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道简直见鬼了！

　　楚封要杀谁是件很容易的事情，不过他手下留情了，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手下留情，反正师父没在第一时间断气，大雪挣扎着支撑起半边身子，哑着声叫“师父！”

　　不过情况逆转的更快，眨眼间就是楚封更难过了，白衣服的少年离开了棺木整个人都开始溃散，看表情十分痛苦，掐着师父脖子的手指最后也没能伸下去，只是给他留下一个骇人的印子。师父那只阴阳眼里映出一丝狰狞的笑意，他推开楚封，原本趾高气昂的人滚在地上，还在笑，几乎笑出眼泪，“你去啊，早该有这一天了。”

　　要不是没甚力气，大雪觉得他估计是会锤着地狂笑，“好生滑稽啊！你连个天师都不是，老家伙们若是看见了，定然是气疯了，可笑！可笑！“楚封看着师父已经碰到了棺椁的盖子，收敛了疯魔厉声大喊：“你当真要这亿万百姓千年传承毁于你手！你当真要为一己之私，断绝所有人的性命吗？”

　　“贼子！你拿明珠，龙脉便毁！饶是你能活上千载万载也无用！”

　　楚封喊得时候，师父已经将手深入棺椁中，摸出了棺中尸体口里含着的珠子，珠子被取出来的时候还平凡无奇，但师父似乎天生就知道该怎么唤醒它，他站在高台上，手中紧紧的握着那颗小珠子，大雪感觉到一丝不对，随即就是天摇地动，他吓懵了，从高台之下汹涌而出大片金光直通天地，穹顶被冲出一个大洞，不少碎石滚落，周遭顷刻间一片狼藉，等到金光散尽，大雪才小心翼翼的拿开护着头脸的手臂，他身上很是挨了几下，原本有所好转的伤势又重了些，一块尖利的石头深深插在他的腿上，把他钉在地上。

　　楚封还在悲鸣，他在消散，这也大约遂了他的意愿，千年孤寂，这人约莫内里早已经疯了，他原本有无数个机会阻止，却最终选择了放弃。

　　大雪耳边传来楚封最后的声音，和一份，不知算是馈赠还是责任的。

　　“大义如此，汝将何往？”

　　师父没有恢复年轻，身子却健壮有力了许多，大雪能感觉到师父如今的生命力犹如滔滔江水，而非此前风烛残年之态，大雪为师父高兴，但他没跟师父说起楚封最后留给他的话。

　　大雪以为师父从那以后就会和他过上和以前一样平常普通的日子，毕竟师父面上看起来并没什么变化，大雪还意识不到师父的变化发生在哪里，也想不到师父他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变化。

　　先是师父说，要和他搬到这古墓里面来住，虽然是个不见天日的地方，但是冬暖夏凉，还算舒适，大雪只是觉得住在楚封曾经住过的地方有点别扭，不过师父坚持，想是有他自己的考量，大雪也就没说什么。

　　反正他们的家当也不是很多，几床破旧的被子和锅碗瓢盆，只是在古墓里面做饭吃饭成了个问题。

　　但是大雪发现师父渐渐的不需要吃饭了，其实他也不需要的，非人不靠饭食中的力量存活，不过是一直有这么个习惯罢了，但是当师父已经开始放弃作为常人的习惯，他离放弃人的身份似乎也不远了。

　　之前那一道从地底下冒出来的莫名其妙的金光，充满着一股子堂皇正大之气，窜出来的时候从大雪身边擦了一道，留下道焦黑的擦伤，不管如何都没法子去除。

　　大雪一开始还没什么感觉，逐渐就把这事忘在脑后，他师父现在是越来越爱吩咐他做事，虽然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大雪也乐意给师父伺候得周到，只是他不太喜欢师父总是下命令，他还能不听师父的不成？

　　这年冬天十分冷，来年想必是个好年头，可是次年夏天反常的闹了蝗灾，接下来连着几个荒年，村子里面的人种庄稼都没什么收成，只能靠着山吃山，不过很快，山上的柴草，猎物都所剩无几，大雪和师父没有田地，村子里面的人，还有邻近的村子都不好过，大雪只能靠着在山上搜寻野物，换些必需品，至于吃的，大雪好像上一次吃东西，还是在年前的时候。

　　他不吃喝，师父也一样，师父就像以前的楚封一样，总是守着棺材不离开，那颗小珠子也是从不离身，大雪有一次甚至看见师父把棺椁里面的尸体掀开，自己躺在里面，可是吓了他一跳。

