分妥当，跟周淇奥说，他也点头说好，说：“这些事一直都是你管，我信你。”

　　顾北朝他笑一笑，他现在已不是少年模样，好清俊的青年，周淇奥最近的态度简直分外的好，百依百顺，他简直是受宠若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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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颠簸回了家，周父站在家门口迎他们两个，看着已然长大的儿子和徒弟，连声道，“好！好啊！”

　　周淇奥翻身下马，快走几步在父亲面前扑通跪下，含着泪说：“父亲，孩儿不孝，现在才回来。”

　　“快起来，快起来，好孩子。”周父把他搀扶起来，看着已经比自己还高的儿子，百感交集，“你长大啦，出息啦！”

　　顾北也在旁边跟着他深施一礼，“师父，幸不辱命。”

　　周淇奥拉着父亲的手说：“爹，这几年真的是多亏了师弟了。”周父点着头，这一双兄弟，能互相扶持，真是再好不过了，“别站在门口了，来，快进来。”

　　当晚，周父在周家举行了盛大的宴会，宴请济南城中的诸位官员和世家，整个周家都灯火通明，不断有人上来向周淇奥敬酒，称赞他子肖父，有才华，不一会他就有些醉意了，顾北也列于席上，却不曾吃酒，只是一双笑意通明的眼睛一直追随着他。

　　“我有些醉了，去后头换身衣服吹吹风，诸位原谅，原谅。”他瞧见周淇奥四下作揖，从人堆里挣脱出来，摇摇晃晃地往后面去，也没人跟着，便把手中把玩的酒杯放下，也跟着他出去了。

　　顾北自小就在周家呆着，这里的路比自己家都熟悉，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靠在廊下的周淇奥，他走过去，周淇奥听到他脚步声，回过头来，对他说：“回南吗？你陪我走一走。”

　　今晚的月色很好，顾北和周淇奥并肩走在周家的后花园里，这时候是初春，枝头上刚刚绽开一点点细嫩的芽儿，晚上还有些冷意，周淇奥冷不防开口叫他：“回南。”

　　“我在，怎么了？”

　　“我总觉得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周淇奥神情有点迷茫，顾北拍了拍他，笑着说：“你看，疼不疼，这不是真的么？”

　　“我不是说这个。”周淇奥走到花园里的一口水井边，坐在井沿上，抬手去拨弄井上的绳子，“回南，这些本来不是我的东西。”

　　“怎么会？你说什么呢？”

　　“不是吗？这些，现在的这些本来都该是你的，我的功名我的文章我父亲和那些人的赞誉，追捧，都应该是你的，只要，只要你跟他们说。”周淇奥抬起头看着顾北，神情脆弱，顾北却只当他是心情不好胡思乱想，坐到他身边去，与他肩挨着肩，就像小时候一样。

　　“你靠的是自己，跟我有什么关系？我顶多算后勤，使你免于后顾之忧罢了。子瞻，你不要想这些，以后还要你照顾我呢。”

　　周淇奥突然站起来，顾北不明所以，抬起头看他，周淇奥说：“你记不记得，以前我们常在这里玩？父亲就来抓我们回去读书。”

　　顾北笑起来，“当然……”

　　“可我永远比不过你。”周淇奥忽然伸手推了顾北一把，推在他肩膀上，这力量极大，几乎拼尽全力，没一点犹豫。顾北仰面倒下去，手本能地伸出去却是抓了个空，视野渐渐黑暗，粗糙的井壁擦破了他的衣服，顾北的笑容还有些僵硬可怜的停留在脸上，头顶上传来周淇奥悲伤，又淡漠的声音，“我永远不如你。”

　　所以，你去死，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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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云一震，眼前顿时恢复光明，他闭了闭眼又睁开，一时间还有点恍惚，下意识转过头去找人，却发现崔珏依然闭着眼睛，眉头紧皱，只是放开了他的手，凌云一愣，旋即意识到后面应该还发生了什么，只是崔珏不愿意让他继续看了，他反应过来之后毫不犹豫的去抓崔珏的手，崔珏全部心神都被通灵摄住，也没办法管他。

　　果然碰到崔珏之后凌云就重新恢复了之前那种漆黑的视野，他稍微适应了一下，发现顾北正在发出一些细微的呻|吟，这时候是晚上，井底下一点光也没有，周淇奥大概也走了，顾北一动，身上就会发出刺耳破碎的骨头摩擦的声音，和水声，这井底还有薄薄一层水，却足够把他半边身子都浸泡在里面。

　　凌云几乎无法想象这是怎样的一种绝望，怪不得崔珏要放开他的手不让他看，或许是因为顾北对他临死前的记忆分外印象深刻，凌云也被迫和他一起，在漆黑幽暗，对顾北来说冰寒刺骨痛不欲生的井底从黑夜挣扎到黎明，才彻底死去，听着他一声一声的喘息，凌云简直无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手贱再进来遭这种罪。

　　从通灵状态里脱出来之后两个人加一个鬼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崔珏第一时间甩开了凌云的手，往前一扑几乎瘫在椅子上，他是真的没想到这一次通灵时间会这么长，这记忆比之完整的也差不了多少了，青梅竹马简直要命！凌云也没有心思计较崔珏的态度问题了，他现在满脑子里都是一声接一声的喘息，几乎要把人逼疯，萎靡在地上动都不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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