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道简直见鬼了！

　　大雪不愿意走了，师父的话，这大约还是他第一次这么旗帜鲜明地提出反对意见，他还是想跟师父谈一谈，但师父，这么多年来一直都不愿意正面告诉他，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心底里面压了太多的疑问，太多的问题和委屈搅和在一起，逼得他眼眶生疼。

　　“你照我的话做就是，你如今是长大了，师父也管不了你了是不是？”他师父在这时候要是还用命令，那大雪可真要对师父失望了，好在他师父心底里面似乎还是剩下了那么一点感情，但也就剩下这么一点对大雪的感情了吧。

　　“师父，楚封当初说你窃夺龙脉，是吗？”大雪只是追问，这倒是也很容易就能看得出来，除了龙脉，哪里还有什么东西这么大本事，能让整个济南乃至山东都凋零至此，华夏之历史何等久远底蕴又是何等深厚，才能支撑得住这么多年的败落，可若是一直这样下去……大雪没见过饿殍千里的场面，不过要是把他这几年的见识扩大个千倍万倍，他几乎不敢想。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师父反问一句，听起来却是有点心虚，他师父的脸这么多年一点也没变过，却陌生了许多，大雪仔细看着师父的脸，失望的次数太多了，总会绝望的。

　　“师父你是不是都知道？”

　　师父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知道这里，知道楚封，知道龙脉，也知道后果？你当初真的是疯魔吗？还是那就是你自己的想法，只不过被放大了，你也就将错就错了？师父你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吧，所以你教我的，都是骗我的。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大雪以前不懂，现在似乎有点明白了，可又做不到了。

　　不，他还是能做到的。

　　这里的龙脉已经枯竭了，大雪不知道师父究竟是做了什么，他一个人竟然就消耗的这么快，不过师父其实早该死了的人现在还能这么活得好好的，与天挣命的，也能理解，原本这里阴气深重，鬼魅横行，无非是与这龙脉的至阳至刚，勃勃生机相辅相成，如今龙脉便毁，这里，连鬼都活不下来了。

　　然后师父还要离开，去哪里？在祸害下一个地方吗？

　　“师父，别去了吧。“师父没回答，只是冷冷地瞧着他，一直把他的心也瞧得冷了，大雪的底气渐渐也没了，“你别去了。”

　　“你知不知道，我是为了谁啊？”师父声音里也有火气，但他这感情，总感觉有几分虚假的味道在里面，大雪和师父心连心，那联系，现在却变得模糊了，“若是我死了，你怎么办？你以为我就想背负着骂名？你小子还真是狼心狗肺的玩意。”

　　“师父，我不怕死，我早就该死了。”

　　“可我不该！大雪，你要师父死吗？”师父瞪着眼睛怒斥他。

　　“我想谁都别死。”大雪叹口气，少年的眉心皱了太久，已经隐隐刻出两道愁苦的纹路，“我想有用吗？”

　　“所以呢？大雪，你要跟师父动手？”师父可不怕，不管怎么样，大雪必须是听他的，他又有什么可怕的呢？这小子还能翻了天去不成。

　　“师父，别走了，就在这，不管多长时间，咱爷俩好好过。”大雪身形不动，隐隐挡着师父去路。

　　“你以为你拦着我，就能挽回什么？晚了。”

　　“师父你果然都知道，你就看着……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大雪，你知道你为什么叫大雪吗？”师父忽然伸出手摸了摸大雪的脑袋，然后抡圆了胳膊赏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把大雪打蒙了，他虽没什么痛觉，但这羞辱是实打实的。

　　“你可知你生身父母是什么人？你如今又是什么人？你从出生就是不祥！”师父指着大雪的鼻尖，“你是个死人，鬼魅，世人眼里的妖怪！你可怜的那些人只要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你就会被活活烧死，不管你是小孩，还是圣人！”

　　他摸了摸大雪被他打的脸，“你还小，不明白，师父今天告诉你，你记住了就行，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至于什么圣贤书，世人眼，他们非你，我，他们的话不必听，你听我的就行了，师父不会害你。”

　　师父从不说起小时候的事，也不提及他的亲人，大雪今日才从言语里窥得半分，师父原是被伤透了心的，所以也不再信任，只是他不知道，要不是当年有他的出现，师父也不会挣扎着直到今日。

　　他又说了一遍，“师父不会害你，听话。”