　　师父的生活现在是全靠大雪照料，他几乎不出古墓，大雪却把外面的样子，一日日看在眼里。

　　师父越来越不像人，外面的人也越来越不像人了，那件事之后第四年，大雪十五岁，隋家婶婶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饿死，虎子哥自卖，剩下他那父亲去城里寻他大哥，之后就再没音讯，又过了两年，大雪十七岁，村子里的人死的死走的走，从小看着大雪长大的人，几乎没得差不多了，大雪，就剩下师父了。

　　“师父。”

　　大雪十九岁的时候，济南城外面，都是一片荒城了。

　　山也是荒山，光秃秃的，夏天也看不见什么绿色，大雪在山上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野鸡野兔之类，墓里边钱罐见了底，摇来晃去也听不着响，师父的衣服要换，他自己的衣服也要换，针头线脑，鸡零狗碎，都要钱花，大雪愁眉苦脸回到古墓里面找师父，跟师父大倒苦水，却没人理会。

　　师父好久都没再理过他了。

　　大雪就坐在棺材前面，摸着台阶上的花纹，算是自言自语：

　　“师父，朝廷的赈灾款子来了，官府也打开了粮仓，只是济南城这粮仓能饿死老鼠了。”

　　“朝廷没错，官员没错，百姓怎么就活不下去了呢？我刚去了村子里，小狗的奶奶病死了，小狗也快不成了，他把他家那点东西都让给他奶奶，可他奶奶还是走了，小狗家也完了，那么多人，都没了。“

　　“师父，是不是咱们的错啊？“

　　“师父，你理我呗？你不理我，我怎么办呢？”

　　大雪想起村里面最后一个人走的时候，拉着他的手掉了一滴泪，其实也只不过短短几年光景，甚至还不够大雪从小孩长成个大人，这几年日子艰苦，他也和这些人有过摩擦龃龉，为着一只鸡半只兔子也能吵起来甚至大打出手，但真到了关键的时候，救命的东西，大家都不吝惜。

　　可就算是这样，人也都没了，而且听说，别的村子，就算是济南城里面，也都没好过到哪里去，朝廷年年赈灾，人却是一年比一年少，人少了之后，靠着救济勉强也能活得更容易点，只是，有行商带来消息，各处都闹灾呢。

　　大雪十一岁的时候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但是等他十九岁的时候，却觉得自己已经老了。

　　他明白了不少事情，真实的，虚假的，别人嘴里面说的，和自己能够做的，楚封这个人还真是个天才，就算是隔了一千年他也依然是个天才，他看人比谁都明白，他选了大雪，虽然也是因为没啥别的选择，不过，事情确实是朝着他所期望的方向去了。

　　这不是大雪第一次看着师父的影子想这些事情了，楚封留给他的东西，不多，就是一个，怎么控制这个阵法，怎么……给阵法找一个新的阵灵。

　　他能上哪里找一个鬼去啊，他这么多年琢磨着，把楚封跟他说的那几句话拆开了揉碎了，放在肚子里慢慢琢磨，倒是真琢磨出一点意思来，楚封这是让他选呢。

　　可是他怎么选？一面是自己和师父，一面是别人，就算这个别人是千千万万个别人，可是在大雪心里面，当真就能抵得过他自个儿，和他看得比自己更重的师父？这说出来，大雪自己都是不信的，可是他还是会一直不住的想，甚至有时候，他真的会朝着那个棺椁伸出手去。

　　大雪叹口气，走回自己寻摸的那个小偏殿里面卷着被子休息了。

　　第二日和前一天也没什么分别，大雪在外面游荡一整个白天却一无所获，回来就发现师父醒了，师父现在醒的是越来越迟，只是这次倒是提前了几天，大雪走进古墓，墓顶上现在让那金光冲破出一个大洞，要下来倒是容易许多了，不必再走上个大半日。

　　师父正用水洗脸擦身，听到大雪回来了，也没抬头，大雪先弱弱的唤了声师父，师父停下手里动作，拿块破布擦干净手脸，转过身去，“你去哪里了？”

　　“山上都没东西了，师父，咱们也没钱了，我得去弄钱来。”大雪无奈的说，“师父你好久都没管过这些，想是忘了。”

　　“以后不必了，我们用不到。”师父淡淡吩咐道。

　　“师父，你就算不用吃喝，那也得要衣服穿，要床铺睡，总不至于把自己活成个乞丐了。”大雪站直身子，他走近来，已经比师父还要高些了。

　　“你倒是长大了。”他师父端详他一会，挥挥袖子，“我们今天就离开这儿，那些事情，我知道了，你以后都不必管，你顾好自己与我的安全就是。”

　　“离开？师父，又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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