　　大雪深深地看着师父，然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我觉得你做的不对，师父，你说你是为了我，那我要是死了，师父你愿意放弃吗？”

　　师父终于是失去了耐心，他转过头闭上眼，命令大雪让开。

　　这也是大雪头一回没听从师父的命令。

　　楚封这个疯子，彻头彻尾的赌徒，他就是在赌，赌大雪的人性，赌一个死人，一个半大孩子的人性，赌桌上是三个人，筹码压了大半天下，那么多人那么多性命，帝王，奴隶，富商，乞丐，拴在一个活死人身上，不管他赢了输了，都是狠狠的嘲弄了这世间，也嘲弄他自己。

　　他既然敢赌，就把什么都想好了，大雪的选择是赌注，自然不会让他受干扰，怎么摆脱控制的办法也给他了，怎么修补也告诉他了，毕竟都是脱胎于他家，和他所在的这个阵法一脉相承的东西，不然也当时也没有那么容易让师父得了手，现在就看他怎么选了。

　　大雪在师父难以置信，又惊又怒的眼神里，跪下给师父磕了个头，他从师父手里拿到了那颗珠子，他师父没法命令他，也就奈何不了大雪，很是憋屈。

　　“师父，我不是楚封，留不下神智，这便算是死了，师父，这铃铛给您，你再收个徒弟吧，师父说的对，我年轻不懂事，也不知道到底自己做的是对是错，不过已经这样了，那便就这样吧，师父，我这些年明白了一个事情，大凡是人，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东西也好，只要是有心的，都是个人有个人的想法，这东西，没对错的，但是师父，我也有眼，有心，我觉得，你不对。”

　　大雪的手里攥着那珠子，按照楚封说的，一步一步把阵法补好，把龙脉上开的口子重新封上，师父能杀楚封不是因为楚封弱，只是他的办法正好克制，加上这人自己找死，不过今天是大雪，他可是把师父打晕，大逆不道的事情做得多了，也就不在乎这一件两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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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记忆到这里就停了，十分突兀，也没说阵法到底是怎么样了，也没交代那个师父最后是怎么样，只是当崔珏醒转，却觉得自己是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了。

　　从明往后，华夏这国力确实是渐渐不如了，到前清已不能说是正统政权，至于民国，现在这乱世，还不够么。

　　“是你吗？”崔珏对着空气问，“一直都是你吗？大雪？”

　　有风微微掠过。

　　这事情说起来还有些不真实，那么多大人物，还有天师世家，那些人，什么察觉也没有，由着一个野法师，一个小傀儡，还有一个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疯狂剑灵，把这块地方搅得乌烟瘴气。

　　不对，那记忆停的太突兀，后来应该还是有人插手了，只是不知道是谁，和今天的这些事情又是什么关系。

　　“那些日本人，你知道吗？他们到底做了什么？大雪，你只告诉了我前因，却不能让我明白今日的果，你需要我帮你吗？我该怎么帮你？”崔珏盘膝坐在地上，微微仰着头，对着风说话，他眼角那一颗小痣，再一次变得明艳起来。

　　大雪没法回答他，崔珏伸出手，揭开自己的伤口，布条被扯下来，带起一溜血花，他的血没有滴下去，而是渐渐逸散在空中，被风吹散。

　　崔珏这一次失血可是真的危险得很，到最后停下来的时候，崔珏已经是面色惨白，摇摇欲坠，不过他面前也终于是出现了一个影子，虽然还很不真实，不过能交流就足够了。

　　黑影就靠在他身边，扶着他，他比崔珏要高一点，崔珏自己就不矮，可是最近认识的人真的都是一个比一个高，那黑影说话的声音也像风声，在一片废墟中间幽幽地回荡着，忽远忽近，都不像是身边这个东西发出的声音。

　　“你……”他说，“你……像我一样。”

　　“我们好像没有那么多时间来听你的感慨了，大雪，你得先告诉我，日本人究竟做了什么？”崔珏撑着虚弱的身体，又给大雪度过去一股堕天师的力量帮他掌控自己，这时候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也不知道济南那边，班子和凌云都怎么样了。

　　“他们……和师父一样。”

　　所以说就是龙脉又被毁掉了？崔珏叹口气，这龙脉还真是命途多舛，他今天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样重要又虚无缥缈的东西，就要解决它被毁掉的事了，这运气似乎也过于糟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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